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地其實兩三個人去就足夠,只是他們家的牛剛買回來,這是第一次下地,大家心里既好奇又期待,免不了要跟去看看。
在正式下水田之前,沈江先把牛趕到家附近的旱地,試著犁了兩個來回。發(fā)覺這牛真和沈淮說的一樣,下地就知道怎么干活,這才放心把牛趕往水田。
沈江一共三畝水田,四畝旱地,每年抽了稅子勉強能養(yǎng)活一家子人。沈淮本想著今年就把田贖回來一并種了,只是耕種在即,人家的田都泡過水了,秧苗也是按畝數(shù)撒的,今年無論如何不肯賣。買地賣地也不是口頭上說說就可以,還得去官府辦契,沒個十天半個月的拿不到文書。只能先擱置下來,等秋收之后再說。
沒牛的時候這些田地都是靠人力翻的,爺幾個整日整日在田里掄著膀子苦干,睜眼在干活,夢里也在干活,只每天吃飯的時候能喘口氣。
現(xiàn)在買了頭已經(jīng)訓(xùn)好的牛,一個上午就翻完了。沈鐘并兩個兒子坐在田埂上,笑得合不攏嘴。等福大娘領(lǐng)著女兒和兒媳來送飯,一家人圍坐在田頭一起吃了頓樂呵的午飯。
阿羅今日無事,在家悶了一上午也沒有病人上門,索性跟她們一起到田間瞧一瞧。她以往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過高大伯家的牛犁地,沒走到近處仔細(xì)觀察過,心里難免好奇。
沈鐘嚼了炸肉咽下,對幾個孫子說:“我聽著你們張叔家也是今天來翻地,咱下午先幫他家犁了,他家只兩畝地,很快就能犁完。旁邊兒是老劉家的,劉家媳婦兒這幾年一個人帶著大小滿不容易,忙完張家的就幫她們母子犁。”
沈淮哥幾個點頭應(yīng)下,填飽肚子坐在樹蔭下歇了會兒,一伙人就趕著牛去了張家地頭。沈湘想著張家的張曉月應(yīng)該也要來給她父兄送飯,有一陣子沒見,便拉著阿羅跟去了。
到了地方,張老伯說張曉月剛跟著她娘家去了,沈湘和阿羅也不走了,就坐在田埂上等著看他們犁地。
沈家的地是沈淮和堂哥沈洪犁的,這會兒沈鐘讓他們歇著,換了沈江沈河兄弟倆下去。
日當(dāng)中,幾個爺們干了重活,熱出了一身汗。
沈淮和沈洪脫了上衣系在腰間,手里拿著路邊摘來的大樹葉子扇風(fēng)。
沈清和沈溪剛滿十五,身板還沒長起來,起先吵著下去推了兩圈犁頭,累得氣喘吁吁,現(xiàn)在悻悻地坐在倆哥哥旁邊,也解了衣裳扇風(fēng)。
偏他們頭上的四個哥哥都生得高大健壯,他倆坐在旁邊,顯得更沒幾兩肉。
沈淮肩上的傷沈家人是見過的,張老伯和張慶是頭一次見,當(dāng)即吸了一口涼氣:“傷得恁重,咋還下地干活來了?”
沈淮不以為意:“好全了,早不疼了。”
張慶沒忍住在傷疤上摸了一把,咋舌:“虧得是你,要是阿清和阿溪那倆崽子,估計還在還打滾喊疼呢。”
“慶哥你沒事老擠兌我倆干啥?”沈清梗著脖子嚷嚷。
張慶哈哈一笑,在他頭上揉了兩把:“你倆還得再長兩年,我瞧著阿淮一個比你倆加起來都壯。”
阿羅聽著,摸摸打量沈淮,估算著自己得要幾個才能有他那么壯。
沈淮不經(jīng)意看過去,視線對個正著,這次卻是他先撇開頭,表情略略不自在。
阿羅下意識低頭的動作頓住,愣愣地盯著他。他今天果然怪怪的,昨兒還流氓似的看她的胸脯,現(xiàn)在連看她一眼都跟被烙鐵燙了似的。
“阿淮。”張慶拍了他一下,“想啥呢?叫你好幾聲都不應(yīng)。”
沈淮忙笑了笑,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沒啥,有點累了。”
“我問你呢,阿羅在小南山的屋子修不修了?現(xiàn)在咱兩家的地都犁好了,下秧子還要等幾天,我們哥幾個可以騰出手先幫她把屋子修了。”
“不修了。”
張慶一愣,很快反應(yīng)過來:“也是,你倆下個月就成親,往后她也不在那頭住了。”
沈洪呵呵笑道:“他是巴不得阿羅盡早和他睡一個屋。”
“搬下來也好,她一個姑娘家自個兒住在小南山,總歸叫人不放心。”張慶道,“上回要不是你和江哥恰好從外面回來,就不止燒屋頂這么簡單了。”
沈淮想到那個逃走的黑影,心里一陣郁結(jié)。
張慶瞇眼瞧了瞧樹蔭下白得反光的姑娘,往沈淮那邊湊了湊,聲音壓得很低:“昨兒謝寡婦來我家,說她閨女嫁去稻香村日子不好過,張如秀肚子又一直沒動靜,婆婆刁難,夫妻不睦的,她聽說黃大嫂是阿羅調(diào)理好的,也想把張如秀叫回來給阿羅幫著瞧瞧。”
沈洪也湊過來,哂笑道:“張如秀嬌養(yǎng)成什么樣了,八成是嫁過去啥事不干繼續(xù)做她的秀才千金,頭先就吵架跑回來過幾回,上回那邊根本沒人來接,謝寡婦硬押著她回去的。怕只怕以后她被段家休了,又回咱們村來糾纏你。”
“我跟她本就沒什么。”沈淮皺眉道,“我倆話都沒說過幾句,她回她的,和我有什么相干?”
