程記的后巷很是陰濕，老舊的磚墻邊爬滿了青苔。程老板規定每天都要有人輪流來打掃后巷，所以這里不至于蚊蟲飛舞、惡臭彌漫。

　　不同于別的巷子，這里除了不算太臟外，貼著廚房那一側的墻壁上還被畫上了彩色涂鴉。

　　聽程老板說，這是一個月前的某天，他來上班突然看到的。至于是誰畫的，他不知道。有趣的是，發現壁畫的第二天，奚漾就看到了招聘啟事跑來當了服務小妹。

　　那戴著帽子的男人靜靜地盯著墻壁上的壁畫，壁燈微弱的光灑下來，奚漾可以看到他眼球尖端的玻璃體，像是巴黎圣母院大教堂南側的玫瑰窗。

　　他看著壁畫的眼神專注，甚至沒有注意到奚漾已經走到他的身邊。

　　奚漾輕輕放下垃圾桶，站在男人的旁邊，學著他的樣子，把自己的手放進熱褲的貼身口袋里，然后直直地看著那副壁畫。

　　這幅壁畫很簡單，兩個人的背影，肩并肩一同仰望夜空。白天的日光下看的很是清楚，紫藍色的天空加上用白色噴墨隨意噴灑出的星空，兩個模糊的背影，清新風的畫面和這后巷的陰濕完全不搭。而現在，半夜三更的，在壁燈的照射下，便又是另外一番風景。白色噴墨看不清晰，而墻磚反射壁燈的光，真的像是星光點綴了夜空。

　　男人看夠了，深呼吸一下收回目光，剛轉過頭就被身側的奚漾嚇到，往旁邊踉蹌一下。

　　奚漾轉過身去，揚起嘴角，看著那男人。

　　對視，那男人又踉蹌了一下。

　　“你沒事兒吧？”她輕聲問。

　　“沒……沒事兒。”

　　男人的聲音有些陰郁，跟他整身的風格十分貼近，但是那音色的底色卻很清澈，尾音偷偷不合群地向上揚著。

　　男人說完，拍了拍膝蓋就轉身要走。

　　“那個……你喜歡這幅畫？”

　　奚漾冒失地發問，那男人慢悠悠回過頭來看她，好像在問她怎么知道的。

　　“我看你好像盯著這幅畫看了好久……”

　　“嗯？嗯。”說完，男人尷尬地移開視線，用手調整了一下鴨舌帽帽檐的高度。

　　他的手也很美，蒼白，卻有力。

　　奚漾低聲笑出來，眼前這個“變態”還真是反射弧過長。

　　奚漾轉頭看向墻壁，感嘆道：“今夜月色真是美啊，對吧？”

　　男人愣愣地抬頭看著天空，今晚并沒有月亮。

　　忽然想到什么，男人頓了一下，轉頭看向比自己矮了大半個頭的奚漾。

　　“月亮。”奚漾指著壁燈說。

　　男人這才順著奚漾的手看過去，那盞壁燈正好在畫面的上方，圓圓的，真的像是是月亮懸在天空之中。

　　再看回來，奚漾手還指著壁燈，眼睛卻直直地盯著他。那眼神單純的就像是草原上的豹子，而他則是覓食時和同伴走散的羚羊。

　　男人的眼睛無法避開奚漾的眼神，喉結上下動了一下，不自覺吞咽了一口口水。

　　程記的后門被打開，阿斌一邊走出來一邊說道：“奚漾，阿麥師傅說你在……”他的手里還抓著兩瓶玻璃瓶裝的汽水，看到奚漾和那男人后便停了下來。

　　奚漾回頭看到阿斌，笑著揮了揮手，然后拍拍手上的灰塵，小跑過去。

　　“認識？”阿斌小聲說道，同時用下巴指了指奚漾身后的那男人。

　　奚漾搖搖頭：“還不認識。”

　　男人還站在那里，側過身來看向奚漾和阿斌的方向。阿斌看過去，男人立刻低頭順便拉低了自己帽檐。

　　阿斌向前走了一步，湊近奚漾的耳朵——奚漾下意識往后挪了一小步，又重新傾身靠近——小聲說道：“是不是又是騷擾你的？要小心陌生人跟你搭話呀。”

　　奚漾掩嘴笑道：“沒有沒有，他沒有騷擾我。”她用余光往后瞥了一下，繼續道：“他只是在這里看這幅壁畫。”

　　阿斌不放心地掃視了奚漾一樣，這才后知后覺到奚漾的服裝總是清涼的有些過頭，難怪會招來那么多不友善的騷擾，連他都忍不住會想入非非，于是本著前輩的心態說道：“我說，奚漾啊，我是不太懂現在的什么時髦啊時尚的，可是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總是穿這么少，也不怪人家總是騷擾你了吧。”

　　奚漾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悄悄皺了一下眉頭。

　　阿斌嘆了一口氣，把兩瓶玻璃汽水舉到奚漾的面前，說道：“程老板請客，你要哪個？”

