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很多年,王若檸總覺得,他們之間,是注定好的姻緣。
邵名揚一次次用行動告訴她,不是。
是她太過執著,看他對洛天靈的滿眼喜歡,大概是時候該清醒了,人生不只有情愛這一件事,以前她把它看得太過重要,幾乎當作了生命的全部。
想通了,眼淚自然也消失了,她慢慢一步一步走下樓梯。
“你干嘛去?”邵名揚從后面抓著她的胳膊,“我話還沒有說完。”
他的胸膛喘著氣,眼睛睜大了看著她,似乎是真的被氣到了。
高出的兩個臺階,他居高臨下的視角下,王若檸覺得自己在面對一場拷問,這里不是學校的樓梯,沒有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
他是一個魔鬼,自己孤單矮小的站在空曠的地板上,影子在腳底下小小的縮成一團,這是一場拷問,關于過去和現在。
內里的小人已經紅著眼睛瑟瑟發抖,王若檸咬著牙看向他,不閃不躲,“你要說什么?”
“我……”她的目光太平淡,倒映著他的影子,在她眼睛里卻找不到一絲別的情意,邵名揚遲疑了一瞬,“你怎么了?不開心嗎?”
真可笑,十八歲的邵名揚還會擔心她是不是不開心,撥開他的手,王若檸轉身下樓。
“你究竟怎么了?”邵名揚追上她。
王若檸停下,如果沒有一個足夠合適的理由,邵名揚是不會信服的。
她閉了閉眼睛,眼底有清瑩的水光一閃而逝,隨便找了個借口道:“我沒有怎么,爺爺說最近讓我乖一點兒,不然就要轉學。”
是她自己的想法,她不想再留在這里了,可是爺爺不同意。
“你又不是逃兵,我王某人的孫女,斷沒有逃避這一說,別人都在那上學,怎么你就不行了?一場車禍把你撞成膽小鬼了?”
王若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膽小鬼,她低下頭,苦笑道:“這些天讓我自己一個人安靜的待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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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日子里,北安的天氣總是說變就變,來的快去的也快,黑沉沉的烏云緊挨著席卷而來,半個城市都夾在風雨里,下的急,雨勢也大。
邵名揚悶頭在喝悶酒,心里忿忿。
隔著幾層樓闕,王若檸在老宅的窗邊看雨水滴落,窗子大開著,樹葉綠的濃烈。
“你說,她究竟什么時候才能恢復正常?”邵名揚喝夠了,終于紆尊降貴地開了口。
這里是他們男孩子的秘密基地,坐在這里的都是能為他出謀劃策的“好朋友。”
“她現在不是挺正常的?”蘇洛眉眼動了動,“正常上學,正常放學,正常回家,然后第二天再來上學,功課做的那么好,老師天天表揚,課外的活動也都按時完成,名列前茅,你還要她怎么正常?”
“她哪里正常了?”邵名揚說:“她現在不是上學就是回家,學校的活動是學校的活動,除了這些,你看到她有別的娛樂活動嗎?我們這個年紀,她這樣叫正常?”
洛天華從窗戶邊走回來,和邵名揚全是少年感和朝氣和俊朗不同,也不若蘇洛的松散睿智,他比他們看起來都更成熟一些,更像是一個哥哥的樣子。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洛天華安靜道。
“她一直——”邵名揚皺眉,“怎么可能,你在說什么啊?”
“他說的是對的。”蘇洛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聳了聳肩膀,“她在我們面前,一直都是這樣子的。”
邵名揚瞳孔猛烈的收縮,酒水灑了出來,“怎么可能。”他喃喃道:“她明明……”
“明明什么?”徐銘恩抬眸看他,哂笑道:“拜托,你能不能說出來讓我們知道一下,我們好幫你分析,你什么都不說,我們怎么給你參謀。”
邵名揚沉默了幾秒,開始慢慢訴說他眼中的王若檸。
看著大方,實際上是個小氣鬼,看到他和別的女生一起正常交往,都會生悶氣,生悶氣了也不說,就自己藏在心里面。
看著漂亮大方,安安靜靜的,特別固執,她做的決定一般人都改變不了,距今為止也只有她爺爺和她已經去世的媽媽,也可以加上一個他,說到這里邵名揚有點小小的驕傲,只有這三個人能讓她改變主意。
怕黑怕臟怕累,也很喜歡那些小女生喜歡的幼稚的東西,以前還追過星,偷偷跑到另一個城市去看人家的見面會,到了地方不敢露臉,明明買了內場票,結果站在外面帶著帽子口罩看了整場。
