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猛地抬頭,霎時對上一雙幽黑深湛的眸子。</br> 四目相對。</br>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心跳得飛快，幾乎要從喉嚨口蹦出來。</br> 兩人都沒有說話,空氣兀自寂靜而躁動著。</br> 過了片刻。</br> 他又問了一遍：“我今天能和你表白不？”</br> 這話如果是別人問她，那周黎肯定想都不想，直接扭頭就走。</br> 表個白還來問我能不能？</br> 你是有多怕失敗？</br> 懦弱！</br> 可因為這個人是沈照,是她喜歡的人，她不僅不覺得他問得不對，反而心里生起一陣酸軟。</br> 她曾經在這里拒絕過和他離開，就在這個房子里，用很傷人的方式,很決絕。</br> 過了這么多年,他還愿意在這里,再問一次。</br> 問得這樣小心翼翼。</br> 可是這個人,明明不是小心翼翼的,他肆意不羈,撩她的時候何其隨心所欲。</br> 他的聲音很輕：“禮物給你欠著，先表白。”</br> 他的眼皮垂著，眼尾那顆痣的紅色第一次看起來仿佛有點像害羞的顏色。</br> “行不？”</br> 周黎嘴唇輕輕動了動。</br> 半晌,她緊張地捏著手心,啞聲開口：“為什么……”</br> 還要再表白一次？</br> 昨晚兩人在航站樓外面那樣緊緊相擁,那不就是已經默認在一塊兒了嗎？</br> 她想這樣問，可是又有點開不了口。</br> 她遲疑著,想組織個稍微婉轉一點的措辭。</br> 他卻以為她問的是為什么要提前表白。</br> 他唇角彎了彎：“想先定下名分，不然很多事都不方便做。”</br> “……”</br> “做了就像是在耍流氓似的。”</br> “……”</br> 行吧。</br> 周黎抿了抿唇,沒忍住,說：“你不說,我還真沒發現……”</br> 沈照：“什么？”</br> 周黎慢吞吞道：“你原來竟不是個流氓。”</br> 沈照：“……”</br> 周黎仰頭瞧著他：“你自己數數，你都耍過多少次流氓了？”</br> 男人一臉認真，濃黑的眉頭微微擰著，仿佛在鄭重地思索這個問題。</br> 偏偏他一臉認真地思索，還非拿眼睛盯著她，盯就盯了，笑得還格外……蕩漾。</br> 他慢悠悠地開口：“一次都沒有吧。”</br> 周黎：“……”</br> 她很想問他，昨晚，有個人緊緊抱著她不松手。</br> 那是誰？</br> 不過以她對這個人的了解，她如果敢問，他絕對敢答——</br> 昨晚那不是你先說“抱”的？你沒說松手，那我不能松手。</br> fine。</br> 她已躺平。</br> 誰讓她喜歡上這么個人。</br> 卻聽男人話鋒一轉：“不對，是我錯了，還真耍過一次。”</br> 周黎：“……”</br> 她忽然發現，即使他承認錯誤，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br> 她總不能耍回去吧。</br> 也就是這個念頭剛剛劃過腦海，男人若有所思開口：“那我讓你耍回來，行不？”</br> 周黎：“……”</br> 她可真是太了解他了。</br> 好氣。</br> 周黎捏著手心，仰頭，氣呼呼地看著他：“到底是你在表白，還是我在表白？”</br> 沈照低頭瞧著她，眼底笑意浮動，斬釘截鐵道：“我。”</br> 他思索著怎么說稍微有點儀式感，還未開口，周黎忽然出聲打斷他。</br> “等等。”</br> 他一怔，看向她。</br> 她道：“有個問題，我想先問你。”</br> 聲落，他眼底瞬間有什么飛快掠過，彎著的唇線漸漸拉直，眼底笑意散去，只剩下一片清冷。</br> 空氣在剎那跟著變得緊繃。</br> 他定定盯著她看了幾秒，而后，唇角驀地扯出一抹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br> “這天總要來，倒比我想象的快。”</br> 他低喃，帶著幾分自嘲。