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來就是悲劇,可我還是想和你花好月圓。</br> 為此,我用了八年的時間。</br> 八年。</br> 今天以前,周黎一直以為,這八年里,沈照就和她一樣,知道他們是什么命運,知道他們注定不可能,所以認命了。</br> 而他最后忽然出現在A城,大概也只是因為他的意志沒有她來得堅定。</br> 堅持了八年,堅持不下去了,一個沖動,就連夜跑來看看她。</br>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他的意志比誰都要堅定。</br> 他堅強隱忍,遠遠超乎她的想象。</br> 在她說服自己認命、不要癡心妄想的時候,他步步為營,獨自一人扭轉著他們與生俱來的悲劇。</br> 他用八年的時間經營出一個風和,然后帶著比當年周家更多的財富,來向她坦誠、向她贖罪。</br> 她不知道,他最后是以什么樣的心情對她說出:“宅子給我媽,那是周家欠她的。風和給你,那是我欠你的。”</br> 那你呢?</br> 周黎仰頭,直直凝視著他,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br> 心里細細密密的疼痛,眼里顫巍巍的水光。</br> 他怎么還會覺得,她會嫌他來得太晚?</br> 她幾乎能想象,這么多年來,他的生活該是怎樣的暗無天日。</br> 他什么都失去了,只殘存著一絲絲微薄的奢望。</br> 他那時候甚至都不知道,即使他傾盡所有來乞求她的原諒,她又會不會接受。</br> 可是,除了補償她所失去的一切,除此以外,他又還能做什么呢?</br> 他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br> 她單單只是這樣想著,心就好疼。</br> 是那種酸酸軟軟的、綿長細密的疼,不劇烈,可是深入骨血。</br> 許久,她的嘴唇輕輕蠕動,嗓音出來,輕得發啞:“是有一點晚。”</br> 她喃喃道:“如果我早知道……”</br> 如果她早知道他這么多年的艱難……</br> 她卻沒有再說下去,仿佛也只是一句無意識的喟嘆一般。</br> 她迎視著他的眼睛:“別人的失去,明明不是你的錯,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都一一承擔了。”</br> 她的手緩緩往上,輕輕抵在他左胸口的位置,溫熱緊繃的觸感順著指腹傳來,像是一路直抵她的心尖上。</br> 她輕聲問:“那你呢,你的委屈,又該誰來賠?”</br> 你曾經的掙扎、痛苦、無能為力,你曾經所有的求而不得、曾經所有的眼睜睜失去,又該誰來賠給你?</br> 男人鳳眸里一片漆黑,仿若無波,可是又仿佛暗藏旋渦,恨不得將她卷入其中,從此再也不讓她有機會抽身離去。</br> 她的鼻間漸漸涌出酸意,凝著他,輕聲問:“我賠,要不要?”</br> 話落,只聽他毫不猶豫的一聲,定定落在她的耳邊:“要。”</br> 下一秒,眼前陰影落下,她的唇舌便被他緊緊霸占。</br> 與之前的許多次都不相同。</br> 這一次,從一開始,男人就沒打算再克制。他氣息灼熱,肆無忌憚,似乎終于不再怕嚇壞了她,似乎還要更惡劣一些,有意邀請著她。</br> 空氣里的溫度轉眼間攀升,耳邊仿佛有噼里啪啦的火花聲,激烈地催化著什么。</br> ……</br> 他忽然抱著她起身,大步往臥室走去。</br> 她意亂神迷,驀地被抱起來,只下意識更加抱緊了他的脖子。</br> 鼻尖擦過他的頭發,冷檀的氣息更加濃烈,又仿佛又帶了些別的氣息。</br> 張揚又霸道。</br> 像是被引誘似的,她忍不住更加湊近了些,頭自然地輕輕擱在他的肩頭。</br> 她聽見男人在她耳旁低低笑了一聲,緊接著,她就被放到了床上。</br> ……</br> 實木柜子滑過軌道的聲音,有種悶悶的寂靜感,卻讓她恍恍惚惚回過些許神智。</br> 水深火熱里,她甚至還能分神去想,他拉開柜子做什么?</br> 他是想要找什么嗎?</br> 可是她收行李的時候都檢查過了,里面什么都沒有。</br> 不過顯然她是杞人憂天了。</br> 下一秒,借著月色,她清楚地看到,他從里面拿出一只小小的盒子。</br> 意識到那是什么,她微驚,脫口而出:“你什么時候放進去的?”</br> 他盯著她,行止格外妖孽,直白地將那盒東西塞進她的手里,低笑一聲:“你洗澡的時候。”