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不知玉竹節的效用,她拿回來第一件事,便是拿小刀來實驗。后得出結論:割不動,砸不碎,真是一節“鐵骨錚錚”的好玉竹!
何蓂眼見架子床深處的小丫頹成一朵枯花了,趕忙說:“這大約是元素具象化,可以引動。”
荇之把團團芙蓉的被子往蓂丫頭上一蒙,她們二人縮在窩里說。
“你后日不是還有一場,賣一個破綻給對方,把他用了。到北元皇帝這一層,元素具象化已相當一小塊精神,雖不是作監視用,但心隨意動。你帶著它,便給他留下一條線索。”
荇之點頭,問:“如何引動呢?”
“只管將對方逼急……”她頓了頓,問:“你對手是哪個?”
“若非胥白離,便是周緒。”
蓂丫的語氣輕松了,說:“只管逼他,待他動了殺招,你不要擋。”
“聽起來容易,但要克制自己反抗的習慣,有些棘手了……”
一晝一夜之后,便是七月九。
第二十一屆南北論劍的單人賽結束在這一天。她和蓂丫的計劃是在紫藤蘿花架下發動靈鑰,根據觀察,那個地方很大可能存在障眼法。
李玄黎給的靈鑰是從尚陽至富縣,鑒于樅山沒有自然靈,她可以在樅山游走個一二三日,王喜也已給過她青尾巷21號的鑰匙。
計劃是這樣的,但很快就就會被改得面目全非。
蓂丫在她上場前掐了掐她的虎口,她回以一個明媚的笑。
一聲鑼鼓響,場外掀起一陣沸騰的歡呼。隱約是“白離公子”“胥小郎”“白離君”之類的稱呼。
荇之也見到了一個謝庭蘭玉似的人物:
握七尺劍,簪桃木,著青衫玄帶,可擔得上“清朗疏闊”四字。
胥白離朝她俯身作揖:“小夫人好。”嗓音輕微,但入耳清晰。她才知這是一個多么厲害的人物,那寒冰似的劍已逼近了眼前,撕破空氣似的鋒銳。
伸出手,顯出藤蔓擋了一著。再回頭,那人又跟了上來。荇之迅速發起幻境“三泉”,回了一刀,往他右手割去。她沒有料錯,胥白離果真沒有反應,由得他痛極劍落,她才一個晃身,移到身后。
左手藤蔓一試探,盡作水霧消了!
與此同時,危機反應又驅使她低了下頭,劍從頭頂劃過時,她暗道不妙:這是一記殺招,可她躲了過去。
換了右手刀,找準時機回身一砍,白離君的衣衫便碎了,濺出血來。他卻不知疼,強自壓著嚎叫,身體前沖,劍也往前一帶。合該是剖腹的殘忍場景。
一個白衣神祇忽地從她身后拔地而起,他面容模糊,手掌卻極大。一個巴掌蓋了下去,胥白離只覺得心口一片料峭冰寒。
他生生嘔出一口血來,然后“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罪過大了……荇之從碧玉環中拿出準備的枯椿丸,一連給他喂了三粒。
鼓面一震,一場終了。
她跳下了場臺,發現這場是晉離兼副裁。晉離是個白面書生似的男人,朝荇之寬容地一笑,她也點了點頭作招呼,便去找蓂丫了。
與蓂丫去了富縣,走進樅山。便如一只離了籠子的白鴿,行路都似遨游。她是山林的女兒,粉墻碧瓦當是桎梏。
蓂丫也啰嗦起來:“樅山沒有神廟,你趁這兩天多和我親近呀。”
“如何親近?”她摹地掉頭抓蓂丫的手:“這樣親近?”蓂丫笑著一躍而起,聽見那尖尖的一聲“呀!”倒吊在一只百年杉的枝干上,她的小丫便如鐘擺似的,搖搖晃晃。
“小丫,松手。”
荇之下意識地送了手,懸空感讓她瞬間就閉上了眼。不料,一只柔軟的手瞬間握住了她的手,再回神,蓂已帶她坐回了樹干。
“不能閉眼,睜眼。想象一下有一條垂下的月光藤環住了你,再隨便尋一棵樹……就那棵樺樹吧,站穩。”
她點了點頭,說:“我若摔死了,便來找你索命。”
蓂丫巧笑。
她神魂顛倒時,便聽一聲清脆嬌氣的:“來索呀!”那小精怪把她推了下去!
腳下一空,她忙凝神去想,果有感應似的,虛虛地一抓,真抓到一只月光藤。藤條兒一甩,便站到了樺樹上。她驚訝的看向蓂丫,蓂丫抬了抬下巴:“繼續。”
她二人在山洞拾掇家當時,已是夕陽西下。
“我想起一回事,拓拔濂分明是水系,如何契得阿根達與秋門?”
一根蔥白的手指壓在她的唇上:“不要說他的名字。”蓂低聲說:“我若知你有這樣一個債主,怎么都要把你押在耳山操練個十年八年的……他超脫五元素以外,何物契不得?”