會為了很多和她根本沒有關系的小事哭,也許是路邊一個斷了雙腿爬行的小孩,也許是戰亂失去家園的孤兒,看到這樣的事情總是會去悄悄捐款,不喜歡留姓名,面對別人夸獎她好心的話,她會說其實自己骨子里是一個很冷漠無情的人,她會為了這些事情難過,做一點自己能做的小事,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天靈看到這樣的事情,一定會不怕臟不怕累的去扶這些人站起來。”邵名揚說,“天靈才是善良的好女孩,和我們這些人都不一樣。”
“……”
徐銘恩“啊”了一聲說:“是啊,你說的對,洛天靈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也只有她這樣‘善良’的好女孩,才能想到要幫失去的雙腿的人重新站起來這種天才的主意,她果然是個好女孩,和別的女孩都不一樣。”
他靠著椅子,翹著二郎腿,臉上的笑不若平時的陰沉,也不輕佻,看著挺真誠的,可是邵名揚就是覺得他話里有話,他皺眉,偏偏也沒什么可以反駁的點。
“這時候你倒是會說話了,少說一點也行。”邵名揚道:“天靈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她我不知道,你確定你不需要?”徐銘恩說:“我也沒說她什么壞話吧,天地良心,你們可都是聽著的,我說的一句壞話沒有吧。”
邵名揚正想發怒。
“好了——”洛天華打斷他們,“天靈和今天要說的事情沒有關系,不要總是提她,你繼續說。”
蘇洛好整以暇地換個了坐姿。
邵名揚完全不想說了,偏偏今天這個局是他組的。
于是只好憋著氣,繼續說下去。
他說了很多他們之間小時候的事情,那些很小的事情,小到他以為自己都記不得了。
小學有一次,他和爸爸在家里大吵了一架,邵名揚心情不好,從學校溜出去要去學校很遠的破落街打電玩游戲,王若檸陪著他翻過了學校的高墻,還崴了腳,是他背著她跑著去的。
還有一次,他很想要最新款的玩具,可是爸爸下了禁令,不給他買,他們這樣的孩子,看著十分富有,可是在小時候,受到的也是最嚴苛的管教,王若檸砸碎了她的存錢罐,用里面的錢買了玩具,剩下的錢在冷飲店,點了一份最貴的芭菲,兩個人分著吃。
還有一次……
那些閃著光的光影一幕幕從眼前劃過,邵名揚咬著唇角,開始后悔說了這么多。
他的視線掃過這幾個人,目光在他們臉上梭巡,“我們一起長大的,從小時候就是這樣,長大了一點也沒有變,小時候好歹還能通情達理一些,長的也漂亮,哪里像現在,一點優點都沒有,真不知道她是怎么長大的。”
沒有人有特別的反應,很好。
邵名揚放下心來,暗罵是自己想多了。這幾個人一個比一個自命不凡,怎么可能對王若檸有興趣。
蘇洛目光閃了一下,他遙遙舉杯,笑道:“我們難道不是一起長大的嗎?我們都不知道你們以前有過這么多故事呢?看來我們還是不夠關心你。”
“不過說真的,你覺得她不漂亮嗎?”徐銘恩懶散地摸下巴,“我最近怎么覺得,她很漂亮啊。”
“你他媽——”邵名揚說了一半,強迫自己把臟話咽了下去,他淡聲道:“滾。”
樓下是臺球廳和娛樂室,里面烏煙瘴氣的,燈光搖滾,樣樣不落,從里面穿出來,身上就沾了一身的煙酒味。
邵名揚嫌棄地皺眉,扯著衣服,扇乎了幾下,領口涌上來的風吹的他劉海微微顫動,他往后屢了一下劉海,露出額頭,不經意的往臺球桌那邊看了一眼,惹來一陣尖叫聲。
少年眉眼輪廓濃烈,帶著極具少年感的鮮衣怒馬,一顰一笑一怒罵都好看的緊。
那邊的歡呼聲讓邵名揚一滯,“……媽的,這誰帶來的?”他低罵了一聲,沒有再去看那些人白花花的胸脯,轉向徐銘恩,“你帶來的?”
這就很有針對意味了,徐銘恩垂眸,打火機咔咔作響,他挑眉,“真有意思,穿成那樣就是我帶來的?”
“就因為我家是做酒吧生意的?”徐銘恩玩夠了,做出一個投籃姿勢,打火機哐當一聲,落在了邵名揚身后的垃圾桶里,“yes,進了。”他勾唇道,“不陪你們玩了,拜拜。”
這里的秘密基地是從他們才開始火起來的,邵名揚的小弟,一個黃毛擠進來,湊到他面前,“揚哥,今個怎么樣,心情有沒有好一些?”
他跟著節奏搖起來,邵名揚看他一頭黃毛,煩的很,“把你的頭發明天剃了,像什么樣子。”他垂眸用眼尾看他,“還有,這些人都是誰帶進來的??”
“啊?”黃毛懵了,他抓著自己炸起來的頭發,“不是華哥帶進來的嗎?”
一直抱著肩膀,似乎是在想事情的洛天華:“……”
蘇洛不客氣的笑了出來,“你們聊吧,我還有事,我也走了。”
說完他擺擺手,也走了出去。
“一個兩個,”邵名揚在他身后,頂著音樂聲喊,“不是說好了陪我,有什么事啊,都趕著投胎去啊,還是一天投?”
“說吧。”他看向洛天華,“你從哪認識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