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接引司。
橋上不斷有新鬼被鬼差們押來送往,最中間的一座橋則要顯得寬大很多,乃是專門修給在接引司之中辦公的鬼吏鬼差們走的。
大頭鬼小頭鬼兩人,剛?cè)肓四且粚用造F,便急匆匆地走上了橋。
此刻,接引司內(nèi)堂。
十?dāng)?shù)名鬼吏差不多都已經(jīng)到齊了,相熟的都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說著自己的情況。
“哎,你厘定完了嗎?”
“別提了,算倒是算完了,不過沒回頭檢查過,誰知道是不是有錯啊。真是……”
“是啊,這時間也太緊了,我兩個晚上都沒能睡好?!?br/>
……
大多數(shù)的鬼吏都是唉聲嘆氣,顯然不管是做完了還是沒做完,都被《天命抄》這件事折騰得夠嗆。
唯一安靜的,大約是內(nèi)堂最右側(cè)的角落。
一條長案擺得端端正正,厚厚的幾摞名冊堆在桌面上,看上去有些擁擠。
長案后面坐著的,不是旁人,正是才當(dāng)鬼吏沒幾天的張湯。
旁人都議論個不停,多少有些擔(dān)心自己的情況,那些議論聲都傳到了張湯的耳朵里,只是他兩眼都搭著,像是在閉目養(yǎng)神一樣,似乎半點(diǎn)也不關(guān)心旁人的情況。
八風(fēng)不動。
不少鬼吏偶然之間看見他,心里都要生出那么一點(diǎn)難言的滋味兒來:瞧瞧這架勢,叫一個目中無人、老神在在!
到底人家是枉死城出來的,是個狠角色,他們?nèi)遣黄稹?br/>
張湯生前便是做官的,還是廷尉這樣的大官,皇帝的心腹,死在他手底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曾聽人說,這人剛被送到枉死城的時候,周身帶煞,濃而不散,周圍的鬼修們竟無一人敢靠近。
對十九洲修士而言,“煞氣”更多的時候是一種形容,而不是此人真正“帶煞”,可張湯的“煞氣”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
生前有過殺孽的人,死后都會帶煞。
至于張湯……
這得是殺過多少人,沾過多少血腥,才會有那么濃重的煞氣?
有人暗地里打聽過了之后,便悄悄給這人間來的酷吏起了些綽號,有說“人屠子”的,也有說“刀筆吏”的,總之都不是什么好話。
“哼。”
無常一族之中的白無常邢悟,也就是昨日半點(diǎn)沒給小頭鬼面子的那一位鬼吏,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了那邊靜坐的張湯,心頭無名火起,不很舒坦,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邢悟生得一張英俊的臉,穿著一身白衣,在這地府眾多奇形怪狀的鬼修之中,算得上是瀟灑又風(fēng)流。
他這一聲冷哼之后,站在他旁邊的幾名鬼吏,都忍不住跟著看了過去。
“他倒是一點(diǎn)也不慌。”有人酸溜溜開了口。
“人家有褚判官罩著,聽說已經(jīng)是秦廣王殿看好了的人,就準(zhǔn)備送去參加鼎爭呢,保不準(zhǔn)就是下一個崔玨呢?”
“崔玨……說起來,聽說崔判官前日來了,那事兒到底怎么樣了?”
那事兒,指的是前幾日鬼門關(guān)忽然出現(xiàn)的那斧頭。
這斧頭出現(xiàn)得實(shí)在是太詭異了,即便是褚判官交代了不要傳出去,可到底人多口雜,消息也沒捂上幾天。
所以即便是當(dāng)日沒有目睹過情況的鬼吏們,后來也聽說了個七七八八。
幾大閻殿都派了人到鬼門關(guān)附近巡查。
不過旁人再厲害,也架不住秦廣王直接派了崔玨過來,這可是百多年來唯一一個晉升大判官的大人物。
聽聞崔玨一來,便將那斧頭收了起來,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一直逗留在此地,并未離開。
如今忽然有個鬼吏問起這事來,邢悟就皺起了眉頭,那一雙冰冷的眼睛,帶著一點(diǎn)忌憚和厭惡,又落到了張湯的身上。
這幾天,褚判官頻繁叫張湯去說話,他們也不是不知道。
至于談話的內(nèi)容,除了那斧頭,還能有什么?