</br> 周黎:“……”</br> 她讓他去換他自己房間里的四件套。</br> 結果他非但沒換,還把這東西放進了她的床頭柜。</br> 她只覺氣血漸漸往臉上涌去,紅得像煮熟的蝦子……</br> 男人的吻緩緩回到她的耳邊,啞聲問:“黎黎,有沒有在這里做過夢?”</br> 周黎的身子無意識地縮了縮。</br> 他低低笑了一聲,嗓音低得撩人:“唔,看來是有了。”</br> “……”</br> 這個人,這種時候還這么惡劣。</br> 周黎好氣,忍不住輕輕咬了他一口。</br> 他并不放在心上,反而笑得愈加妖孽。</br> 他綿綿密密吻著她,柔聲道:“別緊張,我這不是在幫你圓夢嗎?”</br> 她輕輕抬起眼眸,昏暗的光線里,對上他的眼睛。</br> 就這么對視了幾秒,她忽地抬起身子,主動吻上他的唇。</br> “沈照,我是不是從來沒有告訴過你……”</br> 她輕輕嗚咽:“你真的是我的夢。”</br> 聲落,男人的身體猛地僵硬。</br> 下一刻,鋪天蓋地的浪潮向她涌來,徹底將她淹沒。</br> 一發不可收拾。</br> ……</br> 沈照再次將她放到床上的時候,她默默扯過被角,將自己裹在里面,滾了一圈兒,靜悄悄滾到了角落里。</br> 嗓子這會兒還有點啞,眼睛也紅紅的,濕漉漉的。</br> 就像是一瓣嬌弱粉嫩的花,剛剛經歷過風雨,水汪汪的又可憐巴巴的。</br> 她昏昏欲睡,又忍不住抬起眼皮,盯著落在落地窗前的銀輝看,艱難地從月亮落下的光影角度判斷著這會兒是什么時候了。</br> 至少是下半夜了。</br> 男人自身后將她抱進懷里。</br> 被子都被她一個人裹了,他也分不到,不過他現在美夢成真,得償所愿,別無所求,愉悅得不行。</br> 他含笑將她連人帶被子抱在懷里,還意猶未盡地一點點親著她的臉。</br> 周黎給他親著,腦子里又忍不住有畫面回放,臉頰再一次滾燙。</br> 又好氣。</br> 她翻了個身,面對著他,抬眸瞅著他,控訴道:“你可真沒跟我客氣啊。”</br> 男人微微一怔。</br> 周黎伸出嫩白的手指,輕輕戳著他的胸膛:“我是說了我賠你,你不和我推拒一下都算了,那也不用這么不客氣吧。”</br> 就像是一桌美味佳肴,人家主人象征性地跟你說不用客氣,隨便吃。</br> 結果你就真一口氣全吃光了。</br> 連骨頭都不剩。</br> 周黎有點惱他,忍不住輕輕呼出一口氣。</br> 男人握住她的手指,放到唇邊溫存地親了親,反問:“推拒一下?”</br> 他若有所思道:“那我可不敢。”</br> 周黎:“怎么不敢?”</br> 他眼底含笑道,意味深長道:“你從小就不按常理出牌,萬一我一推你就真的不給我了,那我怎么辦?”</br> “……”</br> “我可不得緊緊抓住機會?”</br> “……”</br> 說起這個,周黎就想到了隔壁房間那好端端鋪著的防塵布。</br> 果然是……早有預謀啊!</br> 他早就打定主意今晚跟她睡了,還假裝在那里看什么手機,選什么黃歷……</br> 周黎忍不住控訴:“我就沒見過比你臉皮更厚的人。”</br> “是厚了點兒,”他并不否認,反而別有深意道,“但我不介意臉皮厚,我就只想跟你圓夢。”</br> 周黎:“……”</br> 過了會兒,他又問:“對了,你那會兒是不是說,我也是你的夢?”</br> 周黎:“……”</br> 沈照:“那行,那我以后天天跟你圓夢。”</br> 周黎:“……”</br> 周黎不想理他了。</br> 她翻了個身,背對著他,閉上眼睛。</br> 男人只是低低笑了一聲,也沒有說什么,自身后抱著她,呼吸漸漸平靜,似是睡著了。</br> 周黎盯著窗簾,皎月銀輝透過,在上面落下淺白色的光暈。</br> 她就這么看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忍不住,輕聲開口:“沈照。”</br> 男人在她耳邊應了一聲:“嗯。”</br> 她默了默,低低問:“那么多年……為什么不放棄呢?”</br> 那么多年,一定很難吧。</br> 他從小,想要的得不到,擁有的都失去。幫周雯茵回到周家以后,他原本可以放過自己,讓自己從此活得輕松些,卻又一次陷進一個看不到希望的泥潭里。</br> 獨自一人,要堅持下去很難吧。</br> 為什么不放棄呢?</br> 空氣安靜了半晌,他道:“試過。”</br> 又過了一會兒,男人略帶落寞的嗓音傳來。</br> “是真的放不下。”</br> ——為什么不放棄呢?</br> ——試過,是真的放不下。