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br>本文的時間線是在《夢扶?!罚ò耍┨熳鍛c典東華消失之后。并非主線劇情,就當是無意中激發了個支線情節吧!
古來多風雨,萬里幾蹉跎。
世間的疾苦并不相通,于一些人仿佛天塌地陷的大事,對無關者來說不過“事如春夢了無痕”,驚詫悲嘆固然會有,但也僅此而已。
華美跌宕的天族慶典之后,九重天似從雄奇高絕的峰頂驟然落入陰暗背晦的谷底,六界好不容易得來的祥和覆上了重紗。
一十三天的太晨宮雖不會因帝君的離奇失蹤而遷怒各族,但小帝后心緒不佳是不爭的事實,便是宮中兩位小殿下亦是一蹶不振,愁云慘霧一時難散。
攸攸已蔫吧了數日。
慶典那日是她在宴間提議出去玩耍,若非自己貪玩拉著阿離舅舅和滾滾哥哥亂跑,父君定不會因為要救他們而落到今日的局面。
自東華消失以后,一向能吃能睡的毛團子連著做了五六日的噩夢,每次都是哭著被同憩一殿的滾滾搖醒,直到后來滾滾為了安撫陪她睡在一處,情形才略好些。
她在夢中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復著父君遽然消失的一幕,如墜冰窟的寒涼至今仍在四肢徘徊。攸攸知道,這是她的心結。
娘親愁眉不展,成玉姨姨、阿離舅舅和他娘親常來探望,哥哥十分守禮地相陪,她卻并不怎么想見其他人——她總覺得,每見多一人,對于父君的愧疚與懊悔便多一分,她不想見到別人失望又傷心的眼神。
這天日頭有些疏淡,空氣卻壓抑沉滯,很像是雷雨前的光景。這于九重天倒是件新鮮事,若非有什么變故,此處一貫風和日麗,于是連風霜雪雨也成了稀罕事。不過一干無聊的仙侍仆從們顯然未能找到新的消遣,除卻起初響過的幾聲悶雷,便再無其他。
攸攸腦袋壓著前爪,趴在芬陀利池邊的涼亭里發呆。悶雷響起的時候,她并未起身。出生以來,她鮮少隨父君娘親外出,凡世的風雨見得也少。聽滾滾說,司命寫的話本子里頭,但凡主角心緒不佳時,總有風雨來應景,她覺得此時便該有一場疾風驟雨來應和??膳瘟嗽S久,并未如愿。
遠遠望見一行人轉過墻角,往太晨宮而去。攸攸不僅未迎出去,反倒將身子往陰影里挪了挪,下一刻索性趁人未注意朝一旁的小徑躥去。
芬陀利池邊向來是有重霖遣人打理的,不過近日天地異象頻現,似乎連池邊衰草都蓬勃了幾分,如今參差地倒向路邊,將一人寬的小徑遮得嚴實。攸攸到此不止一次,見此并不猶豫,熟門熟路地鉆進草叢中,沿著小徑向前奔去。
小徑的盡頭有一處幽靜所在,兩座假山相錯而立,內中自有天地。
外頭看著不顯,以小狐貍崽的身量來說,內里的空間算不得小,又因洞口狹窄,由外向里望光線不足,尋常路過之人定想不到其中還有處能藏得下人的隱蔽之所。
早先這里是滾滾先發現的,后來他把這處告訴了攸攸,如今因著要去學塾,倒是攸攸來得更多些。此刻她正想到假山中躲個清靜。
熟練地躥進洞口,略走兩步就是不規則的空間,左邊石壁有一處天然的凹陷,貓在那里正好可以瞧見疊山借景的空洞。天氣晴好時,一束天光會從洞口投射進來,拉扯出一片迷蒙的光影。
攸攸三步并作兩步朝她最愛的位置去,只是今日那里多了個影子,竟有人占了她的地方。
小狐貍崽猶豫地停了腳步。她還是第一次在這里碰到外人,可即便是在太晨宮內,也決沒有只準她來的道理,雖則眾人因其身份而禮讓三分,攸攸并未養成驕縱的性子。
光線算不得好,她見那人抱膝團坐在角落,臉被掩在臂膀之中,看不真切,大約是累了在休息。
攸攸并不介意有人借用此處,特別當發現這人是位小仙童時。她自出生起能見到的同齡人并不多,隨父君去接哥哥放課時便時常艷羨他能去學塾讀書,那里有那么多年紀相仿的仙童,應該很熱鬧也有很多游戲可以一起玩吧?比起始終面對同一方天地,那顯然有誘惑力得多。
而連日來困囿于心底的煩悶讓她急著用另一種方式宣泄,結識一位陌生的小仙童就是其中一種。為免惹人耳目,她用娘親教的法術將尾巴收成了一條,向前靠了靠。
她已經想好了要問什么問題,你是誰?你從哪里來?能一起玩嗎?