眾人也不都是傻子,半點(diǎn)猜不出來。
有機(jī)會接觸到那些事情的張湯,肯定知道點(diǎn)他們不知道的消息。
只這么一想,邢悟心里就越發(fā)堵了起來,一口氣悶著,憋得要死。
前幾日回?zé)o常族的時候,族人也曾提起這個張湯,說今年秦廣王殿推薦的人很可能就是這個家伙。
旁人都要辛辛苦苦打拼,他倒好,這就要一步登天了。
說到底,人們都說他可能是下一個崔玨,不是沒有道理。
不同的是,崔玨生前是個正直的清官,張湯生前,卻是個剝?nèi)似?、抽人筋、銼人骨的酷吏,狗官!
不自覺地,邢悟的眼神便漸漸變得不善起來。
坐在遠(yuǎn)處長案后面的張湯,也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這眼神,那眼皮一掀,睜開了眼睛。
冷靜的目光傾瀉而出,正正好跟邢悟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間,邢悟渾身汗毛都豎了一下,生出一種驚悚的感覺來。
就像是背后說人壞話,被說的正主忽然出現(xiàn)在了你背后。
隔著這寬敞的內(nèi)堂,張湯的目光淡淡的,身上壓著一種很厚重沉凝的味道。
這是他最習(xí)慣的目光:看誰都像看階下囚。
“老張,老張!”
就在張湯心里琢磨這個邢悟的時候,后方忽然傳來了幾聲頗為熱情的叫喊。
有些耳熟。
整個地府,會這么叫他的,估計(jì)也就那么倆。
張湯收回了目光,像是根本沒跟邢悟?qū)σ曔^一樣,便轉(zhuǎn)頭看去。
大門口,姍姍來遲的大頭鬼跟小頭鬼剛剛跨過了門檻,一人手里捧了一本《天命抄》,兩張臉上都帶著一種憔悴,大大的黑眼圈基本是一整夜沒睡才能熬出來的。
尤其是,跟在小頭鬼后面的大頭鬼,一副走路都要睡著的樣子。
聽聞昨日他去褚判官那邊的時候,這兩只小鬼著急著找自己,不過后來好像是沒找到,所以直接告假回去了。
對于他們來說,《天命抄》肯定是個棘手的事情。
張湯不用猜都知道,昨天他們找他肯定是為此事。
眼見著兩人走過來,張湯便看了他們拿著的厚簿子一眼,道:“聽聞你們昨日來找我,可是《天命抄》的事?”
“哈哈,原本是為了這件事來的,不過你不在,我們只好回去自己弄了?!毙☆^鬼倒是一點(diǎn)也不隱瞞。
雖然人人都說張湯身上煞氣重,可小頭鬼曾請教他認(rèn)字的問題,這人竟然一絲不茍地答了。
那個時候,小頭鬼就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跟張湯套近乎的方式。
要知道張湯未來很有可能成為大判官,跟他結(jié)交沒什么壞處。
所以,從那以后,小頭鬼但凡有什么問題都跑來問問張湯,偏偏張湯在這件事上顯得外有人情味兒,基本有問必答。
一來二去,還真讓小頭鬼在他這里混了個臉熟。
眼下,他三兩步拽著大頭鬼來到了張湯的面前,臉上喜氣洋洋,晃了晃手里的《天命抄》。
“老張你看,全搞定了!”
竟然厘定完了?
張湯倒是有些詫異,他兩只手揣在一起,都攏在袖子里,身上有一種穩(wěn)重之感。
這會兒聽了小頭鬼的話,他忍不住皺了皺眉,似乎覺得有些不大可能,便伸手出來,接了小頭鬼的《天命抄》,翻開來看。
每頁都有二十個名字,張湯一一查看過去,絲毫無誤。
又隨意點(diǎn)了幾頁,并且翻到了最后,這才發(fā)現(xiàn),整本《天命抄》竟然是真的都做完了,甚至沒有任何出錯的地方。
這還真是……
有些難以想象。
小頭鬼眼見著張湯翻到頭了,手指壓在紙頁上,似乎在沉思,忍不住就得意了起來:“怎么樣,不敢相信吧?哈哈哈……”
是不很敢相信。
張湯的目光依舊淡淡的,只是藏了那么一點(diǎn)探究。
門口的鬼差說,大頭鬼小頭鬼是臨近正午的時候告假回去的,那個時候還求助無門,整整兩本《天命抄》基本沒怎么動過。
滿打滿算,留給兩只小鬼厘定刑罰的時間,也不會超過九個時辰。
九個時辰,尋常鬼吏,能處理完一本已經(jīng)算很快了。
大頭鬼跟小頭鬼竟然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nèi),處理掉了兩本,甚至幾乎沒有錯漏,實(shí)在不是很合常理。
即便是換了張湯自己來,多半也就堪堪一本半。
尤其是,他比誰都清楚,這兩人認(rèn)識的字掰著手指頭都能數(shù)出來。
可能完成嗎?
