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的家在距離程記20分鐘步行路程的住宅區(qū),這里和程記所在的小巷子截然不同,高聳的居民樓是前幾年才建好的豪華樓盤。沈時買下這里的時候價格也不算太低,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又翻了一番。
他住在五號樓的頂樓,要說為什么買頂樓,只是因為別的樓層沒有的落地大窗,還有下雨時屋頂傳來的滴滴答答的聲音。
不過今夜,天氣晴朗。
他此時正在書桌前拿著速寫本畫圖,把腦子里那些雜亂的想法統(tǒng)統(tǒng)記錄下來。
白天只是去郊區(qū)的空地看了一下,太久時間沒有開工,拿起筆的時候腦子里居然已經(jīng)完全是空白的。
他從來都不相信從天而降的靈感,他上學時最敬仰的導師是這樣教導他的——所有的創(chuàng)意都是靠著日積月累的經(jīng)驗堆積的,所以隨時記錄下自己腦子里的想法和創(chuàng)意是很重要的。
音響里播放著古典樂,這跟他手中目前的這個酒莊設計有很大的關系。
一曲終了,休息片刻,他揉了揉眼睛,去廚房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苦咖啡是熬夜畫圖的必備品,可是現(xiàn)在一喝,嘴里居然覺得有些酸澀起來。舌苔上的小觸角理所當然地回憶起晚上喝的那杯廉價速溶咖啡來,明明眼前的這杯是錢明澤上次從國外帶回來的昂貴精品來著。
他端著咖啡杯坐回書桌邊,腦袋又恢復到一片空白的狀態(tài),對著畫紙半天也提不起筆。
他瞄了一眼墻上的掛鐘,一點過十分。
摸摸肚子,嗯,一定是因為餓了才會這樣的。
他這樣想著,便立即披上外套,出了門。
***
奚漾看到沈時的時候有些吃驚,因為明明晚餐的時候才見過他。
“肚子有些餓,所以來吃宵夜。”沈時找了最近的一個位子坐下來,奚漾立刻迎了過來,并為他倒了一杯涼茶附上一張菜單。
沈時仔細看著菜單,說道:“一碗牛肉面好了。”
“需要喝點什么嘛?”奚漾收起菜單,在小簿子上寫下沈時點的牛肉面,又問道。
沈時想了一會兒,回答道:“咖啡,速溶的那種。”
“這么晚了,喝咖啡?”
沈時苦笑,他總不能說他腦子里一直來回想著程記的速溶咖啡,于是說道:“回去還要繼續(xù)加班。”
“誒?這么晚了還要回公司加班?”
“不,我在家里加班就行了。”
奚漾從柜臺旁拿來平時裝咖啡的鐵壺,一副要給沈時開放免費續(xù)杯的架勢,一手撐在桌邊,一手舉著咖啡壺慢悠悠地倒著。
“真好。”她輕悠悠地說了一句,然后轉身去了廚房。
沈時的頭跟著奚漾的身影轉了過去。
他不知道這句“真好”指的是什么,不過確實,在餐廳工作,雖然沒有“加班”這一說,比其他的工作來要辛苦很多。忙的時候一直站著幾個小時,走來走去,還要端著滾燙的飯菜,即使是打翻了,也不能像一般的女孩子一樣撒嬌,得立刻收拾殘局,也沒有辦法向別人人抱怨。
跟在茶餐廳打工的奚漾比起來,他的工作時間自由。雖然有的時候——比如今天——他會通宵熬夜地畫圖,雖然有的時候他也會抱怨也會煩神,但是大多數(shù)時間他都是自由且快樂的。
畢竟這是他理想中的事業(yè)。
在餐廳工作到半夜應該是很辛苦的吧,可是奚漾的臉上卻從來沒有露出過厭惡這份工作的樣子。或許是她太過敬業(yè),不會把自己的情緒代入工作。
但剛才的那句“真好”卻明顯帶著羨慕的語氣。
***
沈時吃完那碗明顯比平時配料要多的牛肉面的時候,程記正好打烊,沈時前腳剛跨出店門,后腳程老板就把卷簾門拉了下來。
奚漾和他們道別后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直向前,卻覺得背后有道陰影一直不離開。心里有些害怕,路口轉彎的時候便留了個心眼,躲在了路邊停著的車后面。等到一直跟著的那個人走上來,她便一下子跳出來,狠狠地踹了那人一腳
“喂!”她叉著腰正準備發(fā)作,卻發(fā)現(xiàn)一直跟在身后的人是沈時。“怎么是你?”