假山本已偏僻,個中構造更將大部分聲音隔絕在外,因而十分安靜,攸攸剛進來時的煩躁被漸漸撫平,她趴在前爪上默默注視著來人,只待他醒。
可惜,滿懷期待并未達成。不知過了多久,她隱約聽到滾滾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想是哥哥久不見她過來尋找。攸攸有些遺憾地望望還沒有動靜的小仙童,今天怕是沒法等下去了,想了許久的開場白沒了用武之地,有些遺憾。
不知還會不會見到這小仙童,心頭仍存期盼,因而她并不預備將哥哥引到此處,起身朝外走去。臨去時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打定主意,得空再來瞧瞧。
攸攸原沒想到自己會把這當回事,只是回到太晨宮,比以往沉郁壓抑的氣氛叫她透不過氣來。盡管無人指摘,可在大人們的愁云慘霧面前,內心的愧疚益發濃重,她覺得自己對不住父君,也對不住疼愛她的娘親和哥哥。
她亦不想在周圍憐憫的目光中尋找安慰,那是比愧疚更叫她抗拒的事。父君只是不見了,那些人在憐憫什么!她不愿想也不敢想。
與之相比,在假山中昏暗光線下的短暫寧靜成了難得的放松時刻,叫她連午夜夢回時仍自惦記,在那里她無需遷就任何人,也無需躲避任何人,那個不曾搭上話的小仙童似乎有了別樣的意義。
像是揣了一個不能與人道的秘密,她忐忑又希冀,隔天差不多的時候再一次鉆進了熟悉的小徑。
小狐貍崽躥進洞里,果然在昨天的位置上發現了來人,他還像之前一樣團坐著,似是睡著了。
雖是在九重天,可自小滾滾便與她說“防人之心不可無”,攸攸遲疑了下,仍與他隔了幾步靜靜趴好。
這日依舊陰霾,所能見的不過是小仙童有些瘦削的身影,看著比滾滾大不了多少。
左不過是仙宮洞府里的童子,不知他做了什么這么累,連著兩日都躲到這里睡覺。
攸攸對于九重天的一干神仙不大認得全,除了親近的幾個,其余在她眼里只有高矮胖瘦與胡子長短的差別。印象中并未聽得宮中人談起有什么盤剝人的事,倒是常聽娘親和成玉姨姨說什么人間疾苦,知道天上的神仙也不盡如他們一般是天生的神仙,也有從凡世得奇遇飛升上來的,還有各路神仙收的山野精怪化形,或者忘不了昔日親友,或是甫上九天水土不服,不然就是師長嚴苛無人照應,于是暗自神傷,不知這小仙童是哪種。
見他小小年紀如此辛勞,倒有些同病相憐,不一樣的痛處,卻是一樣的傷心人,攸攸覺得他們似乎又近了一分。
聽他呼吸平緩,自有寧和氛圍,也勾起攸攸的瞌睡來,不多時,一人一狐便一起沉入夢鄉。待她醒來,早已不見那小仙童的蹤影。
如此接連幾日,攸攸來此都能見到睡著的小仙童,只是仍未搭上話。
起初她還有些焦急,結識的初衷未得滿足,他還總是不醒。后來小狐貍崽倒是想開了,不再泱泱不快,便是這般也好,雖未說上話,但靜默陪伴少了繁文縟節,多了純粹相守,另有種恬靜的安然。
她至今未見到小仙童的樣貌,卻覺得他身上有種讓人心安的氣質,好比娘親身上的甜香和父君身上的白檀。