</br> 他忽然抬腳，從她身邊走過，徑直走到小沙發坐下，意興闌珊地抬起眼皮，看向她。</br> 過了兩秒，不疾不徐道：“行，你問。”</br> 男人額前有黑色碎發落下，愈加顯得他眸色冷清寂寞。</br> 窗外有陽光落進來，可是他背著光，陽光就仿佛照不到他的身上。</br> 周黎靜靜看著他，心底有什么洶涌而出。</br>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抬步往他走去，卻不是走到他身邊，而是徑直越過沙發，將他身后的推拉門拉開。</br> 冬天的陽光像幾乎要涼透的溫水，沒什么暖意，外面的冷空氣霎時竄進。</br> 沈照詫異地回頭，不解地看著她。</br> 周黎站在打開的門口，背對著冷空氣，見到隨著他回頭的動作，陽光自然照在了他的臉上。</br> 清俊的五官迎著太陽，他整個人瞬間成了暖色調。</br> 周黎唇角翹了翹。</br> 沈照挑眉：“你熱？”</br> 周黎面不改色地點了下頭：“啊，我熱。”</br> 沈照：“……”</br> 他瞧著她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絨衫，裙子也是不太保暖的樣子，身子纖細單薄，偏偏還倔強地站在風口，忍不住皺了下眉。</br> “行，你熱。”他慢條斯理道，“那你克服下。”</br> 沈照：“我冷，你把門關上。”</br> 周黎：“……”</br> 她也沒堅持，回頭把門關上了。</br> 這開門的剎那，外面的冷空氣灌進，室內又涼了些。</br> 男人起身去拿空調遙控器。</br> 不久，周黎只聽外面傳來一陣“滴滴滴滴滴滴——”</br> “……”</br> 他這是直接開到三十度了吧？</br> 不過眨眼，室內溫度就高了。</br> 他回來坐回沙發上，抬眸瞧著她，顯然是讓她繼續問的意思。</br> 周黎站在他面前，垂眸看著他，輕咬了下唇，她開口：“我就想問，你是不是沒想提前的？”</br> 這似乎和他所想的問題大不一樣，他顯得很震驚。</br> 周黎輕道：“我就只想問這個，你得認真回答我，別總……”</br> 她頓了頓，低聲說：“……撩我。”</br> 空氣安靜了兩秒。</br> 而后，男人忽地側開頭，一聲輕笑自他喉間溢出。</br> 輕松而愉悅。</br> 他半張臉對著外面，金色的陽光像是沿著他高高的眉骨、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凸起的喉結……一路鍍下一層金光。</br> 像是神祇一般，好看得驚心動魄。</br> 周黎愣愣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br> 他回過頭來，含笑問她：“這就是你的條件嗎？”</br> 周黎眨了下眼睛：“嗯？”</br> 他想了想，若有所思地問她：“不喜歡我撩你啊？”</br> 周黎：“……”</br> 這要她怎么答？</br> 怎！么！答！</br> 這個人，絕對是故意的！</br> 行吧。</br> 不就是懟回去么。</br> 她對上他的眼睛，反問：“如果我說不喜歡，你會讓我克服一下嗎？”</br> 沈照：“……”</br> 周黎一本正經道：“好了，我知道了，我以后會克服下。”</br> 沈照：“……”</br> 周黎：“但現在我克服不了，你得正面回答我。”</br> 沈照漆黑的眸子注視著她。</br> 過了幾秒，他輕點了下頭：“嗯，是沒想提前。這一提前，我一會兒話都只能說半句，前半句還得留著明年再說。”</br> “……”</br> 周黎繼續問：“那你怎么忽然就想提前了？”</br> 男人坐在沙發上，幽黑的眸子靜靜瞧著她，沒吱聲。</br> 周黎也沒想一定要他回答，她垂了垂眸，輕聲問：“你是不是因為在車上……”</br> 她沒看他，咽了咽口水，繼續說：“聽見我媽那樣說，就知道我……”</br> 喜歡你。</br> 所以你趕緊先說出來，這樣，我就可以不用那么尷尬了。</br> 她話沒說完。