奚漾的力氣不算大,踢得那腳也不是很痛,只是剛好踢在了沈時的酸筋上,讓他一時間沒站穩(wěn)摔在了地上。
“是我,是我。我回家也是這條路啊。”
“對不起。”奚漾伸出手把地上的沈時拉了起來。
“沒事兒……”沈時揉了揉小腿被踢到的地方,心里想著,幸好她下腳的地方是自己的腿,如果再往上一點兒,那后果可就不堪設想。
奚漾繼續(xù)向前走著,這回沈時不是跟在身后,而是走在身側了。
“你家也是這個方向?”奚漾問。
“嗯,那棟樓。”沈時指了指前面的一棟高樓,在月光下顯得挺壯觀。
奚漾抬頭看著,高高的大樓,零星的燈光,光是遙遠的看著,就知道那一定是價格不菲的地段,跟自己住的小公寓一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回去得繼續(xù)加班嘛?我回家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奚漾說。
沈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點了點頭。
奚漾有些愣,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沈時笑。她見到他的次數(shù)不多,但他總是冷著一張臉,像是不知道是在煩惱著什么。他在路邊抽煙的時候,他在后巷看著那副壁畫的時候,還有他修理電器的時候,眼神專注卻有些淡漠,在奚漾看來,就連他的眼眸都是冷色調的。
可是剛剛的那個笑容卻是暖色調的。
奚漾眨巴著眼睛,忽然問道:“之前猜你是做裝修的,但是現(xiàn)在感覺不像,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建筑。”
“建筑?”
“嗯,建筑設計師。”
“很厲害的樣子。”
厲害嗎?沈時想了想自己,當初選擇這個行業(yè)的時候確實是覺得它很厲害。
五年前獲獎的時候看到了崇拜的前輩們,希望可以成為他們那樣。然后理所當然地開了工作室,接了不少單子,好像一切都很順利。
但是這卻不是一份簡單光鮮的工作。
一棟棟的建筑物,從奠基開始,每一步都必須穩(wěn)穩(wěn)當當,稍有不慎就會出現(xiàn)問題,危及人命。
“我現(xiàn)在還不算厲害,只能做些商業(yè)化的案子,沒什么藝術性可談。”
“但是賺到了很多錢不是嗎?”
“還好還好。”
沈時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然后悄悄垂眼去看奚漾,奚漾的表情很是純粹,就算是談到賺錢的話題,也并不會流露出絲毫的貪婪,就好像她從小就生活在富足的環(huán)境里,從未因為錢財?shù)氖虑槎鴤襁^。
可是她分明就是個每天辛苦工作攢錢的打工妹啊。
“能賺到錢不就了好,現(xiàn)在又不像以前,藝術什么的,只會被人們看做是在玩物喪志。寫作、繪畫、音樂,如果沒有天賦,不能做到世界聞名的話,靠它們連生活費都賺取不到,最后窮死,餓死,也不過是被人們冠上個‘不努力工作賺錢’的名頭,然后被盡情遺忘。”
奚漾低著頭,看著自己不斷前進的腳尖,很認真地說著。
她嘆了一口氣:“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是安東尼奧·高迪,但是能夠通過自己的夢想養(yǎng)活自己是再棒不過的事情,對吧?”
沈時停了腳步,看著奚漾的后腦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你知道高迪?”
奚漾回頭,對上沈時的眼睛一秒又立刻移開,說道:“啊,以前看書的時候看到過。西班牙的建筑家,聽說好多作品都被列入了文化遺產(chǎn)。很厲害的人,是不是?”
“是啊,古埃爾公園、米拉公寓,全都是打破了世俗觀點的瘋狂的想法。比起建筑物,它們更像是一個個故事,通過建筑師的圖紙,通過工人們的辛苦作業(yè),最終呈現(xiàn)出來。不過,高迪也很好運,能有賞識他瘋狂想法的出資人。”
沈時的聲音低落了一些,不可否認的,比起偶像高迪,他自己就沒有那么好運。早期的那些設計也算是富有創(chuàng)意的,但是后來進入了市場,就變得“隨大流”起來。為了賺錢,商業(yè)化的成分越來越多,稍稍有些離經(jīng)叛道的想法也會被迅速地糾正過來,因為循著“大眾”的道路走總不會出錯。久而久之,他好像失去了本來一直期望擁有的“靈氣”,就連錢明澤也比他靈活的多,有時候他真是有些羨慕錢明澤的隨意和胡鬧。
等他從思緒里出來才發(fā)現(xiàn)奚漾正對著他笑,于是尷尬地低頭道:“抱歉,一說起這些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沒關系,我覺得很有趣,比我在書上看到的都還要有趣的多。”
奚漾的表情好像總是這么真誠,那雙大眼睛在聽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很專注地看著他,讓他有種全天地間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在對話的錯覺。
他還在晃神,奚漾卻已經(jīng)走到了她住的小區(qū)門口。“我到了。”她說。
沈時抬頭看著眼前的老房子,之前那個晚上的回憶瞬間就充滿了腦海。結果一不小心臉就有些發(fā)熱,臉有沒有發(fā)熱他不知道,只是再看向奚漾的時候,他聽到自己胸腔里面的那顆心臟跳動的可怕,就像是吞了一顆火球,連他的嘴都變得有些干燥起來。
“哦,那么,晚安……”他尷尬地撓了撓后腦勺,舌頭卻不甘心地舔起了嘴唇。
嘴里說著道別的話,步子卻一步都沒邁開。
奚漾看著他躊躇的樣子覺得好像,于是忽然開口問道:“你要不要上來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