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是律所辦公室打來的。
因為江子浩其實扛不住了,謝天謝地電話終于接通了,“……喂,Boss,有位封先生找……”
“我給他回電話!”
封爵正坐在溫宴禮辦公桌前的椅子上,一雙大長腿伸得筆直,兩只腳直接擱在了桌面上,見電話終于通了,直接把手一攤,“手機拿來,我跟他說。”
江子浩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掛了。”
“那他什么意思?”封爵一臉不耐煩,話音剛落手機就響了,正是他找了一整天的人,“光天化日,溫大律師這是翹班在哪里伺候小月子呢?”
這一聲,匪氣足,中氣更足,別說江子浩了,外面的人都聽到了。
手機那頭,溫宴禮直接黑了臉,“你說話注意點!”
封爵已經很壓著脾氣了,“行啊,那您倒是露個臉,給小的一個好好說人話的機會啊!”
溫宴禮當然清楚封爵這時候已經是一座活火山,隨時都有可能噴發。
而且這件事也確實是自己沒交代,當下便緩和了語氣,“我發個地址給你,你過來。”
“行啊,我可不得去看看未來弟媳婦兒嘛!”
聲音真的太大了,他都懷疑宋蜜聽見了。
迅速轉頭看她一眼,見她保持著剛才的坐姿正專注地喝著湯,一派絲毫不受外界干擾的閑適模樣兒,他很快掛斷電話,打開微信對話框,給封爵發了個附近的定位過去。
當然不可能讓封爵上來。
算算時間,等封爵從律所過來,他也該做好飯了。
事實上不止做好。
他還有時間看著宋蜜吃。
即便剛才沒有留心去聽他講電話,單看他只擺了一個人的碗筷,宋蜜就知道,他要走了。
也對,又是接出院,又是送回家,還親手做了一頓這么豐盛的晚餐。
就他們之間的關系來說,男人的表現已經夠周到體貼的了。
堪稱無可挑剔!
但她還是問了句,“溫律師不吃了再走嗎?”
溫宴禮正在斟酌怎么開口,聽到這話,順勢抬手看表,“嗯,約了人。”
“時間快到了。”
宋蜜點頭,繼而看著面前的四菜一湯,“這么多菜,溫律師不介意我叫葉昭上來一起吃吧?”
唇角微不可見地往下沉了沉,他裝作不在意地走過去拿起西裝外套,丟出個英文單詞,“Enjoy!”
然后就朝外面走出去了。
很快就聽到了三三的送別聲:“主人請慢走。”
直到關門聲落下,宋蜜才轉過頭,漫不經心地抬手支起下巴,嘖嘖嘖,生氣了呢?!
“三三,你說他是不是小氣鬼?”
三三隔了一會兒才回答她,“主人你怎么還在家里,那剛剛出去的人是誰?”
“我以后該如何稱呼他/她?”
AI質疑她的語氣里帶著幾分惶恐,幾分難以置信,很是惟妙惟肖,不禁把她逗樂了。
但是這個問題,她還真是回答不了。
他們算是什么關系呢?
套用時下最時髦的叫法,應該是叫py嗎?
三三卻很執著,“主人?”
宋蜜不由得瞇了瞇眼,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里睇出瀲滟又縹緲的水光,“等他下次來,你自己問他。”
……
電梯里,溫宴禮的手機上有微信新消息,是裴邱陽,“禮哥,晚上一塊兒去魅色坐會兒唄!”
很快又來了一條,“蜜兒今天好像沒去上班。”
接著又一條,“我得去找喬衛衛那個女糙漢問問。”
等電梯下到一樓,他才回復了兩個字過去:“有事。”
他給封爵發的定位是附近一家火鍋店。
投其所好。
封爵喜歡吃火鍋。
他先到,等鍋底和配菜端上來,封爵的電話才打過來。
不是包間,封爵的不滿寫在臉上,“故意的吧?”
