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七點不到,吃完早餐,凌頌和溫元初跟著兩位堂叔一起,去往東郊的成朝皇帝陵群。
開車的是那位沉默寡言的溫瀛堂叔,溫宴坐副駕駛,他們兩個小輩坐車后排。
睡得太晚起得太早,凌頌哈欠連天。
但畢竟有長輩在場,他沒好意思倒頭就睡,一邊吃溫元初剝好遞過來的零食,一邊和前排的溫宴聊天。
溫宴問他明年就考大學了,想不想來北京,凌頌高興道:“嘿嘿,應該會吧,北京的大學多,而且溫元初成績這么好,不考最好的那所豈不虧了,他來北京我也肯定來北京。”
“那你想好學什么專業了嗎?”
凌頌問:“宴哥你們學的什么?”
溫宴指指正開車的溫瀛,又指指自己:“他學金融,我學的珠寶設計。”
這些都太高深了,凌頌抓了抓腦袋,說:“我想學考古。”
溫元初聞言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溫宴笑出聲:“學考古?你竟然想學考古?聽說累得很,你能受得了嗎?而且那些古代文獻一般人讀起來夠嗆的,你一理科生能行?”
凌頌得意道:“我最擅長的就是古文,文言文每次考試都是滿分,閱讀起來毫無障礙。”
“這樣……”溫宴的語氣里似多了些深意,又問他,“那你怎么想到學考古的?”
怎么想到的?
當然是突發奇想,因為今天要來祖宗們的皇陵,才想到這事。
昨天去過故宮后,雖說要跟過去的自己告別,但如果有機會,他還是想知道自己上輩子最后到底埋在了哪里。
雖然很大可能,他是被人扔去亂葬崗了。
但人活著,總得抱有希望不是?
凌頌沒有多解釋,笑著說:“想去探尋一下夢里的故事。”
一個半小時后他們到達目的地。
下車時,溫元初小聲問凌頌:“之前讓你轉文科都不肯,現在怎么又想學考古?”
因為心境變了,剛來這個時代那會兒,他害怕看到和從前的自己有關的東西。
但是現在嘛,有了溫元初,仿佛一切都無所畏懼。
所以摩拳擦掌想去挖自己的墳。
嘿。
凌頌丟下句“因為你唄”,往前跑去。
東郊這里有一片廣袤的東山,成朝歷代皇帝的陵墓都在這一帶。
除了凌頌這個末代皇帝,所有皇帝陵都有確定的方位,其中有三座帝陵因為盜洞又或是其它原因進行了開挖,地面建筑一并復原,還建了一座博物展覽館,供游客參觀游玩。
凌頌父皇的陵墓也是其中之一,他先去了那里。
哪怕他父皇母后轉世成了他現在的爹媽,他也還是得去盡盡孝。
進去之前凌頌說要買香和紙錢,溫元初很無語:“……不讓燒,也不讓上香。”
凌頌特別失望。
他拜他爹媽怎能不燒紙不上香?
算了,反正他爹媽都轉世了,燒紙錢估計也收不到。
溫宴笑得直不起腰:“你這小孩怎么這么好玩,還想著給這些老鬼上香燒紙錢呢?”
凌頌打哈哈:“畢竟我也姓凌,我爸說我們說不定是成朝皇室后裔,來拜老祖宗們應該的。”
后頭進去陵殿,凌頌還是去拜了拜,不讓上香燒紙,但話還是得說。
不在意其他游客的目光,在父皇母后的畫像和牌位前,凌頌規規矩矩地跪下磕了頭。
“父皇、母后,不孝兒回來看你們了,我在四百年后過得很好,還見到了你們和太子哥哥的轉世,太子妃嫂嫂和小侄兒也在,大家都很好,你們不用掛心我。”
“我還有了喜歡的人,他也喜歡我,就是我身邊這位,你們見到他不要驚訝,他雖然跟溫徹長得一樣,但不是一個人,他叫溫元初,他對我很好,特別好。”
“等以后我來北京念書了,會常來看你們的,你們一定要保佑我,跟溫元初一直好下去啊。”
溫元初站在他身后,神色復雜地聽凌頌小聲碎碎念,始終沒有出聲。
從陵殿里出來,凌頌停住腳步,有一點感慨。
溫元初問他:“在想什么?”
凌頌嘿嘿笑:“沒什么,就是高興。”
帶著心上人來見了父母,當然高興。
兩位堂叔坐在陵園門口等他們,買了小食。
凌頌跑過去,溫宴把給他們買的雞蛋灌餅遞給他:“里面好玩嗎?拜祖宗了?”
