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與大城市的娛樂至死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村莊的安然無恙,平靜如水。對于這個村子里的每一個人來說,日子每一天跟前一天的重復性都太強了,生活的平淡和循規蹈矩,幾乎已經抹殺了任何驚喜和意外出現的可能。
“禾禾出生之后,你總是喜歡像現在這樣,愁眉不展看著窗外。”把孩子哄睡之后,蘇靜宜從桌上拿了個橘子,把皮扒開,一半給他,一半自己吃。
“謝謝。”
“我們還真是一點都不像夫妻,這樣的事也保持著互相道謝的習慣。”她搖了搖頭,似自嘲。
“靜宜,這些年來,我們相處的一直很好。”
“是啊,結婚這些年來,我們一次架都沒有吵過,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吧。”她笑了笑,側頭看著他,“或者應該說,這是以前的金學虞想要的生活吧。至于現在,我就不知道了。”
他低頭不語。
“其實學虞,吵架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們不吵架,只是因為我們之間沒有感情。你會總是跟你的同事吵架嗎?你會跟路上不認識的甲乙丙丁較真嗎?人會發火,會任性,有時候往往是因為感情太深。”
“現在這樣的生活,很平靜。”
“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蘇靜宜問。
“挺喜歡。”
“那你為什么還會為了她而流淚呢。”說出這句話時,蘇靜宜是平靜的,是不帶著任何醋意和憤怒情緒的,“我知道,不論當時在廣州發生了什么,你都從來,從來沒有埋怨過她一絲一毫。你會選擇回來,只是因為你覺得她沒有你也可以過得很好了。可是,當你發現,她并不能在你離開之后完全保護自己的時候,你還是會心痛。還是會后悔為什么沒有多陪她一段時間。”
很多次,她看到他一個人站在窗前,傻愣愣的,一會低頭,一會抬頭,一會轉過身去,一會又轉過來,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總是過一會,眼眶就變得紅紅的。
他是那樣堅強的一個人,從蘇靜宜與他相識起,就不曾見他因為什么事情哭過。即使是母親去世,他都保持著一貫的沉著冷靜,只是微微地皺著眉頭。
其實童書鴻很了解他,他即使再放不下她,當他跟蘇靜宜在婚禮上彼此許下承諾的那一刻,也全部都已經放下了。如果不是心如刀割,他是絕對不會在結婚后再跟安娜通電話的。
他幾乎是顫抖地,近乎于質問地跟安娜在講話。
也是在那個時候安娜才知道,原來他一直都沒有真的放下過童書鴻,即使遠在天涯海角,他也一直在默默地,竭盡全力地在關注著童書鴻的一舉一動,他掛念她,生怕她會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那一天,童書鴻闖進去搶過來安娜的手機,隔著冰冷的通訊工具,她對電話那頭的金學虞說:金學虞,你想問什么?
他沒講話,握著手機的指節發白。
她又說,你是不是想問我是不是跟制片人睡了?
她咬了咬下嘴唇,語氣里聽不出來一點情緒,說,我告訴你,是。
她掛斷電話,把手機丟到一邊。
沒過多久,他又接到了她打回來的電話,不等他開口,他就聽到電話那頭她歇斯底里的怒吼聲。
“金學虞,收起你那高貴的惻隱之心吧。我童書鴻,不用你的可憐。全世界,全世界我最不想你看輕我!”