趁他睡著她也曾偷偷打量,狐貍的好視力叫她看見那雙輪廓優美卻傷痕累累的手,以及一段關節分明而瘦骨嶙峋的腕。
小狐貍崽越發肯定了當初的猜測,覺得他定是受了不少苦,將心比心甚是同情。再來時,便從殿中揣了幾塊點心,一廂情愿地放在他身邊,想他醒來定能見到。
不過并不盡如人意,幾次三番回神,小仙童杳無影蹤不說,幾碟點心也未動分毫,讓她不由沮喪。
攸攸這只小狐貍崽是有點執拗的,并未因此退縮,一時興起的念頭反成了執著,他視而不見她便一直送,只等他放下戒心接受為止。
又過了兩日。
這天攸攸在廚房中翻找食物時行得匆忙,不慎打翻了一只父君親手做的碗盞,鳳九觸景生情,情急之下訓斥了幾句,叫小狐貍崽一陣難受,揣著點心不聲不響就跑了出去。
到了假山中,不見小仙童的影子,她將拿來的點心放在老地方,自己躲到角落坐好。
被罵時未見一滴淚,此刻四壁寂靜,倒覺委屈起來,抽抽搭搭不知哭了多久,終于團成一團睡了過去。
睡夢中,似有一雙手將她抱起,說道:“原來是你這小東西拿來的點心!”掌心溫暖,撫慰多少愁緒。
待小狐貍崽醒來,周圍不見人影,拿來的點心卻不見了。莫非是小仙童來過?他終于肯吃她帶來的東西了!總算有了件開心的事。
得了這點安慰,攸攸心中郁結消減不少。
轉天再來,小仙童支著腦袋在打盹。因著不再埋首于臂間,這倒是攸攸第一回看清他的長相。
是個唇紅齒白、十分俊美的小仙童,濃密的眼睫壓著雙眸,輪廓已有了些少年人的清朗,只是看著并不甚壯實,臉上、手上還掛著不少傷痕,想是過得不大如意。
小狐貍崽看得心下難受,不自覺靠過去,不想對上一雙琉璃般通透明澈的眼眸,眸中閃著警覺,見是她卻漾出兩分暖意來。
“你又來了。”
攸攸被那副水波瀲滟的眸子閃了心神,波光中似藏了什么吸引她的東西,叫人不自覺地靠近,連他如山間清泉的冷冽嗓音也不覺疏離,反倒自來熟地上前蹭他的手。
小仙童的手掌伸進她蓬松的絨毛里,很是輕柔地摸了摸腦袋,又窸窸窣窣掏出枚果子:“昨日吃了你的點心,給你嘗嘗這個?!?br/>
果子并不起眼,坑坑洼洼的表皮,若非飄來一陣異香,定不會讓人注目。她看看遞來的那只手上的縱橫交錯的傷口,又望望小仙童鎮定的雙眸,莫名信任地叼起那枚果子,毫不猶豫地啃了起來。
甘甜的汁水瞬時充盈口中,奇異的果香飄散在空間里,她滿足地瞇起了眼,愜意地甩了甩尾巴。心下益發覺得用原身真是個英明無比的決定,不僅可以毫無芥蒂地與人來往,還能輕易就得此福利。
“好吃嗎?”小仙童的手在她下頜處撓了撓,力道拿捏之好,讓小狐貍崽舒爽得尾巴尖都要炸開,陶陶然恨不得要拱到懷里去。
總算還記得自己是不能說話的小靈狐,攸攸湊到那只手上,喉嚨里發出沉迷的呼嚕聲。
這副懵懂憨傻的形容取悅了小仙童,他唇角輕抿,更增兩分笑意,問道:“你怎么來的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