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琛幾乎不敢相信鏡子中的那個人是他自己,那厚厚的劉海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飽滿的額頭,干凈整齊的短發(fā)讓他突然變得很清爽很干練。</br> 鏡子中張霧善毫不掩飾的眼神讓辛琛有點不習(xí)慣,他伸手摸了摸頭發(fā),說:“這樣真的可以嗎?”剛才那個叫Mike的理發(fā)師根本不讓他把要求說完,上來就下刀,直接將他一直蓄著的劉海給剪了,他還以為張霧善拿他的發(fā)型泄憤呢。</br> 張霧善哼了一聲,問:“跟我說說,你是怎么喜歡上她的?”</br> 辛琛有點難為情,這個問題他該怎么回答呢?</br> 他是香港人,從小被送到國外當(dāng)小留學(xué)生,念的都是要求很嚴格的寄宿學(xué)校,很少跟人接觸,前幾年父親身體不好,大哥接手了香港的事業(yè),無法顧及內(nèi)地,才把他從英國叫回來。他對國語一竅不通,也看不懂簡體字,下屬基本上不會粵語,英語也說得很差,交流困難,他不得不花很大功夫去學(xué)習(xí)國語。</br> 他記得那一天到電視臺,電視臺的臺長把諸葛宛墨介紹給他認識,他握了她的手,對她說:“你好!諸葛小姐,我叫辛琛,很高興認識你。”</br> 她聽了他的話,撲哧一笑,用力地反握他的手,說:“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很辛苦的辛琛先生。”她委婉地糾正著他的發(fā)音,聲音字正腔圓,輕盈悅耳,在他耳朵里不斷回響,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太大了,他一整天幾乎都聽不到別的聲音。</br> 之后又和她接觸了幾次,每一次他都會出糗,每一次他都無法將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等到他意識到自己的心意,他在她面前越發(fā)局促了,最近聽說明咨實業(yè)的小開吳大可有意追求她,他才會想著要改變形象,想要大大方方地站到她面前向她表白,不想日后追悔。</br> 張霧善沒想到當(dāng)初鬧得滿城皆知的三角戀竟然源于這么一件小事。</br> 也許愛情就是這么簡單,你不知道愛神給你下了什么樣的咒語,但你總會為對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而傾心,愿意為了得到對方的匆匆一瞥而奮不顧身。</br> 這樣的感覺,張霧善沒有體會過,無從得知,竟然有些羨慕,她看著呆呆的辛琛,心血來潮道:“你現(xiàn)在打電話給她,約她晚上吃飯,今天就表白。”</br> “今天?”辛琛愣住了。</br> “對,就今天。”張霧善拿起皮夾,拉著他的衣服就往外走。</br> 辛琛開始慌張起來:“今、今天嗎?”</br> 張霧善腳一頓,瞪著他,說:“如果你不想到時候煩惱要不要去參加人家的婚禮,你現(xiàn)在就打電話。”</br> 辛琛緊張得手心都冒出了汗,他摸出手機,按了好幾下才解了鎖,然后給諸葛宛墨打電話,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了要求,諸葛宛墨答應(yīng)了,還問他是不是不舒服,因為聲音聽起來很怪。他掛了電話,眼巴巴地看著張霧善,說:“她答應(yīng)了。”</br> “現(xiàn)在挑衣服去。”張霧善頭一仰,轉(zhuǎn)身出去,辛琛深深吸了一口氣,緊緊地攥著手機跟著出去。</br> 結(jié)果,在張霧善的慫恿和精神威脅下,辛琛竟然腦袋發(fā)熱地去買了鉆戒,當(dāng)場就向諸葛宛墨求婚!</br> 過了好幾天,他都還能清楚地記得諸葛宛墨當(dāng)時的表情,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平時總是端莊大方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她結(jié)巴地說了半天才將她的意思表達清楚:她覺得太突然了,需要認真考慮考慮,然后落荒而去。