從那之后,她的星路越來越順,比他在她身邊的時候還要順。她拿了人生中第一個最佳女主角,當了影后。可是也正是從那一天起,她知道,無論她以后混得有多好,站的有多高。即使有一天她手里拿著小金人的獎杯,她也沒辦法再在金學虞面前抬起頭了,因為她已經不干凈了。
她再也不是那個在冰天雪地里,跟他笑,跟他鬧的那個一塵不染的小女孩了。
金學虞是多么痛恨自己,幾乎每天每天都在這樣的后悔和折磨中度過。他想,蘇靜宜代替他,說出了他長久以來最痛的心事。
如果時間能夠倒轉,他多希望能夠回到過去,陪她久一點,哪怕只有一年,兩年。
為什么他沒有多陪她一段時間呢。
“學虞,如果你還是覺得放不下,也許我們可以……”
“靜宜。”離婚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金學虞就打斷了她,攬住了她的肩膀,“我們是夫妻啊。你是我的妻子,如果我真的有什么放不下的,那也應該是放不下你和女兒。”
她抬頭看著他:“學虞,別讓自己這一輩子都在后悔和遺憾當中度過。”
“但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對于這些事情,童書鴻早就已經想開了。或者說,當她決定為了自己的事業能夠更上一層樓而做出犧牲的時候,她就沒有什么后顧之憂了。旁觀者總是容易故作清高,以圣人的姿態去批判娛樂圈里的各種潛規則,但其實這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的事情,一樁交易罷了。既然已經決定成為一個藝人,沒有誰是不想紅的,娛樂圈的漂亮女孩那樣多,憑什么她就能夠站在頂峰呢。
她也天真過,也幻想過能不能只是憑借著天賦和努力脫穎而出。但是當她身邊少了金學虞的時候,她才明白,她需要面臨的是一個鮮血淋漓的事實,獨自去挑戰這個殘酷又無情的圈子,接受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游戲規則。
徐邱駱待到天明才離開,他不想打擾她,可是他又總是想多陪陪她。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她吸引,男女之間的情感,有時本來就是沒來由的。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愛,大概是不算的,畢竟愛這個字太沉重了。他談過很多任女朋友,說過幾百幾千次我好喜歡你,唯獨沒有講過我愛你。因為他根本上就還不懂得什么是愛。
在認識童書鴻之前,他的生活是瀟灑而自在的,有工作的時候就好好工作,沒工作的時候就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出去泡吧,但現在這些事情已經完全提不起他的興趣了。比起出去花天酒地,他似乎更愿意安安靜靜地待在家里看上幾本書,或者幾部童書鴻曾經在微博安利過的電影電視劇。
他不了解童書鴻跟金學虞的那段往事,但是他想,那個曾經在報道中出現過很多次的,那個曾經總是站在童書鴻的身邊為她遮風避雨的男人,一定是個有修養、有學識的男人。
他也想成為這樣的男人。
沒過多久童書鴻就公開戀情了,是跟圈內一個不太出名的唱作人,比她小三歲,總是喜歡戴著一個金絲邊框眼鏡,胡子拉碴的,有那么一股頹廢文藝青年的味道。
徐邱駱說不上來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從來不認為,他喜歡童書鴻,就一定要跟她有什么故事,只是能偶爾跟她說上幾句話,知道她的近況就很好了。
只是難免會有幾分失落。
“喏,奶茶。”片場,徐邱駱遞給搭戲的女演員一杯奶茶,是草莓味的。
“謝謝。”女孩正是齊夢蝶,她在這部戲里飾演女二號。她看著徐邱駱,思忖了半天還是開口道,“Alex,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吧。”
“可以啊。”
“你喜歡書鴻姐姐嗎?”
“誰會不喜歡美女啊。”他的回答還是一如既往的沒個正經。
“書鴻姐,真得是個很好的人。”
齊夢蝶手里握著奶茶,臉上滿是溫暖的笑容。童書鴻并不是一直都給人冷美人的形象,雖然她的外表和氣質都清冷孤傲,但是剛入圈的時候,她飾演的多是活潑可愛的角色,只是后來慢慢轉了型,變成了現在的冷美人。她不喜歡笑,不喜歡跟人溝通,多數的時候都是板著一張臉沉默不語的。
這讓很多藝人覺得她不好接近,對她敬而遠之。起先,齊夢蝶也是這樣以為的,特別是經過那次在洗手間的對話之后,她對童書鴻更是怕極了。
但是后來她發現,有的人只是看起來冷,心卻熱騰騰的。