溫宴禮示意他坐。
封爵前后左右掃了幾眼,到底是拉開凳子,一屁股坐下了,跟著就從鼻孔里哼出了一聲,“反正這破地方也沒人認識我!”
言外之意,就算待會兒他一激動,嗓門一大,說的什么話被什么人聽見了,也沒他什么事。
錦州城就沒他這號人物,他也不在這里混。
大廳座就大廳座,他怕什么!
溫宴禮淡淡地看他一眼,“湯滾了。”
封爵一看他這事不關己的樣子就氣得腮幫子酸,偏偏兩兄弟從小一起長大,沒有誰比自己更了解,他要是不想說,旁人就是拿鐵鍬把他的嘴撬開,他也照樣不會說一個字。
不過既然他肯見面,還特意選了火鍋店,就表示他是要說的。
這么一想,再壓一壓火氣,封爵慢慢地就靜下心來,拿起筷子夾東西往鍋里放。
但是他怎么也沒想到,吃著吃著,冷不丁就聽到了一句,“孩子是一/夜/情有的。”
“是個意外。”
“她……昨天晚上出了點狀況。”
封爵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到了火鍋里,喉嚨里也嗆了一口,“咳咳咳……”
人家頂多是靈魂暴擊三連,怎么到了他這里,就成了原子彈三顆呢?
——一/夜/情?
——意外?
——出了點狀況?
殺傷力太大,封爵嗆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你…你們……”
他慣來愛吃辣,原本正覺得辣得過癮呢,突然被這一口嗆得,五臟六腑都燒起來了,“你一句出了點狀況,就把我大侄子給弄沒了?”
“我管你一/夜/情,幾/夜/情的。”封爵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你們把我大侄子弄沒了,就不行!”
說完他自己先四周看了看,果然好幾桌人的視線都被他的大嗓門給吸引了,正朝他們這桌看過來呢!
大約是他的樣子過于煞氣騰騰,一見他刀子般的眼神掃射過去,個個都或尷尬或掩飾地匆匆移開了目光。
緩了緩,等身心平復些,封爵才重新拿正眼瞪視著對面的人,結果就見他沒事人一樣自顧自地從鍋里夾了一塊牛肉,“你還吃!”
“兒子都沒了,你還吃得下!”
封爵心里的火又開始蹭蹭蹭地往上冒了,“老爺子要是知道了,看他不親手打斷你的腿!”
聞言,溫宴禮要緊不慢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你不說,外公怎么知道。”
“我!”封爵氣得抓起一只骨碟作勢要扔過去,其實只是做做樣子,很快的,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子,“那你要什么熊貓血又是怎么回事!”
說到這里,溫宴禮的臉色分明嚴肅了幾分,這也是他肯當面把事情交代清楚的原因,“她是熊貓血。”
“我可是打聽過了,說這種血型極其稀罕,多少人排隊拿著錢都買不到。”封爵不自覺地皺起眉,前前后后琢磨了一通,才想起他還有個很大的疑問,“那你一開始著急忙慌地讓取消手術,又是怎么回事?”
溫宴禮就知道躲不過這一茬,不過說辭他也事先想好了,而且,他認為很合理,“她之前發高燒,不知道自己懷孕,在急診室掛過退燒的鹽水。”
他垂眸,掩下眼里那一抹黯然,“大概是擔心孩子有問題吧!”
“笑話,咱老封家的種,能有這么脆弱?”封爵的脾氣頓時又上來了,但是他壓著,又問:“那昨天半夜呢?”
“總不能孩子自己掉了吧!”
這個問題溫宴禮沒法回答,也想不出合情合理的解釋,但是他知道怎么揭過去,“哥,盡量想辦法給幾家醫院都備點熊貓血。”
封爵一聽到這聲“哥”,頓時骨頭都軟了。
他是極少叫哥的。
兩個人的年紀本來就差得不遠,上學也是同一年,在他開始跳級之前,兩人一直都是同班。
不過他性子穩,打小就一派少年老成的樣子,在老師長輩們眼里,其實他更像哥哥。
有一個長得好,人緣好,讀書好,就連打架斗毆跟人玩命也比自己厲害的弟弟,封爵實在沒什么不滿意的。
這種弟弟,除了往死里寵,他還能有什么二心?