如果是真的,又是用的什么方法?
無端地,腦海之中便浮現(xiàn)出那一天去找兩小鬼的時候,在村頭遇到的白毛鬼。
窮困潦倒的兩個人,忽然找白毛鬼借了一堆柴禾。
這也很異常。
斷過無數(shù)命案,定過無數(shù)生死,張湯的敏銳,要遠(yuǎn)超大頭鬼和小頭鬼的想象。
蛛絲馬跡都穿了起來。
只是誰沒有秘密呢?
這兩只小鬼也沒攔他什么路,沒必要往深了追究。
是以,張湯又慢慢將《天命抄》合上了,遞還給了小頭鬼,卻沒有開口說話。
小頭鬼還沒察覺到什么不對勁,整個人都有些輕飄飄的,像是下一刻就要飛上天去。
他左右環(huán)顧了一圈,立刻發(fā)現(xiàn)不少人正在看他。
小頭鬼頓時越發(fā)得意起來,聳了聳肩,再晃了晃手里的《天命抄》,一副輕松的模樣。
那一時間,不少鬼吏都覺得心里梗了一下。
往日小頭鬼低眉順眼,像條狗一樣,誰來了都能欺負(fù)兩下,他還要嬉皮笑臉應(yīng)對,怎么今日就跟換了個人一樣,還挑釁起他們來了?
合著,是覺得自己這次的《天命抄》做得不錯?
“就讓他得意著吧,等褚判官到了,有他現(xiàn)原形的時候?!?br/>
昨日才諷刺過小頭鬼的邢悟,見了他那笑就討厭,索性收回了目光,不再繼續(xù)看。
內(nèi)堂里依舊有竊竊私語的聲音,只是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一道身影出現(xiàn)在了大堂外面。
褚判官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很快走了過來。
他手中持著一塊光芒閃閃的玉板,一身赭色長袍,頭上戴著冠冕,上了一根玉簪;面如重棗,胡須不長,黑黑的一茬兒;兩只眼睛眼角下掉,顯得很是古板。
內(nèi)堂眾鬼吏,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基本都站了起來,原本站著的也都直了直脊背,讓自己看起來更肅然。
眾人都等著褚判官一腳埋進(jìn)大堂,然后行禮。
沒想到,今天褚判官竟然在門口停下了,還轉(zhuǎn)身擺了手,似乎身后有什么人。
那一刻,所有人都是渾身一震:這是有大人物來了??!
張湯則是波瀾不驚,顯然已經(jīng)很清楚到底是什么人來了。
大頭鬼跟小頭鬼卻是緊張地張望了起來。
在褚判官擺了個“請”的手勢后,后面那人才緩步走了上來。
是個身穿藍(lán)袍的青年,不過眉目之間看得出幾分滄桑變幻,面上帶著笑容,頗有幾分清朗之氣。
他才一出現(xiàn)在門口,便像是帶來了整片整片的藍(lán)天,通透極了。
在整個陰慘的地府,何曾有過這樣明朗舒暢的時候?
眾人都有些發(fā)怔,甚至一時忘了去想這人的身份。
“褚大人客氣了。”
他對著褚判官略一拱手,倒也沒推辭,先走了進(jìn)來,很快便環(huán)視了一圈。
褚判官隨后走了進(jìn)來,對藍(lán)袍青年道:“崔大人,這里便是我接引司辦事的內(nèi)堂了?!?br/>
那藍(lán)袍青年點(diǎn)了點(diǎn)頭,和善開口:“今日不過奉命督察《天命抄》的事情,褚大人倒不必理會我,請便即可?!?br/>
“那請崔大人稍坐片刻,下官先將司中事整理一二?!?br/>
褚判官再次擺手,對著這一位“崔大人”,處處恭敬,半點(diǎn)不敢疏忽怠慢。
崔大人。
這地府還有哪個人地位比褚判官高,還正好姓崔的?