被揶揄了的凌頌很不好意思:“宴哥你們怎么不進去?”
溫宴擺手,笑瞇瞇地說:“我們又不用拜祖宗,不需要進去。”
“你叫凌頌?”
那位向來不怎么說話的溫瀛堂叔忽然開口問。
凌頌一愣:“啊,是。”
這位堂叔不會今天才知道他叫凌頌吧?
對方微蹙起眉:“哪個頌?”
“……歌頌的頌。”
堂叔問完這句,沒再說什么,但好似對他不太滿意,凌頌不自覺地有些緊張。
溫宴笑著安慰他:“他毛病多,你別理他,走吧,你還要去拜其他皇帝陵嗎?”
凌頌點頭如搗蒜:“要的。”
拜過父皇母后不拜老祖宗,那他罪過大了。
下一處開放的景點,是凌頌往上四代的皇帝,依舊只有他和溫元初兩個人進去。
凌頌心虛地在祖宗面前賠了罪、磕了頭,再往下一處。
他甚至有些慶幸,幸好開放了的帝陵只有三座,要不他這個亡國之君一位一位祖宗去賠罪,明天他都回不去。
第三座帝陵去年底才正式開放,是成朝唯一娶男后的熙和帝和他的君后合葬的陵寢,這位皇帝是凌頌往上九代的祖宗,從前成天被太傅抬出來用以教育提點他的盛世明君。
這個地方的人氣明顯比其他兩處景點高多了,到處都是游客。
兩位堂叔照舊在陵園外面等。
凌頌問他們:“你們哪都不進去,那不是白來了嗎?”
溫宴不在意地笑:“比起死人,我們對活人比較感興趣,那不是陪小頌你們來嗎?”
……古里古怪的。
不去算了。
走遠之后凌頌小聲跟溫元初說:“你那兩位堂叔每次看我的眼神,我都覺得涼颼颼的,真奇怪。”
哪怕那位溫宴堂叔笑得和藹可親,他都時常汗毛倒豎,更別提冷冰冰的另一位。
溫元初一言難盡,捏了捏他的手:“別多想,他們就是逗你好玩而已。”
凌頌不服氣。
怎么誰都愛逗朕玩?朕有那么好玩嗎?
不過當他走進陵殿,叩拜老祖宗時,忽然發現了個問題。
難怪他覺得溫宴堂叔的名字好像在哪里聽過,分明就跟面前的熙和帝君后牌位上的那個名字一模一樣。
還有溫瀛這個名字,似乎是老祖宗早年流落民間時用過的?
這么一想,就連眼前這副巨大的宮廷畫像上的兩位,都跟坐在外頭的堂叔們越看越像……
凌頌在心里默默念經。
神鬼退散。
就算真是老祖宗們的轉世,……沒關系的,反正這些人都沒有記憶,只有他有記憶。
善哉善哉。
陵殿里游客明明很多,但凌頌總覺得,這個地方陰森得厲害。
老祖宗們想必對他這位亡國之君十分不滿意。
他沒敢在這里多待,磕完頭趕緊拉著溫元初滾了。
走出陵殿,凌頌整個人都是飄的。
溫元初牽住他的手:“你在緊張什么?”
凌頌回神,趕緊搖頭:“沒啊,我有什么好緊張的。”
……他再不來這里了。
從陵園里出來,看到兩位堂叔,凌頌的眼睛都有點不曉得往哪里放。
溫宴仿佛沒看出他的不自在,看一眼手表說:“快中午了,去吃飯吧,正好我們有個朋友在這附近開私房菜,帶你們去嘗嘗。”
東山的另一邊,是當年的皇家別宮,旁邊還有許多建了幾百年的達官貴人的私宅,大部分都已上交了國家,也有一些歸私人所有,溫宴說的私房菜,就在其中的一處宅子里。
沒有什么比得上美食的誘惑,凌頌已經迅速振作起來,不再想東想西。
更別提他來北京好幾天,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完完全全仿古風格建造的宅院,興致勃勃地參觀了一圈,把先前在帝陵里不敢拍的照片都補上了。
后頭他們上了桌,一道道盛上來的菜,更有當年的宮廷御菜那味,凌頌吃得很香,溫元初給他夾菜,全是他喜歡的。
溫宴笑問他:“小頌,聽元初說你怕鬼啊?怕鬼還打算學考古?”
