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老太太親自領(lǐng)著怡姐兒給錦姝道謝,錦姝正在西次間里研究書法,她小時候?qū)W過一-段時間的書法,好歹有一些底子 ,現(xiàn)在無事,便就撿起來練著。
芙蓉進來報說,老太太親自過來,錦姝略思量就知道所為何事,叫王媽媽先領(lǐng)著在東次間里安置著,喝些茶水,用些點心,自己把一手的墨漬洗了,才進去見過。
老太太有些拘謹攬著小孫女坐在東側(cè)的椅子上,錦姝親親熱熱:“母親該坐到上面去,在這里坐著折殺了我了。”強扶了老太太做到上首的羅漢床上,自己坐在下面,又給老太太換了杯熱茶,叫夏河拿些綠豆糕來。
老太太坐在上首更不知道手腳該往何處擺,倒是怡姐兒,扭著身子從老太太懷里鉆傳來,一本正經(jīng)行了個福禮:“怡姐兒多謝母親。”
錦姝故意逗她:“咦,謝我什么”還疑惑地眨巴眼睛。
怡姐兒睜大了眼睛:“不是母親讓我去淮陽侯府上跟著那邊的姐姐們學習的嗎”
錦姝依舊裝模作樣:“怡姐兒說的我迷糊了,我何曾有過”
怡姐兒只好抬頭去求助自己祖母,老太太聽錦姝語氣輕松,心中也放松下來:“怡姐兒,你母親逗你呢。”
怡姐兒又見錦姝忍不住笑瞇了的眼睛,這才后知后覺,一側(cè)身子:“哼,母親這樣騙我。”竟是要不理錦姝了。錦姝再也忍不住,哈哈笑著,只覺得小孩子真好玩,她叫芙蓉進來:“去,領(lǐng)著怡姐兒出去散散,找?guī)讉€會踢毽子的小丫鬟陪著怡姐兒玩一玩。”
怡姐兒跟著芙蓉出去了,屋子里頓時安靜下來。
錦姝喝了口茶,笑道:“怡姐兒出門,有什么可靠的丫頭婆子陪護嗎”
老太太一愣,顯然是沒有想到過這一層的,沖口而出:“我們,我們鄉(xiāng)下女孩-...”.她自己說了個開頭也就不說了,吳衡秋已經(jīng)是探花郎了,她也不再是窮秀才、落魄舉子的母親,怡姐兒也不再是鄉(xiāng)下女孩兒。
錦姝心中嘆氣,這個老太太委實是個樸實的沒什么壞心的,又-想,吳家這一家子,似乎除了吳衡秋都還挺好的,衍秋她也只當他是個進入叛逆期的小孩子,只有吳衡秋,嘴壞心狠陰測測。
她緩緩道:“女孩子出門,總是要有一-兩個穩(wěn)妥的跟著,咱們才好放心不是....”她聲音輕緩,一下自己就緩解了老太太剛才有些彷徨的心,不由身體前傾,耐心聽她如何說。
回到壽春堂,老太太就摒退了丫鬟婆子,和吳微關(guān)起門來說話:“你這嫂嫂,當真像是變了個人。”將錦姝如何逗弄怡姐兒玩,問自己的話一一向吳微說了,“……真是想不到,原來她一個好臉色都不愿意給咱們,更不要說好說好道了,現(xiàn)在居然愿意介紹怡姐兒去她娘家那邊進學了。”
吳微聞言,若有所思:“的確是,嫂嫂自從上次……變了很多,只是對哥哥卻也不似原來那般,反而像是沒有這個人一般了。”
老太太聽她這樣說,也有些犯愁,但是自己兒子是那種性子,自己多說反而惹得他煩,盡管兒媳婦比以往似是好了許多,但也不敢輕易把這種事情問到她跟前,愁歸愁,但是也就放到一邊了,開始琢磨著給怡姐兒身邊添婆子丫鬟,制備進學的用具。也就錯過了吳微臉上那一抹糾結(jié)和猶疑。
怡姐兒有學可上,倒是給吳衡秋提了個醒,自家兄弟也該找個地方進學才好。盡管他之前讀書的時候,都是靠著自己,可也常和一些舉子或者縣里的士紳們談?wù)摃r事五經(jīng),交流文章八股的。他自是知道,讀書這件事是不可閉門造車的,只是他還是疏忽了。
于是下了職,便請了翰林院同僚柳辛野去京城有名的“獨一處”吃酒。柳辛野家世清貴,祖父便是翰林院出身,曾是閣老之一,現(xiàn)在更是有著帝師的名銜,家學淵源,他學問也是極好的,重點是,從來不曾瞧不起吳衡秋是鄉(xiāng)下破落戶出身又攀了個強勢岳家,因而兩人走的比和旁人更近一些。
酒過三巡,吳衡秋便問柳辛野能否幫忙引薦一家尚可的學堂給衍秋,柳辛野也是見過衍秋的,知道是個跳脫的性子,道:“我看衍秋不像是個好文的,你可曾問過他的想法。”
吳衡秋皺眉:“家父去得早,他有何事是我這個當大哥的做不了主的。他的確于詩書上不慎熱衷,可是從軍又哪里是好出頭的,他那個樣子,恐怕還沒等出頭,就先沒了頭。”