內(nèi)堂眾人只聽了三兩句,便齊齊倒吸一口涼氣:這一位溫和穩(wěn)重的藍(lán)袍青年,不是崔玨,還能是誰?!
“咕嚕?!?br/>
小頭鬼盯著那從堂中走過去的崔玨,沒感覺出什么輕松和善來,只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窒息。
這可是秦廣王座下的大判官??!
來地府那么久,可從沒見過這么厲害的人物。
小頭鬼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跟眾人一起,目視著崔玨,看他一路走到堂上,挑了褚判官下首的一把椅子坐下。
大頭鬼這會兒瞌睡也有些醒了,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
整個內(nèi)堂之中,忽然安靜得連掉根針下去的身影都能聽到。
氣氛并不緊繃,甚至這崔玨半點(diǎn)不讓人討厭,可眾人都緊張得不行。
當(dāng)然,依舊是——
張湯除外。
他左手揣進(jìn)右手袖子里,右手揣進(jìn)左手袖子里,兩只手都被袖子攏著,一臉的寡淡。
注視著崔玨的目光,并沒有停留多久,就收了回來。
一個是殘忍不擇手段的酷吏,一個是和善愛民如子的清官。
到底不是一掛人,不說不喜這么夸張,總之不很對付就是了。
再嘴硬的清官,到了他的詔獄,沒罪也能變成有罪,端看那九五之尊要你當(dāng)清官還是狗官。
所以,對于這一位大判官崔玨,張湯半點(diǎn)興趣也欠奉,只思考起那斧頭的事情來。
接引司背靠著地府,面朝著鬼門關(guān)和關(guān)外萬萬里惡土,
外面的天,依舊是陰慘慘的一片。
天漸漸放亮,又漸漸暗了下去。
沒什么本事的小鬼就像是流民,并不居住在地府那一片城池之內(nèi),只是像大頭鬼小頭鬼一樣,居住在環(huán)繞城池的許多村莊之中。
要一直等到他們修為有成,才會獲得居住在城中的資。
見愁此刻所在的那個小村莊,距離鬼門關(guān)挺遠(yuǎn),從窗縫里望出去,能看見遠(yuǎn)處猙獰又險(xiǎn)惡的一片群山。
不過,大頭鬼跟小頭鬼還沒有回來。
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小屋里還有著一個人。
她在釘滿了木條的窗前靜立了許久,掌心里攥著的銀鎖,已經(jīng)與她的身體一個溫度。
慢慢地回轉(zhuǎn)身,見愁重又看見了靠放在門邊的人皇劍,乾坤袋還有靈獸袋。
已經(jīng)醞釀了一個白天的計(jì)劃,漸漸在她腦海之中成形。
在看過小頭鬼給自己留下的那一頁紙之后,見愁忽然不是很急著離開極域了。
即便,這里對她來說,是個險(xiǎn)地。
天色越發(fā)暗沉,村莊里慢慢有了聲音,是小鬼們當(dāng)差回來相互打招呼的聲音。
隔得遠(yuǎn)遠(yuǎn)地,見愁就聽見了幾聲興奮的叫喊,似乎從村落的那一頭傳來。
“白毛,白毛!這是欠你的柴禾錢,一枚玄玉夠不夠?”
“啊……玄玉?你們倆發(fā)財(cái)啦?”
“嘿嘿,褚判官今天發(fā)的,謝謝你啦!”
“……今天發(fā)的……還真是發(fā)達(dá)了啊……”
……
幾段對話,一個是小頭鬼,一個應(yīng)該便是之前他們說的“白毛鬼”了。
見愁聽見這聲音就知道,他們回來了。
果然,沒過一會兒,腳步聲就已經(jīng)到了門前,顯得很是輕快。
“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打開門的同時,小頭鬼暢快地喊了一聲。
大頭鬼也呵呵傻笑著,使勁兒點(diǎn)頭跟著走了進(jìn)來。
看兩人這樣,見愁便能輕而易舉猜到,今天的事情肯定很順利了。
這樣正好,好心情適合談事情。
她笑了一下,問道:“沒人懷疑吧?”