“你仔細與我說。”
“我也不知如何說。”蓂搖了搖頭:“便是,你可知寫《覆舟冊》的尤丁,她是阿根達嶺人,一個光系,晚年流浪到西州,我見過她。”
“她便邪門的很,我當時念叨她,只要在耳山,她都能與我說話。她還問我,想不想出去玩,我自然不肯,后來她便走了。”
“走了?”
“她葬在我那神廟下。他也是一個變異的靈人,我總疑心,他會些奇奇怪怪的招數。”
她坐在石塊上,抱著那個竹葉紋的棉枕,與蓂說:“待他的海上宮駛出徽州,我們便越過秋門,去找金禮的阿娜爾。”
“若要越秋門,得挑一個‘良辰吉日’。”
“他設大宴,無非討論一個問題:和議還是打。若和議,他下一步就要準備立國,立國可不是那樣簡單……若打,暫時也到不了西州。這日后,都是我的‘良辰吉日’。”
“所以你會去青尾巷嗎?”
“當然不會了。”
樅山的細風吹不到藍鐵色大江,女娘子馥郁的笑靨也不能落進黑黝黝暗房。光影斑駁之下,他醉倒在十字架下。
“寡人和小蓮花的事情,”嗓音嘲哳,呼氣便是古酒香:“你操什么心?”
王喜被困架上,語氣疲倦低啞:
“您稱孤道寡,怎么與一個女孩兒過不去?日后中宮夫人是個溫厚人便罷。若是成雀似,把她作踐成泥,她不走,怎么辦?”
他提著酒罐,灌了一大口。酒水從鼓動的喉結處滑進薄衣,衣領大開,大汗淋漓,他也不在意。
“走了,好啊。”他晃了晃頭,走起來,與王喜說:“她一來,什么陳年老賬都翻出來了……”空罐子摔得個七零八落,他握緊那鋼絲繩,手中寸寸成冰,最終捏得粉碎:“她怎么辦?”
“她由寡人來辦!王喜,她不是王延幽,寡人也不是你。”
王喜滑跪在地上,卻“哈哈”大笑,嘆息說:“你若是我,比你不是我要好。”
“我與您說心中話。不全是延幽,蜀宮那場大火,我心中過不去。她翻不出大浪的,是您,鬣狗似得攀咬著她,稚女何辜?”
“那你何必給出青尾巷的鑰匙?”
王喜疼得起不來,索性箕坐在地,抬頭說:“可不興啊,您發瘋,咱們一起玩完兒。”
拓拔濂回頭就往他頭部打了一拳,他低著頭,眼角猩紅,渾像是瘋魔了:“你以為她會去嗎!”
“我不知道。”王喜猛咳出一口血,說:“但她總會去的。您就與宋子京說,說她死了,他的‘同心芙蓉’沒了,他知道怎么做,中蜀之人都知道怎么做。”
“景陽太子沒有死。”拓拔濂冷漠地說:“爬起來,去審劉三。審不出有用的去圍李府,李隱、李玄黎、李省安……再找不到,想一想王延寧。”
“——你放走了寡人的王后。海上宮宴之前,寡人要見到她。”
經過一天的摸草,這日凌晨,蓂丫終于受不了樅山的蚊蟲,嚷嚷著下山。她們一路吵吵鬧鬧走到山頂,見了一次日出,見到了群山云海之上的一線紅光。打開堪輿圖,樅山與油山相對,兩山夾縫處是楚油縣。越過油山,便是襄州。她無意去襄州,心心念念都是西州。
便問蓂丫:“你說,我們回去尚陽如何?”
“不是不去青尾巷嗎?”
“尚陽縣不只是青尾巷,還有朱雀街,清友巷……”
“那怎么去呢?”
她思考了一下,說:“去楚油看看,有沒有靈鑰領域賣,再不濟,買一匹馬也好。”
楚油作為徽襄邊界的縣鎮,糅合了兩縣的資源與市場。化而言之:楚油縣盡管土地貧瘠,文化落后,但商業繁榮。
她買了一枚從楚油縣蘭臺亭至尚陽縣朱雀街的靈鑰,和蓂丫一起去了一個餛飩攤子墊了一下肚子,出來便戴上了冪籬。
蘭臺亭距離縣城不遠,亭前零星的幾個華衣人。荇之與蓂丫臉都不露地站在其中,稍顯得奇異。
便有個俊生生的少年郎探個頭來問:“兩位姑娘是去哪?”
荇之思忖著,說:“劉縣呢。”
“嘿,咱們順路呢!不知兩位姑娘是何名姓?”
“我姓賀,單字一個棗兒。這小丫是我妹子,你喊她蓂兒便可。小郎如何稱呼?”
“我姓蘭,單字一個褚。”
“好名字呀。”荇之笑嘻嘻地說。不久之后,那廂蘭褚走上蘭臺亭,催動靈鑰便走了。荇之與蓂丫一道,也催動靈鑰去尚陽。剛落地,便看見一群人圍著一個少年郎。
那少年郎抬起頭來看她,模樣十分俊俏,正是“蘭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