　　奚漾立即粲然一笑，說了一聲謝謝，雙手直接接過了兩個玻璃瓶，接著轉身就走，留下阿斌還舉著兩只手愣在原地。

　　奚漾回頭，巷子里已經變得空蕩蕩的了，哪里還有那個戴帽男的蹤影。奚漾追到巷子口，不甘心地左右看看，可整條馬路上都再看不到那個男人。

　　奚漾鼓著腮幫子，略顯失望地走回來，一口咬上左手那瓶橙汁的吸管。她走回阿斌的跟前，把右手的那瓶可樂遞給阿斌。“這個還你，我回去工作了。”語調和她整個人，現在都像是個泄了氣的氣球。

　　一整晚，奚漾都沒再提起過精神。

　　程老板客氣地請她早些回家后，她便立刻解開圍裙背起挎包飛奔回家，營造出一種“真的很怕變態所以要趕快回家”的狀態。

　　可事實真相是，她跑到凌晨遇到那個那人的那條巷子，站在那個垃圾桶旁邊，一直等到太陽爬上來。可惜，一整晚她都沒能再遇到那個男人。

　　當天下午再去程記的時候，奚漾的精神狀態倒是沒顯出半點兒不好。

　　一點后，享用過宵夜的人們也開始盤算著回家了，奚漾他們也稍稍得到休息的時間。

　　現在店里面已經空了，奚漾擦完桌子便坐在收銀臺旁邊吹電風扇。

　　“阿斌，跟我去搬個貨。”程老板接了一通電話后對阿斌說，完后又轉頭看向奚漾道，“奚漾你把店里面打掃一下，我們一會兒就回來了。”

　　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三程老板得趕著關門的時間去市場里批貨，東西太多，得叫上阿斌一起才行。

　　奚漾擺了個OK的手勢，笑著說道：“沒問題的，你們注意安全。”

　　阿斌不放心地看了奚漾一眼，還是跟著程老板乘著側身貼著程記字樣的破舊小白面包車去進貨。

　　奚漾坐在收銀臺后面，拿著蒼蠅拍學著程老板的樣子揮動著，嘴里念念有詞：“哎，每個月總有那么幾天要一個人看店。”

　　“嘿，丫頭，我不是人啊。要是無聊，我可以陪你玩啊。”阿麥師傅從廚房窗口探出頭來，打趣道。

　　奚漾沒轉頭，只用眼睛瞟了阿麥師傅一眼，繼續揮舞蒼蠅拍。

　　阿麥師傅沒了回音，半晌，才看見他的眼神朝向門口，低聲說了句：“有人來了。”便又鉆回了廚房。

　　程記的大門被推開，門口的風鈴發出響聲，奚漾頭還沒抬起，蔫蔫地說道：“歡迎光臨。”

　　客人站在店門口，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奚漾抬頭看過去，眼睛立刻就亮了。

　　是那個男人，他還穿著長袖長褲帶帽衫，手上拿著剛剛進門的同時摘下的鴨舌帽，另一只手在整理額前被壓歪的頭發。

　　奚漾迎了過去，臉上滿是無法掩飾的笑意，把那男人迎到最里面的座位上。她遞上菜單，然后站在桌子旁邊，靜靜地看著他看菜單。

　　那男人把菜單瀏覽了一遍，剛一抬頭就對上了奚漾的視線，不自覺抖了一下。

　　“先生您想好要點什么了嗎？”

　　“額……”男人剛才那一抖，瞬間忘了自己之前想要什么，重新地低下頭看菜單。他稍微有些尷尬，已經長久沒和人這么近距離接觸了。

　　“我們店的牛肉面很多人點，要不要試試？”奚漾邊說，邊用圓珠筆的末端點在菜單上“牛肉面”字樣的后面。

　　男人繼續低頭看菜單，眼神順著奚漾的筆找到牛肉面的字樣，注意力卻不小心跑到面前這只白嫩的和服務員行業不太匹配的手上面去。

　　“要是不想要湯湯水水的話，炒飯也很好吃。”

　　他的眼睛又迅速跟到了炒飯區。

　　“要是您喜歡稍微重口一些的，阿麥師傅做的咖喱飯很贊。雖然點的人不多，但是我自己很喜歡吃。”

　　男人的目光停留在咖喱飯那里，反反復復，良久才冒出一句：“嗯，好，就這個吧。”

　　男人把塑封的菜單遞回去，奚漾朝他笑了一下就走去廚房窗口下單。

　　十分鐘后，奚漾從廚房里端出了一盤熱氣騰騰的咖喱飯，放置在店里唯一的客人面前的桌上。

　　“您的咖喱飯。”

　　男人大概是真的餓了，看著面前的咖喱飯便咽下一口口水。姜黃色的醬汁覆蓋在晶瑩飽滿的飯粒上，看上去就十分有食欲。醬汁里浸滿了大塊的土豆和雞肉，很實惠。盤子中心點綴著羅勒葉——很明顯，這不是日式咖喱飯，而是地地道道的東南亞風味。

　　“謝謝。”

　　男人下意識抬頭去看奚漾，四目相對，氣流中飄散出火花的味道。

　　啪嗒，奚漾的眼前像是被拉上了帷幕，瞬間變得一片漆黑。

　　糟糕，程記斷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