偏偏,人家身為一個品學兼優的高智商跳級生,保送生,各科老師眼里的重點保護對象,所有女生的夢中情人,什么都不需要他操心。
就連七年前他老頭子出那攤子事,最后也是靠著這個弟弟,封家才得以保住最后一點底子。
雖然封爵一直不確切知道溫家那兩個老東西提的是什么要求,但是對弟弟來說,連踏進溫家的大門都他媽是委屈。
天大的委屈。
更別說改姓溫了!
所以對這聲“哥”,封爵向來是毫無抵抗力的,但是他的腦殼還是高度在線的,“這熊貓血是稀罕,但真要是給我未來弟媳婦兒預備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從閻王爺手里搶幾袋過來啊!”
說著,封爵傾身上前,兩只眼珠子都比剛才亮了,“我就問你們倆現在是什么關系?”
“車也上了,孩子都造出來了,結果又沒了,“封爵直勾勾地盯著他,“那這票,你還補不補了?”
生平頭一回,溫宴禮被人問得啞口無言。
宋蜜說過,只要不是什么一生一世一雙人,至死不渝之類根本不存在的鬼東西,她還不至于委屈了他。
這意思很好懂。
合則來,不合則散,不談承諾,沒有約束。
——補票?
還得看人家肯不肯給他這個機會。
她就像個謎,引人入勝而不自知,他不知不覺入了局,才發現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座迷宮。
來來回回,怎么看都只能看到鏡子里的自己。
封爵還眼巴巴地等著聽他怎么說,結果等了半天,也盯著看了半天,就聽得他甕聲甕氣地“嗯”了聲,接著又低頭慢條斯理地吃上了。
封爵是個暴脾氣,性格也粗枝大葉的,但眼前坐著的人可是他的親兄弟!
又是讓他關了醫院阻止人家手術,又是大半夜讓他搞熊貓血,現在還讓他常年儲備這稀罕玩意兒,不就是怕人家有個不時之需嘛!
還有剛才半含糊的“嗯”那一聲之前,臉上迷茫一閃的樣子,他要是還看不出來,那真是枉做人家二十七八年的哥哥了。
這小子啊,八成是一頭栽進去咯!
不過封爵現在倒是越發按捺不住好奇心了,這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能讓他做出一/夜/情這種離經叛道的事,已經夠驚掉自己的眼珠子了,想不到竟然還真讓他動心了。
按照封爵的邏輯,八成是那姑娘一通窮追猛打到最后出了色誘這一招,而他這個活了二十七還沒開過葷的弟弟,終于第一次把持不住,結果竟然被人家給睡服了!
孩子沒了雖然可惜,但,起碼他們老封家這顆老鐵樹,它開花了呀!
只要能開花,那就終有結果的那一天。
他這個大伯,等得起!
這么一想,封爵只覺得眼前熱氣騰騰的火鍋里的東西都更美味了,勾得他嘴饞,“誒誒誒,你手上那個留給我。”
見封爵的注意力轉到了吃上面,溫宴禮就知道這一篇,翻過去了。
其實他也是餓了。
剛剛在宋蜜公寓的廚房里研究菜譜的時候沒覺得,這會兒倒似有幾分胃口大開了。
要不是因為封爵喜歡吃火鍋,他肯定會去點幾個菜,安安靜靜地吃頓飯。
這么一想,他心里頭竟然又惦記起來,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叫了葉昭上來一起吃。
到底是他第一次做。
這個女人,還真是慣會不把他的“第一次”當回事呢!