“呃……”小頭鬼撓了撓頭,道,“懷疑肯定是有人懷疑的,但又不是什么大事,頂多以為我跟大頭找了個認(rèn)識字的人幫忙罷了。倒是今天褚判官那個臉色,哈哈哈……”
真是說不出的暢快!
其實(shí)褚判官哪里不知道這兩個本來不學(xué)無術(shù)?
只是當(dāng)時有崔判官在場,即便是心里有懷疑,也不能拎著兩只小鬼的耳朵,把人叫上來問,畢竟是他自己的手下的人啊,若是出了丑,多丟臉?
所以,褚判官算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不但沒追問這件事,還好好地表彰了這兩人一下,給了整整十枚玄玉。
“十枚玄玉,那可是十枚??!”
小頭鬼坐到了桌前,便從自己袖子里拿出了一個小袋子,打開來。
里面裝著一枚又一枚黑玉一樣的石頭,但仔細(xì)看的時候,又像是半透明的,只是里面有厚厚的絮狀物一樣的東西存在,所以顯得很黑。
袋子里一共九枚,都被小頭鬼一顆一顆拿了出來。
他近乎炫耀一般,把這九枚玄玉,一顆一顆地排在了破桌上,志得意滿:“怎么樣,好看嗎?厲害嗎?”
見愁思考了一番,誠心實(shí)意地夸了一句:“好看,厲害?!?br/>
“我就——啊呸!”
話附和到一半,小頭鬼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不對,當(dāng)下便呸了一聲。
“難怪你這么誠心誠意?!?br/>
這是夸她自己呢。
大頭鬼在一旁憨厚老實(shí)地笑了起來。
見愁也忍不住失笑,看小頭鬼一臉憤憤的模樣,只不疼不癢地轉(zhuǎn)移了話題,問道:“這玄玉到底是怎么?怎么這么高興?”
“玄玉就是我們這里的錢啊,不過也可以修煉,在你們十九洲,這個叫做……叫做……”
又想不起來了。
見愁倒是明白了:“靈石?”
“對。”
小頭鬼這才一拍腦袋,解釋道:“一樣的東西。只是玄玉里面封存的乃是地力陰華,我們修煉就靠這種,只是自己吸收起來太慢,還是有玄玉好啊?!?br/>
有了這九枚玄玉,他們的修為不說竄上去一大截,至少進(jìn)入第二凝神境界是沒問題的。
修為有了,其他的不也跟著就來了嗎?
現(xiàn)在小頭鬼覺得自己把見愁撿回來是撿對了。
他一顆一顆地摸著那幾枚玄玉,愛不釋手。
見愁見了,則是心里一動:“你們這里修煉也是有功法的嗎?”
“肯定有啊。地力陰華可以滋養(yǎng)魂魄,壯大神魂力量,不同的功法有不同的吸收方式。不過我跟大頭么,用的肯定都是最爛的功法了?!?br/>
小頭鬼沒提防,隨口就答了一句。
可答完了他才意識到,見愁這一句話有些不尋常。
方才輕松的神情,幾乎立刻被收了起來。
小頭鬼眼底那幾分忌憚又出現(xiàn)了,他回頭看了一眼靠在門邊的劍和兩只袋子。
其實(shí)他留了一點(diǎn)小手腳,見愁如果碰過了他一定會知道。
在看清楚半點(diǎn)異常都沒有之后,小頭鬼才松了一口氣,回頭問見愁:“你問這么多,是想干什么?”
真是夠警惕的。
不過見愁被戳破,倒是沒有半點(diǎn)不自在,她隨后又問了一個問題:“想干什么倒是不很重要,不過,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地力陰華是為了滋養(yǎng)神魂?那如果有可以滋養(yǎng)魂魄的丹藥,但是來自十九洲,不知道對你們有沒有用處?”
那一瞬間,小頭鬼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他攥著那幾枚小小的玄玉,因?yàn)橐姵钸@忽然扔出來的一番話,有些顫抖起來。
見愁這話里,似乎藏著點(diǎn)別的意思。
小頭鬼往深了想那么一點(diǎn),竟然覺出了一種巨大的希冀,他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yīng)該保持冷靜,可又怎么能冷靜?