</br> 他沒有太遺憾,因為本來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或者他內(nèi)心里就很自卑,比不上吳大可,配不上她,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讓自己的幻想早點破滅吧。</br> 姚海霞覺得上司變得很奇怪,那天她被關(guān)在門外,好不容易等到他出來,正為他的新發(fā)型感到驚喜,結(jié)果他就和那個妖女揚長而去,還吩咐她不要跟去,然后第二天回來到現(xiàn)在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失魂落魄,心不在焉,時而失笑,時而嘆息,像中邪一樣,不知道那個妖女帶他去了哪里,讓一向看似親和實際上很保守很固執(zhí)的他變成這樣。</br> 而姚海霞心目中的妖女可不知道姚海霞的苦惱,她正在天虹俱樂部學(xué)習(xí)打高爾夫球呢。</br> 張建平突然打電話給張霧善,說今天要見幾個老朋友,讓她一起過去。</br> 張霧善看看外面的天氣,換了一身運動衣,套上一件厚外套過去。結(jié)果,會老朋友是真的,但只是張建平一個人去會,她是去參加家庭聚會的——張佑棠的幾兄弟都拖家?guī)Э谝黄饋砹耍瑥堩y楷還沒回國,所以只有她來了。</br> 和張佑棠坐在同一輛高爾夫球車,張霧善很不自在,前段時間恨他恨得要命,恨不得自己不是他的親生兒女,而且他應(yīng)該也恨她吧,畢竟她讓他身敗名裂不說,還把他最在意的公司交給了他最不認同的人。</br>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張霧善正考慮著要不要下車回去算了,大不了再被罵就是了,張佑棠卻意外地開口了,說:“你今年就要大學(xué)畢業(yè)了吧。”</br> 張霧善一愣,然后嗯了一聲。</br> 張佑棠又說:“要不要讀研?”</br> 張霧善不自覺地在摸了摸臉頰,說:“就我這專業(yè),大學(xué)就是瞎混,讀研沒意思。”</br> “我聽你姑姑說你開了一家美發(fā)店,還有點名氣。”張佑棠又說了一句。</br> 張霧善點點頭。</br> 兩個人又再次無話可說,恢復(fù)了沉默。</br> 相對來說,張霧善跟張佑嬌比較合得來,剛巧兩個人的高爾夫都不怎么樣,把教她們的張佑致氣得半死。</br> 休息的時候,張霧善坐在一邊,張佑致和張佑嬌兩個人聊天。</br> “小妹,聽說三兒要讓賢,想讓老黃當(dāng)總經(jīng)理,這事我聽著怎么這么離譜呢,他和爸不是都挺防著老黃的嘛。”</br> 張霧善一愣,立刻看向張佑嬌。</br> 張佑嬌對她笑了笑,說:“大侄子那個脾氣,跟大哥是一點都不像,大嫂也不是那個性子,真不知道是遺傳了誰的,犟得要命,死認一個道理,鬧得很兇。我看三哥是不想跟大侄子對起來,所以把黃舜申推上來。”</br> 張佑致想了想,說:“那三兒要退到什么位置?”</br> 張佑嬌沒有回答,看著張霧善,說:“你說呢。”</br> 張霧善往那邊正和張佑原說話的張佑棠看了一眼,說:“財政大臣。”那是他的老本行。</br> “Bingo!”張佑嬌打了個手勢,說,“現(xiàn)在好了,大將都點好了,我這個主帥要怎么辦呢?”</br> 張霧善沒心思聽張佑嬌的打算,她在思考著張佑棠這么做的原因,按她的理解,他應(yīng)該很不放心把公司交給張佑嬌,會時時刻刻監(jiān)視著張佑嬌的一舉一動才對,怎么會這么輕易就退居二線了?</br> 或者她把人想得太簡單了,不是她覺得應(yīng)該會怎么就怎么樣的,就像江宿,她以為她把態(tài)度表示得那么清楚,他就會按照她的想法來對她,但是她卻忘記了,江宿也有他的想法。</br> “姑姑,女人怎么樣才能讓男人重視自己呢。”張霧善忽然問道。</br> 張佑嬌先是一愣,對張佑致擠擠眉,然后說:“聰明的女人呢,就會當(dāng)男人肚子里的蛔蟲,知冷知熱,男人想要什么就給他什么,讓他覺得沒有人能代替你。”</br> “笨的女人呢。”張霧善問道。