凌頌差點沒噎著。
幽怨地看溫元初一眼,這人怎么連這種糗事都跟堂叔說。
他壓根不怕鬼,上回在鬼屋,那只是意外。
溫元初沒理他。
凌頌點頭,隨口回答:“早上聽導游說,只有成朝末代皇帝的陵因為時間太短沒建成就亡國了,后來陵墓也塌了,他人也不在里頭,不知道埋哪里去了,我好奇,要是以后我能把他挖出來,豈不也能出名。”
溫宴笑得意味深長:“原來是想挖末代皇帝的墳,你對他很感興趣啊?”
“那當然,我們同名同姓,緣分。”
“那你覺得他可能會被埋在哪里?”
凌頌撇嘴:“不知道,我看史書猜的,他被人謀朝篡位毒死了,說不定被扔亂葬崗了呢,那就挖不出來了。”
“不可能。”
這回接話的竟然是那位溫瀛堂叔。
凌頌一下沒轉過彎,脫口而出:“什么不可能?”
溫瀛淡道:“不可能被扔亂葬崗了,他是皇帝,你說的那位毒死他的攝政王,如果真有謀朝篡位的心,哪怕為了堵悠悠之口,都一定會厚葬他。”
“……可他的陵墓確實是空的。”
溫宴笑吟吟地接話:“那就得去問那位攝政王了,大概只有他知道小皇帝被藏去哪里了吧。”
溫元初默不作聲地扒飯,一聲不吭。
凌頌眨眨眼。
理是這么個理,他雖然嘴上說著自己被扔去亂葬崗了,但從他死到改朝換代,中間還有三個月的時間,他畢竟是皇帝,無論怎么死的、誰殺了他,將他扔去亂葬崗的可能性其實都微乎其微,哪怕改朝換代了,新朝皇帝也不可能這么做。
他只是有怨氣而已,才會賭氣說自己被扔去了亂葬崗。
而這個怨氣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是沖著溫徹那個死鬼去的。
凌頌低了頭,心里不是滋味,也不想說話了。
溫元初又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是他喜歡吃的蟹黃豆腐。
凌頌微微愣神一瞬,沖他擠出個略勉強的笑。
對面坐的溫宴看向他身邊那位,似笑非笑,幽幽一聲感慨:“所以我就說,外戚勢大要不得吧,成朝最后亡國果然跟溫家脫不了干系。”
溫瀛平靜移開眼,也夾了一筷子菜,堵住他的嘴。
凌頌:“???”
溫宴的目光又轉向他,突然蹦出一句:“你看過《大成秘史》嗎?”
“——咳!”
溫宴被他的反應逗得樂不可支:“果然你也看過吧,我覺得那本書還挺有意思的。”
凌頌汗顏:“宴哥你也看過那書啊?那不都是胡扯?”biqubu.net
“怎么會是胡扯,至少寫熙和帝后的那段就挺好,多感人肺腑,說起來我和溫瀛跟那兩位名字也一樣,還挺有緣分的。”溫宴笑嘻嘻地沖溫瀛擠眼睛,溫瀛只做沒看到。
凌頌嘟噥:“但后面都是胡扯啊,永安朝的攝政王謀朝篡位毒死皇帝,作者竟然說他倆有一腿,不是胡扯是什么,作者眼里大概兩只公豬都有一腿吧……”
“那倒也未必,”溫宴不以為然,“歷史這種東西,哪怕是白紙黑字寫出來的,都不一定是真的,那些沒寫出來的部分,誰知道還藏了多少真相在里面。”
可我就是永安帝本人,我就知道那是假的啊,凌頌沒法說。
他很郁悶。
他兩輩子只喜歡過溫元初一個人。
跟溫徹有什么關系?
豈有此理。
溫宴繼續道:“就不說有沒有一腿這種事了,光是謀朝篡位就值得商榷,小皇帝到底是不是攝政王毒死的,我看也未必,事情真相,可能也只有那位攝政王本人知道吧。”
同樣的話,從前林秋怡也嘻嘻哈哈地跟他說過。
但是凌頌不信。
沒有任何人能說服他,那杯毒酒到底是怎么在攝政王眼皮子下,送進了興慶宮。
他實在不想再提這樁,根本沒有意義。
反正四百年都已經過去了。
一直沒說話的溫元初忽然出聲:“凌頌。”
凌頌看向他。
“……沒什么,吃東西吧。”
溫元初把菜送進他碗碟里,沒再說話。
凌頌看著他,有一點莫名。
這人今天怎么也古古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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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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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