</br> 周黎的鼻間涌出酸意,眼眶越來越熱。</br> 她緩緩翻身,重新面對著他。</br> 男人低垂著眉眼,凝視著她,眸色在昏暗里顯得晦暗不明。</br> 周黎在他的目光下,慢慢掀起被子的一角,輕聲問:“冷不冷?”</br> 他看了眼她讓出來的被子,輕哂一聲:“不冷。”</br> “……”</br> 行吧,是她多事了。</br> 周黎輕抿了下唇,正要放回去,他卻更快地扯住被子。</br> 下一瞬,被子被他扯過去,連帶著她的人也微微扯向他,他同時鉆進被子里,自然地伸臂,將她的身子攬進自己的胸膛。</br> 她抬眸,微微睜大眼睛看著他。</br> “不是不冷嗎?”</br> 男人神情自若:“啊,但我想跟你睡。”</br> “……”</br> 周黎也沒說什么,抿著唇,刻意壓了壓微微翹起的唇角,輕輕依偎進他的懷里。</br> ……</br> 第二天早上,兩人是被周黎的手機吵醒的。</br> 雖然已經被生活教訓得差不多了,但周黎身上其實還剩了一堆早年留下的壞毛病,像是每天晚上睡覺以前都會將手機關機或者調到靜音,這樣除非讓她睡到自然醒,否則是誰也找不到她的。</br> 不過昨晚那種情況,她哪里還想得到什么給手機關靜音?</br> 導致不到9點就被來電鈴聲吵醒。</br> 周黎沒有睜開眼睛,反而閉得更緊,無意識地皺緊了眉。</br> 她就覺得,自己剛剛才睡下啊……</br> 她好累。</br> 她好抗拒耳邊吵鬧的聲音。</br> 這時,一條手臂橫過她的腰,自她那側的床頭柜拿起了手機。</br> 她又猛地睜開眼睛。</br> 正對上男人漆黑深湛的眉眼。</br> 此時天光大亮,透過略厚的窗簾照進來。房間里的光線剛剛好,可以將一切看得清楚,而又不至于太亮。</br> 男人看起來神清氣爽,他一手拿著她的手機,垂眸注視著她,眸子里笑意浮動,全無早晨被吵醒的不滿。</br> 見她睜開眼睛,他的眼尾愈加愉悅地往上揚了揚:“醒了?”</br> 她怔怔和他對視了幾秒,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還枕著他一條手臂。</br> 看起來像是被他抱著睡了一夜。</br> 睡著的時候倒不覺得,現在醒來,第一次面對著這樣親昵的距離,和對話,周黎忍不住有些害羞地垂了垂眸。</br> 耳邊,手機鈴聲還歡快地響著。</br> 男人輕掃了一眼,看到上面出現的“顧蓉”兩個字,稍稍挑了下眉。</br> 他沒有說什么,緩緩將手機遞給周黎。</br> 周黎狐疑地抬眸:“誰啊?”</br> 順手拿過手機。</br> 也算她倒霉,接過手機的時候,指尖不小心碰到屏幕,直接點下了接通。</br> 耳邊緊接著傳來“叮——”的一聲,是標志性的視頻來電被接通的聲音。</br> 周黎一凜,還沒來得及仔細看是誰,顧蓉的臉已經出現在了手機屏幕上。</br> 周黎:“!!!”</br> 她震驚地瞪向男人。</br> 眼睛里飽含控訴——怎么不早說!</br> 沈照無聲含笑,目光若有所思落在她的手指上。</br> 意思真的是很明顯了——</br> 是你自己按的接通。</br> 周黎:“……”</br> 周黎趕緊將屏幕拉得更近一些、更近一些。</br> 雖然她平時都喜歡讓自己的臉看起來小,但此刻她只想用自己的臉遮住房間里任何一個背景。</br> “黎黎,還沒起床呢?”</br> 顧蓉應該也沒注意到,溫柔含笑的嗓音傳來,背景夾雜著海浪的聲音。</br> 周黎含糊道:“剛醒,就,還想躺一會兒。”</br> 顧蓉笑道:“放寒假了吧?”</br> 周黎:“學校已經沒什么事兒了。”</br> 顧蓉立刻問:“那要過來爸爸媽媽這邊嗎?”</br> 周黎下意識抬起眼皮,飛快地看了眼支肘側凝著她的男人。</br> 周黎:“那,怕是不能過來。”</br> 顧蓉:“為什么啊?”</br> 周黎面不改色扯出個理由:“就我之前那篇論文,導師說我獨作發ssci太難了,就給我推薦了一個也做這方面研究的博士生師兄,想讓我和他一塊兒發論文,所以我得留下來跟著他寫論文。”</br> 聲落,耳邊傳來男人一絲極輕的笑。</br> 傳不進話筒里,但仿佛羽毛一般,輕輕掃過她的耳朵,就——</br> 格外,意味深長。</br> 周黎沒敢看他,臉漸漸涌上熱意。</br> 想想自己的話——</br> 我得留下來跟著他寫論文。</br> 她覺得,自己可能之后都沒辦法再直視寫論文了……</br> 捂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