“村里誰不知道當(dāng)初她一門心思要嫁你,她那肚子早不看晚不看,偏偏你回來了就想著找阿羅調(diào)理了?”
張慶又瞄了阿羅一眼,聲音壓得更低,“你不知道,張如秀剛嫁出去沒幾天,阿羅就開始給你三爺和二伯看病,等三爺和二伯能出門走動的時候,謝寡婦臉都青了,后面你家日子越過越好,福嬸兒還把阿羅定給你了,謝寡婦打那以后就沒給過阿羅好臉。”
沈淮眉頭擰得更緊:“關(guān)阿羅什么事?”
“嫉妒唄,段家是怎么對她閨女的,你們沈家又是怎么對阿羅的,一對比就出來了。”
沈清冷哼:“我呸,她們家什么貨色,自以為讀過兩年書就看不起別人,我家出了八兩銀子和兩頭豬仔,謝寡婦最后用兩筐雞蛋就打發(fā)了,虧她有臉打我三哥三嫂的主意。”
沈淮和張如秀剛定下時,沈清原本也是高興的,只是后來謝寡婦退親那事辦的太不厚道,沈清對這母女倆極看不上。慢說現(xiàn)在有了阿羅這個好三嫂做對比,就是村里那個傻阿花都比她們會做人。
沈家在村里這么多年,從沒和哪家交惡,便是當(dāng)年謝寡婦干出那么掉臉子的事,她家有個修房整地的,只要找上門,他家也從沒推辭過。
謝寡婦慣是個沒皮沒臉的,口口聲聲說自家是讀書人家,干的事沒幾件讓人瞧得上。她不要臉,張如秀卻是要的。
沈淮倒不擔(dān)心張如秀真的和離回家會來糾纏他,只怕那謝寡婦蠻不講理。他家現(xiàn)在買了牛,過些日子還要蓋房子,家人身體康健,打家具的手藝又沒得挑,日子只會越過越好。謝寡婦能因為他們家貧一家踹開他,也可能因為他們家好過了死乞白賴黏上來。
她在這個當(dāng)口上想把張如秀喊回來讓阿羅治病,肚里不知道憋了什么壞水。
“阿羅知道我曾經(jīng)定過親的事嗎?”沈淮問堂哥。
沈洪不大確定:“不知道嬸兒和她說過沒有,她來咱們村時你已經(jīng)服役去了,張如秀沒幾天也出嫁了,你們那茬早過了熱乎勁兒,不過阿羅行醫(yī)治病的,幾個村里認(rèn)識的人都不少,保不齊有那嘴碎的和她提過。不說別人,咱家湘湘就是個管不住嘴的,她和阿羅可是無話不說的好姐妹。”
沈淮道:“我親自和她說,一次說清楚了才好,免得以后翻舊賬。”
“也好。”沈洪贊同地點頭,“阿羅不會介意,你只叫她別偏聽偏信,少和謝寡婦來往。”
幾個人坐在田埂邊說了一會兒話,打發(fā)沈清和沈溪兩個小的去小南山腳下把劉寡婦叫來,張家的田馬上犁完了,接下來輪到她家。
劉寡婦歡喜地帶著兩個兒子來了,母子三人一個提了一罐豆?jié){。家里沒什么拿得出手的,今天恰好磨了豆腐,煮了一鍋豆?jié){,趕緊拿出來給他們喝。人家主動幫忙,她也不能吝嗇,滿滿舀了幾大勺白糖下去,笑吟吟地拎過來了。
把牛趕進(jìn)劉家的田里,一伙人坐在田埂上喝了豆?jié){,歇著把氣喘勻。這回?fù)Q沈格沈橋哥倆上,別看他們都是當(dāng)爺爺?shù)娜耍蚋窠衲暌膊潘氖唬驑蛉牛碜庸怯怖手亍S质亲约屹I的新牛,早就躍躍欲試想上手。
一群人也不走,就排排坐在田埂上邊看邊等。有別家來翻地了,也趁休息的時候撂了鋤頭跑來看老沈家的牛活干得咋樣。
劉寡婦掐腰站在邊上看著,想著不用自己辛辛苦苦翻地,嘴角就沒下來過。
大滿眼珠子滴溜溜的轉(zhuǎn),忙給大家伙添豆?jié){。老爺們不咋愛喝甜的,喝了一碗就不要了。沈湘和阿羅各喝了兩碗,大滿要給她們倒第三碗時,沈湘拍著肚皮說喝不下了,阿羅卻把碗遞出去,再要了半碗。
沈淮表面上看著他爹跟他大伯犁地,余光隨時留意著阿羅她們這邊的動靜。看她接過第三碗,捧著小口小口喝起來,暗暗記下她的喜好。
家里有磨盤,每天做不現(xiàn)實,偶爾做一兩回給她解饞未嘗不可。
劉寡婦這幾年為了拉扯兩個兒子,變賣了不少田地,水田只剩下這一畝,半個時辰就犁完了。太陽不算太偏,把牛就近趕到不遠(yuǎn)處高大伯家的田里,和高家的牛一起,兩頭開工,等福大娘來喊他們回家吃晚飯時,剛好把高家的田犁好。
回家前和兩家約好,明天幫他們兩家,了了一樁大事,那兩家高高興興地扛了鋤頭回家去,只等第二天的太陽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