這特么絕對不是撿了個麻煩,是撿了個絕大的機(jī)遇!
前所未有!
絕對是個富婆啊。
強(qiáng)行壓抑住內(nèi)心的激動,小頭鬼聲音有些哆嗦:“你、你有?”
他這反應(yīng),見愁一看,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真的是一樣的。
十九洲修煉的最后三個境界是“返虛”“有界”“通天”,極域鬼修們修煉的最后三個境界,也是“返虛”“有界”“通天”。
即便不知道他們對這三個境界的定義是不是有差別,可名字一樣就已經(jīng)說明很多問題。
殊途同歸。
天下的道,最終都通向同一個結(jié)果。
也是由此,見愁才會想到以丹藥作為切入。
在確定了這種類型的丹藥對鬼修也有效之后,見愁便放下了心來。
她道:“這些丹藥我有,而且還有不少,就在劍上掛著的乾坤袋里。如果你們愿意的話,我們可以再做個交易,你們歸還那只乾坤袋,我則取出丹藥來給你們試試。如今我對極域還是兩眼一抹黑,所以你們不用擔(dān)心我害人?!?br/>
所謂“新鬼須知”上面,根本沒有什么實(shí)質(zhì)性的東西。
像見愁這樣的大活人,在外面走動,怎么走動怎么危險(xiǎn)。
所以見愁說自己“兩眼一抹黑”還真不是什么假話。
大頭鬼小頭鬼對望了一眼,都沒反駁,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見愁繼續(xù)。
見愁心知這兩只小鬼已經(jīng)心動了,便續(xù)道:“如果確定丹藥對你們有用,我可以繼續(xù)提供一部分給你們修煉,但是作為交換,你們需要為我介紹極域的一些事情,還有……給我功法?!?br/>
“什么?”
前面的種種都可以理解,唯獨(dú)功法這個,簡直不敢相信。
小頭鬼睜大了眼睛:“你不是十九洲的修士嗎?拿功法來干什么?再說了……你三魂七魄有缺,拿功法也沒用啊,魂魄殘缺的鬼連修煉都不能?!?br/>
簡單點(diǎn)說,就一廢柴。
小頭鬼這么直白,見愁倒是沒怎么想到。
不過他話里半分沒透露出不愿意的意思,她心里也就放心了不少。
至于三魂七魄殘缺……
這就是她想要問的問題之一了。
“極域掌管六道輪回,但凡人間孤島的凡人死了,其魂魄都會被押解過鬼門關(guān),然后登記造冊,可對?”
小頭鬼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還是不知道她要問什么。
“一般來說,凡人死后其魂魄會自動投入人間孤島的城隍廟,然后進(jìn)入輪回?!?br/>
“不過也不是什么人都收,魂魄殘缺的,像你這樣,肯定不收。還有成為修士的哪些人,在他們成為修士的時候,就已經(jīng)自動跳出了地府的輪回,即便死了,其魂魄也只會消散在天地間。”
“至于登記造冊,也就是生死簿了,都能查到的。”
魂魄殘缺的不收,也就是說她魂魄的殘缺,與地府無關(guān)了。
那么……
見愁的聲音,忽然有些澀,眨了眨眼,忍住了眼底那一股潮濕的酸澀之意,才勉強(qiáng)平靜地問道:“尚在其母腹中未足月的嬰孩,又如何?”
有些不對勁。
雖然才認(rèn)識見愁沒兩天,可在小頭鬼的感覺之中,這應(yīng)該是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強(qiáng)者。
現(xiàn)在,這神態(tài)卻給人一種隱隱的克制和壓抑之感。
仿佛,她死死地藏了什么東西在心底,幾乎要把她自己都窒息。
莫名地猶豫了一下,小頭鬼才開口:“嬰孩一旦出現(xiàn)在其母腹中,便已經(jīng)有了生命,有生命便是地府這邊已經(jīng)安排了新魂去投胎,跟尋常凡人沒什么區(qū)別。”
“……”
見愁徹底地怔住了。
兩行淚一下從她眼底滾落下來,如此猝不及防。
大頭鬼跟小頭鬼瞬間被嚇住了,嘴巴張大,半天沒有反應(yīng)過來:“你、你你沒事吧?”