……
從火鍋店出來,兩人誰都沒有多啰嗦,封爵堅持不讓送,三兩步走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鉆了進去。
“師傅,去機場。”明天一早有事,所以他得連夜趕回帝都。
說完這句之后他就開始挨個打電話了。
中心意思只有一個,不計成本,組團搞熊貓血。
車子開出去老遠他才想起來,千里迢迢跑這一趟,覺沒睡好,飯沒吃飽的,結果連把那小子迷得神魂顛倒的人家姑娘的名字都沒問到。
得,敢情他這是上趕著來領任務來了。
正想著,手機響了,是家里的電話,座機。
是他爺爺,“聽說你著急忙慌地跑到錦州去了?”
老爺子倒是消息靈通,“怎么著,是阿禮出什么事兒了?”
封爵裝作不樂意,“這又是誰跟您在嚼舌頭呢?”
“還不興我過來出個差,談個業務什么的?”他笑,“一天天的就知道寶貝外孫子。”
老爺子就哼了一聲,“那你順道去看看他,叫他有空往家里打個電話,這都大半年沒見著他的人影了!”
“還有你也是,少一天天地在外頭野,這都又快中秋了,你媽給你張羅的相親的事兒……”
“啊好稍等…馬上……”一聽這茬,封爵一秒入戲,“那個爺爺,我這兒馬上要登機了,空姐催我關機呢!”
“有什么話等我回家再說啊!”
老爺子還在那頭說什么,他已經把手機拿開了,緩過幾秒之后,真給掛了。
封爵嘴角兜著笑,單手拿著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了會,還是給那小子發了條信息過去,“老爺子讓你中秋節把人帶回家去。”
……
收到這條信息的時候,溫宴禮的車正停在十字路口,等紅燈。
通過路口,再右轉就是宋蜜公寓外面的那條路。
封爵在信息里這么說,不表示他真的就跟家里說了什么,這種事情上,他自有分寸的。
其實很多事,封爵都有自己的主張,雖然喜歡劍走偏鋒,但也算行之有效,吃得開。
七年了,他再不是當初那個一沖動就拿刀砍人的混不吝,舅舅進去之后,他的成長和蛻變,是肉眼可見的。
原本他今晚要飛帝都,早前遞交的明天上午的探監申請已經獲批,現在看來也只有讓舅舅失望一次了。
他有點不放心宋蜜。
既然已經知道是陸之芝給她酒里放了東西,以她的性子,事后必然會追究。
如果單單只是對上陸家兩兄妹,他倒不怎么擔心。
只是這事顯然有沈家人的手筆在里頭。
他就是最好的證明。
之前沈茹茗不僅給他送來了那張化驗單,后面還給他發過宋蜜和一個小男生出雙入對的照片。
就在今天中午,他還收到了一段只有15秒的視頻。
主角,是他自己。
所以今天宋蜜進家門之前,他已經讓葉昭提早一步把她公寓里的每個角落都檢查了一遍。
最后發現,問題出在被她扔在浴室里的那只鉆石發夾。
他仔細回憶過昨晚的細節,他們是從浴室里正式開始的,他拉門進去的時候,她已經拆了頭發在沖涼。
他到現在仍然很清楚地記得當時的視覺沖擊。
黑發如瀑,通體雪白。
他現在無法確定的是,對方手里頭完整的視頻里,她出鏡的畫面有多少,又是什么尺度。
車子很快就停在了公寓外圍的入口處。
鬧中取靜,這里絕對稱得上是錦州城最貴的地段,僅僅開發成高檔公寓,完全是因為地處市中心,所以在建筑施工方面有諸多限制。
能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貴。
物業公司在安保方面的嚴密性幾乎是不必說的。
譬如現在,如果保安經理不打電話給宋蜜本人確定過,他的車根本就開不進去。
已經快十點了。
她現在身體虛,人沒精神,應該已經睡了。
何況,他該怎么說?
上去之后,是留下過夜,還是看一眼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