上個月,為了爭取一部電影女二號的角色,齊夢蝶咬著牙接下了制片人的房卡。好巧不巧,那家酒店剛好是童書鴻拍戲住宿的酒店,于是兩個人又在電梯間相遇了。
當時的齊夢蝶,一句話都沒有說,她噴了甜膩濃郁的香水,打扮的明艷動人,婀娜多姿。其實當時的場景,也根本不需要說什么,明眼人都看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齊夢蝶下電梯比她走,到了11層之后她就走出去了。
但是她沒有想到童書鴻一把把她給拉了進去,然后按下了1鍵。
“書鴻姐……”
童書鴻抱著肩膀,一言不發,臉上仍然一點表情也看不出來。
到門口之后,童書鴻幫她叫了一輛車,把她推了上去。
“回家睡覺。”
“書鴻姐……”她撐著車門,不讓她關。
童書鴻先是垂下眼眸,而后抬眼看著她:“先回家,其他的事,你不用擔心。”
不出意料的,齊夢蝶得到了這部戲女二號的角色,也因此,她擁有了能夠跟徐邱駱搭戲的機會。其實以童書鴻現在的地位和咖位,她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已經不需要再去做什么出賣色相或者曲意逢迎的事情了。但是與之相對的,像她這樣地位的人,通常是不愿意插手別人的事情的。
那天,童書鴻對她說,你裝什么啊。讓她感覺到了娛樂圈的骯臟和冷漠。可是她們在電梯間相遇的那個夜晚,她把她推上車的那一刻,也讓她明白了,有的人是笑里藏刀,可是有的人是刀子嘴豆腐心。
童書鴻,是一個只要你愿意花心思去了解她,去靠近她,就一定會被她溫暖,被她吸引的人。
徐邱駱笑了笑,他只要聽到她的名字,就莫名的感到了幸福:“是啊,她很好,特別特別好。”
“Alex,我覺得你們很合適。”
“可惜她不這么認為。”
徐邱駱原以為,他可能不會再跟童書鴻有什么交集了,沒想到竟接到了童書鴻在凌晨十二點鐘給他打來的電話。
這是她第一次打電話給他。
“Alex,你要過來跟我一起看日出嗎?”
“你在哪?”
徐邱駱開車到東山金鑾灣的時候已經早上五點多了。遠遠地,他看到童書鴻一個人坐在海灘旁邊,海水時不時地卷過來,沖擊著她的腿。她的頭發隨意的綁了起來,被海風卷起來,又吹下來。
“書鴻姐,我來晚了。”最美的,太陽從地平線緩緩升起的畫面已經過去了。
童書鴻先是側身抬頭看了他一眼,而后一手按著地支撐著站了起來,她走向他,走近他:“一個電話就能叫來的人,可能也就只有你了。”
“只要你一個電話,無論我在哪里,都會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
童書鴻噗嗤笑了出來。
徐邱駱尷尬地撓了撓頭:“有點肉麻哈。”
“是我年紀大了,這種劇情演太多了。換成別的小姑娘,可是要招架不住了。”她抱著肩膀,覺得有點冷,“一起走走吧。”
徐邱駱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別凍著。”
“我已經在這兒待了一宿了,要凍著早就凍著了,你不用管我。你這樣偷偷跑過來,劇組不會找你嗎?”
當然會,今天他有一場重頭戲,但是當接到她的電話的時候,他竟然完全沒考慮到自己第二天還有工作,連跟經紀人打個招呼都不記得。要不是童書鴻提起來,他完全都忘了還要拍戲這回事兒。
“沒事,今天劇組剛好放假。”
他的確不夠敬業,可是見到她的這一刻,他更加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都比不得見上她一面來得重要。
他們漫步在海灘旁邊,還好現在天色尚早,沒什么人。
“書鴻姐,你……我是說,算了。”
“分了。”
“書鴻姐,你在他之后,第一次談戀愛嗎?”生怕觸及她的傷心事,他甚至連金學虞是三個字都小心翼翼地用“他”來代替。
“怎么可能。”童書鴻笑笑,“我可沒那么純情。”
“可是書鴻姐,在他之后,好像從來沒見你跟誰傳過緋聞。”
“緋聞跟戀愛不一樣,我沒有緋聞,只能說明我的公關團隊能力很強。”
“這樣啊。”
“邱駱。你是在他之后,第一個真心待我的人。其實我很詫異,當然,我也很感激。所以,我不排斥跟你說心里話。我心里還有金學虞,我沒辦法真心去對待任何人,包括你。”
“沒關系的。”徐邱駱說,“只要你覺得舒服,沒壓力,怎樣都好。”
“其實,最近有一件讓我很開心的事情。我小舅舅要結婚了,下個月我要回去參加他的婚禮。但是……”
婚禮上,金學虞應該也會在場吧。
“你是想見到他的。開心能夠借著這樣一個機會,再去見他一面。可是又怕見到他身邊的另外一個人。”徐邱駱說,“書鴻姐,你要勇敢一點。放不下也沒關系,我從來不覺得深情是一件丟臉的事情。”
“我曾經,做過我這一生最勇敢的一個決定。為了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