</br> 男人笑了，顯得有些吊兒郎當：“嗯，很擔心被你搶了先呢。”</br> 周黎的心輕輕動了動。</br> 這個人，雖然很愛撩，很愛鬼扯，比她還能胡說八道，可是每一個很細微的地方，他都將她照顧得很好。</br> 如果不是那樣深切地感受到了他的好，她也很難相信，沈照會是這樣小心細致的一個人。</br> 沈照他原本不用這樣小心的，他只用漫不經心地享受別人對他的迷戀就好，他從小就很招人迷戀。</br> 她輕輕吸進一口氣，抬腳，緩緩往他走去。</br> 男人直勾勾注視著她。</br> 她感覺到他的目光，沒看他，腳步緩慢而堅定地走到他身邊，在他的旁邊坐下。</br> 她垂著頭，目光盯著地面，過了會兒，輕聲問：“那，在你表白之前，能讓我先耍個流氓不？”</br>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瞬間變得緊.窒。</br> 耳邊寂靜無聲，空氣仿佛在剎那間變得炙熱，有曖昧在無聲糾纏。</br> 周黎沒敢抬頭，兀自道：“畢竟一會兒你要是說了，那我再做什么，就不算耍流氓了。”</br> 她頓了頓：“可你都耍過流氓了，那我不還你一次，不是有點吃虧嗎？”</br> 她說完，輕輕閉了閉眼睛，手心里已經全是熱意。</br> 她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br> 也許過去八年的膽小，就全換來了這一刻的勇氣？</br> 耳邊安靜良久，直到一道喑啞的嗓音響起。</br> 離她很近很近，她都能清晰地感覺到，隨著他的每一個字吐出來，略顯粗重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就仿佛是，貼著她的耳朵說出來的。</br> 她聽見他啞聲問：“你想怎么耍流氓？”</br> 周黎的身子緊緊繃著，不過聽到這句話，她還是抬了抬眸，輕輕轉過頭去。</br> 而后，猝不及防的，臉頰擦過兩片溫熱的柔軟。</br> “……”</br> 周黎不敢置信地盯著男人近在咫尺的鳳眸。</br> 眼尾微揚，朱砂痣紅得妖孽。</br> 他眼里含笑，嗓音低沉愉悅：“抱歉啊，剛不小心又耍了一次流氓，那我讓你還兩次吧？”</br> 周黎：“……”</br> 她現在反悔還來得及不？</br> 這個人真的是——太會順著桿子往上爬了！</br> 什么心酸寂寞，那全是裝的吧！</br> 結果她剛想反悔，這個人搶先開口：“那你要是不想還，我就先說了。”</br> 周黎：“……”</br> 周黎抿了抿唇，溫吞道：“你閉上眼睛。”</br> 沈照挑眉，慢騰騰說：“可以不閉不？”</br> “……”</br> “我不反抗，我讓你耍流氓。”</br> “……”</br> 他說話的時候就湊在她面前，兩人幾乎鼻尖碰著鼻尖。分分寸寸的距離，他笑得像個妖孽。</br> 周黎不知道自己耍沒耍流氓，但明顯，他先耍了個無賴。</br> 周黎往后退了退，正想說，那就下次吧。</br> 還未開口，手就被他緊緊握住，他的眼睛同時閉上。</br> 閉上眼睛的沈照，沒了眼睛里的妖光，眼尾那顆朱砂紅痣紅得竟有些單純的可愛。</br> 周黎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瞧，唇角忍不住溫柔地彎了彎。</br> 就這么看著他，久久沒有動作。</br> 手上，男人握她手的力道更大了。</br> 他閉著眼，自嘲地低喃：“怎么一閉上眼，就總感覺你會跑了似的？”</br> 一句話，輕輕落在周黎的心尖兒。</br> 你在我后面，什么時候跑了我都不知道。</br> 怎么一閉上眼，就總感覺你會跑了似的。</br> 周黎眼角驀地發熱。</br> 心里一陣酸澀涌過，她猛地撲上前，緊緊抱住了男人的腰。</br> 她感覺到他的身體一僵，同時，她微微仰起頭，湊到他的喉結處，輕輕落下一吻。</br> 剛剛退開，下一秒，滾燙的氣息落下，她的唇便被男人霸占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