</br> “這個嘛,”張佑嬌輕輕撫了撫頭發(fā),說,“當(dāng)然就是事事跟男人作對,讓男人咬牙切齒吧,對吧,二哥?”</br> 張佑致不置可否。</br> 張霧善輕輕地呼出一口氣,說:“原來,我一直都很笨啊。”</br> 她從來不是體貼可人的女人,一開始讓她和他相遇的契機也是因為她的嬌蠻,也許他是覺得兩個人多少有點相像,也許他是看穿了她的脆弱,所以他總比別人對她多了幾分耐心幾分寬容。也正因為他總是給予,從沒有要求過什么,她始終沒有想過要為他做些什么,直到他親手推開她這一刻。</br> “真的會生氣吧,這次。”張霧善靠在椅子上看著天空,想象著自己哪天能展翅翱翔的樣子,又想到江宿黑著的臉,她又不免失笑,生氣就生氣吧,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差。</br> 總得讓他明白她的心情吧,她現(xiàn)在,雖然還很稚氣,但已經(jīng)做好了變成大人的準(zhǔn)備了,他要接受這個事實,她也要正視自己的決心。</br> 所以,就算江宿事后會發(fā)怒到要殺了她,張霧善還是不后悔自己這一刻做的決定,她對張佑嬌說:“幫個忙唄,我想讓一個人認識我,卻又不想讓他知道我想讓他認識我。”</br> 張佑嬌挑眉:“我說女人,你的名字叫吃飽了撐的,是不是?”</br> “一句話,行不行?”張霧善直接問道。</br> “你說呢?”張佑嬌舉起一瓶水對張霧善示意了一下。</br> 沒過兩天,張霧善陪同張佑嬌出席一個大人物的私人聚會,當(dāng)她一個人躲在陽臺喝酒的時候,羅尚清走了過來,對她舉杯示意的時候,她在心里輕輕一笑。</br> “張小姐,怎么一個人悶在這邊?”羅尚清不過四十出頭,氣質(zhì)儒雅,平易近人,很不像商人。</br> 張霧善感嘆著知人知面不知心,板起臉,睨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心情不好,不歡迎江家人。”</br> 羅尚清呵呵一笑,說:“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姓羅。”</br> 張霧善強硬地打斷他的話:“我知道,羅尚清,江宿的舅舅,也是他當(dāng)做父親的人。我很清楚,可你清楚我是誰嗎?江宿有沒有跟你提過我?”</br> “他雖然沒有提過……”羅尚清故意頓了一下,說,“但是我知道,你跟他在交往。”</br> “曾經(jīng)。”張霧善強調(diào)道,“我對前男友的家屬沒什么興趣,麻煩你不要打擾我,好嗎?”說著扭過頭,給他一個不配合的背影。</br> 羅尚清站了一下,拿出一張名片,放在陽臺上,說:“那我就不打擾了,這是我的聯(lián)系方式,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聯(lián)系我。”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br> 張霧善的目光掃過那張名片,哼了一聲,用手指挑起它,輕輕地往外面一丟,看著它飄落在黑幕中,然后仰頭將手中的雞尾酒一飲而凈。</br> 張霧善身后,一個人藏在暗處,將這一切看在了眼里,然后偷偷地離開,走到羅尚清旁邊小聲地說了幾句話,羅尚清點點頭,表示知道。</br> 張佑嬌不動聲色地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打了個警醒。回去的路上,她問張霧善為什么羅尚清要監(jiān)視她。</br> “大概,我年輕貌美吧。”張霧善敷衍道。</br> 張佑嬌一手拍過去,說:“你在暗示老娘很老嗎?老實交代,你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br> 張霧善吃痛地揉揉胳膊,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等著看好戲就好了。”</br> 一場她和江宿較勁的好戲,她相信,先投降的人,絕不會是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