柳辛野哈哈大笑:“果然無人敢惹你,你這張嘴,委實是太損了些。”
吳衡秋卻不以為然:“愚弟只不過實話實說而已。”
盡管兩人走得近一些,但是再深得話也沒法說出口,柳辛野便答應(yīng)了幫衍秋引薦白鶴書院,白鶴書院是京城有口皆碑的書院,教學理念是有教無類,并不看學生背后的家庭背景,而是要看學生的能力,能力不行哪怕是皇孫貴胄也不能入院讀書。
柳辛野又一思忖,笑道:“你倒不如回去求求你家夫人呢。這白鶴書院的山長不是別人,正是淮陽侯的四弟楊云景。”
淮陽侯盡管靠軍功起家,但是這楊云景倒是個例外,他自小體弱,便沒有習武,自小被藥香和墨香浸染,又無心仕途,成年后就入了白鶴書院做了師長,在白鶴書院備受敬重。
吳衡秋無言以對,只好敷衍道:“內(nèi)子近日身體不好,我也不好為這等小事去煩擾他。”
柳辛野擠眉弄眼:“想不到衡秋是個極體貼的。”
吳衡秋連連拱手:“還請柳兄定要幫忙引薦。”
第一日送怡姐兒去淮陽侯上課的時候,吳家去了浩浩蕩蕩一大群人,丫鬟婆子簇擁著老太太、錦姝、吳微、怡姐兒、恪哥兒,僅僅馬車就去了四輛,老太太和兩個小的坐一輛,吳微和錦姝坐一輛,就連吳衡秋也在老太太幾次三番地耳提面命下請了半日假,親自送怡姐兒過府去。怡姐兒本想和錦姝坐一輛,自從在錦姝那里吃到了好吃的點心,三不五時她就拉著吳微去錦姝那里玩耍,和錦姝是很熟了的,對她帶著十分的好感,但是恪哥兒卻是不行,非要和姐姐在一起,怡姐兒只好作罷。
上馬車前,錦姝從夏河手上接過來自己給怡姐兒準備的禮物,是一個文具袋,錦姝讓屋里手巧的丫鬟薄荷按照現(xiàn)代信封的樣子縫了個剛剛好的布袋子,又親自畫了一個漫畫小女孩,讓薄荷照著花樣子繡在上面,小女孩的頭上頂著顆珍珠,正好是一顆紐扣,可以扣緊文具袋,讓東西不至于掉落出來。
錦姝遞到怡姐兒手上:“我讓院子里的丫鬟做的,放些毛筆之類的玩吧,不是什么好東西。”
怡姐兒看著上面那個可愛的漫畫小女孩,小心翼翼摸了又摸,珍之重之捧在手心:“謝謝母親。”又緊跟著加了一句,“怡姐兒一定好好讀書,不給母親丟臉。”
一句話說的在場的眾人直夸有志氣,不愧是探花郎的女兒,錦姝聽了就有些不服氣,孩子明明是在感謝自己,關(guān)吳衡秋那個毒舌男什么事兒,心中這般,面上卻不顯,蹲下身子,視線和怡姐兒平齊:“小孩子家家的,說什么大人話,你在淮陽侯府上開心就好,家里又不圖你考狀元,多交幾個手帕交。”怡姐兒可能有些聽不懂,圓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懵懵懂懂地點頭。
這一幕看在吳衡秋眼中,著實有些吃驚。
那日錦姝說對他沒興趣了,他只當她是新的花樣,欲擒故縱罷了,并未當真。他認識錦姝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沒嫁給他之前都能想著法的遇見他,裝偶遇,纏著他,或是在客棧用飯食,或是在街角的書肆買書,或是和同窗去宴飲,她好像一塊狗皮膏藥一般,無處不在。嫁進來之后,她整日叫丫鬟去二門上等著他,一下職就得回家陪她,她應(yīng)當是并不喜歡讀書的,畢竟是武將家庭出身,卻總是拿著詩卷問東問西,他不堪其擾,她又是跋扈的性子,他稍微有點兒怠慢,她便像爆竹一樣噗得炸了,讓他煩不勝煩。于是他開始躲著她,她便開始利用母親、妹妹、甚至女兒、兒子想著法兒的讓他出現(xiàn)。
因此那次她看上去冷心絕情地一句“我對你沒興趣了”,并沒有讓吳衡秋真正覺得解脫,反而一直吊著一顆心,怕她什么時候又有什么新的主意。
結(jié)果她真的消停了,聽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婆子們,聽府里的下人們說,夫人安靜極了,每日不是研究吃食,就是寫寫字,修身養(yǎng)性,偶爾吳微和怡姐兒過去,也只是淡淡聊幾句,并不逾越,甚至待他們還有幾分親昵,怡姐兒更是慢慢地喜歡上她了,偶爾也會和吳衡秋說起,錦姝屋子里作的點心有多好吃。
漸漸的,吳衡秋心中就有些拿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