那兩行淚,來得如此突然。
就連見愁自己,都有些沒有反應(yīng)過來,聽了小頭鬼大頭鬼兩個人的聲音,她才后知后覺地抬了手,摸到臉頰上,便是那一片濕潤。
“我沒事……”
沒事?
這還叫沒事?
小頭鬼都不知道說什么了,想要開口,又怕說錯了話刺激到見愁,咳嗽了好半天,才壯著膽子道:“生死簿主要掌管在八方城,都在幾位閻君和大判官的手里。如果你要叫我跟大頭幫忙,恐怕是沒辦法的?!?br/>
見愁原也沒想要這兩個小鬼幫忙。
她心緒其實(shí)一點(diǎn)也沒亂,只是有些低沉罷了,至于流淚……
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雖然她已經(jīng)快不記得這到底是什么感覺了,只覺得有些陌生。
“無妨。”
她會自己去找辦法的。
見愁頓了頓,又道:“乾坤袋你給我吧,里面裝有一些丹藥,滋養(yǎng)神魂的應(yīng)該不少。”
畢竟當(dāng)初她三魂七魄有缺,扶道山人找了不少的丹藥給她,只是她吃了用處也不大,頂多也就是滋養(yǎng),所以并未一直使用。
沒想到,今日卻是派上了大用場。
小頭鬼興奮得直搓手,只覺得這幾天都像是撞了大運(yùn)一樣。
要讓別人知道,他窩藏了個大活人,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事呢。
富貴險(xiǎn)中求,此話果然是不假的。
他聽了見愁的話,便連忙到了門邊,把那一只乾坤袋拿了下來,遞給見愁,又問道:“剩下的劍跟另一個袋子,你不要嗎?”
“交易要一樁一樁地來,我只能幫你們一個忙,不該多要?!?br/>
見愁說的似乎很有道理,可仔細(xì)一想?yún)s絕不是這么一回事:這些東西原本就是她的。
不一口氣將自己的東西全部拿回來,也是有原因的。
現(xiàn)在見愁對極域的了解還很粗淺,要用到這兩只小鬼的時候還多。
留兩件東西在他們的手里,相當(dāng)于故意留一個把柄在他們手里,這樣在面對她的時候,兩只小鬼就會有底氣不少,不至于畏手畏腳,相對來說也會覺得她好掌控一些。
說到頭,都是算計(jì)了。
小頭鬼心機(jī)雖然不淺,但是也還想不到這里去,依舊覺得自己是遇到了個善良之人,所以樂呵呵地把劍跟靈獸袋又掛回了自己的腰間。
“你說得對,這樣也挺好的。你想留在極域也不是問題,不過還是要想辦法偽裝一下,大活人太招眼了,要說你假扮自己是個金身鬼修,也太夸張了一點(diǎn)?!?br/>
見愁剛把乾坤袋拿到手里,沉下心去,準(zhǔn)備喚起靈識,將之打開。
聽見小頭鬼這一句,她停了一下,抬頭來問:“假扮?”
“對啊。其實(shí)也就我們知道你大活人罷了,因?yàn)槲覀円婚_始問的時候你都沒反駁我們。其實(shí)如果你修為不低的話,大家看見了你的肉身,只會覺得你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肉身。嘿嘿,我聰明吧?”
小頭鬼得意了起來。
這倒是個不錯的想法。
只是……
她三魂七魄有缺,雖然想要試試極域的修煉方法,卻也不一定能行。
極域的金身境界,算起來相當(dāng)于十九洲的“出竅”了,哪里那么容易?
她想了想,只在心里嘆了口氣,倒是沒接話。
小頭鬼則還在絮叨,想起了還在接引司的崔判官,連忙補(bǔ)了一句:“就算是你現(xiàn)在就僥幸能找到偽裝的方法,最近也別去外面走動的好。為著斧頭那事兒,崔大判官現(xiàn)在還沒離開接引司呢。你要出去,肯定被逮個正著……”
手指按著乾坤袋的袋口,靈識竄出,幾乎只是一瞬間,袋口便一松。
打開了。
可同時,見愁也愣住了,眼底閃過了一絲異色,她慢慢抬起頭來:“你剛剛說,斧頭?”
作者有話要說: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