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橫跨廣闊的太平洋在西半球落地,林和西歪打誤撞趕上了美國春季入學的時間。
B大的入學手續由游躍騰派來監管他的人負責辦理,似乎并不擔心他會聯系游重,對方給了他嶄新的手機和電話卡,卻并沒有要把護照還給他的打算。
林和西用同意搬入他們提供的房子的條件,換來了自由選擇專業的權利。開學前的那個周末,他把自己關在房子二樓的臥室里,用新手機和新號碼給游重打電話。
記憶中游重的號碼沒有出錯,對方的電話卻始終打不通。
他一遍又一遍地撥打那串爛熟于心的號碼,也只等來手機里一遍又一遍重復播放的忙音。
林和西茫然又失落。
他甚至已經有些不太確定,是游重不想再聽到他的聲音,還是游躍騰用了什么手段,讓他再也打不通游重的電話。
開學周很快到來,林和西再無任何的閑暇時間去思考這件事,服裝設計的課程在語言和專業上給他帶來的困難和壓力,足以令他焦頭爛額,甚至喘不過氣來。
除此以外,為了盡可能地不動用游躍騰打在銀行卡里的錢,他不得不去學校附近的餐廳找工作。
上崗的第一天,林和西遇到蠻橫客人的故意刁難,當時同樣在餐廳里吃飯的威爾斯主動起身替他解圍。
朋友們都以為威爾斯對他一見鐘情,威爾斯卻說自己認識他,并且在手機里找到了兩年前和他在中國的合照。
合照上不僅有他和威爾斯,還有威爾斯的朋友和游重。
林和西這才慢慢將面前的人和記憶中的金發男生對號入座。
威爾斯和威爾斯的朋友們成了他在美國認識的第一群朋友,他們幫他漸漸適應美國大學的學習和生活。
而威爾斯手機里的那張合照,也成了他每天夜里緩解失眠的唯一有效藥。
威爾斯并不知道他和游重分手的事情,甚至時常表示不理解,明明在美國住那么大的房子,卻還要每天在餐廳里打工。
來美國讀書的第二年,林和西終于能空出時間來參加社交活動。
威爾斯在和校友合租的房子里舉辦派對,他在派對上喝得爛醉如泥,抱著黑發黑眼的中國留學生反復低喃游重的名字。
留學生不知所措,那些聽不懂中文的朋友們起身去扶他,手忙腳亂地將他抬進沙發里時,才發現他緊緊閉著眼眸,眼角微微發紅。
第二天酒醒以后,威爾斯知道了林和西來美國讀書的前因后果。
美國朋友們圍在沙發前替他出謀劃策,讓他將自己的護照從監管人手中拿回來。
從那天開始,林和西漸漸開始夜不歸宿,并且頻繁出入于威爾斯合租的那棟別墅。
他告訴游躍騰的人,自己在美國找了一個男朋友,并且和威爾斯的室友維持了近半年的情侶關系,終于在臨近畢業的時候,從游躍騰的人手中拿回了自己的護照。
只是護照拿到手以后,林和西因為要準備畢業相關事宜脫不開身,也始終沒能如愿回國。
研究生畢業那年,他憑借學校導師的介紹信和自己在學校的設計作品,進入了美國知名的服裝品牌公司,然后以工作和男朋友為借口,從住了兩年的房子里搬出去,徹底地擺脫了那些人的監管。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離開學校以后,他又獨自在美國工作和生活了一年,偶爾會跟隨公司上司飛往其他城市參加時裝秀,卻始終沒有動過要回國的念頭。
威爾斯來他的城市里出差,叫他去酒吧里喝酒。聽聞他找到工作后就留在了美國,吃驚不已地問:“你真的一直沒有回國?”
林和西搖了搖頭,像是不愿意多說,“沒有。”
威爾斯露出相當匪夷所思的表情來。
那天晚上,林和西躺在公寓里的床上輾轉難眠,腦中再度浮現出威爾斯的問話。
他抱著被子怔怔出神,又找出手機里的那張合照翻來覆去地看。
并非一直沒有回國,在公司的錄取通知發進郵箱以前,他也曾經悄悄買票回過國。
兩年未見的城市變得有點陌生,林和西走出機場,才意識到自己無處可去。
他從機場坐地鐵去大學城,中途在林和西站換乘,還會回憶起兩年以前的深夜,曾經和游重坐地鐵去找林和西站的經歷。
而當地鐵再次停在林和西站時,站在他身邊的也只剩下來去匆匆的陌生人,他已經不知道該去哪里找游重。
林和西漫無目的地走在大學城里。
游重和其他人已經從A大畢業。城南小區曾經住過的地方,開門的人是面容陌生的女孩子。路邊歡快跑過的阿拉斯加并不認識他。酒吧旁邊的巷子里住了新的流浪貓,卻不再輕易接受陌生人的喂食。
最后他坐在曾經和游重去過的奶茶店里,用手機查到了游氏公司總部的地址。
林和西在公司大樓對面的咖啡店里坐了很久,卻始終不敢低頭玩手機。
在傍晚日落以前,他終于等到了從對面大樓中走出來的游重,或者說是,游重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林和西連上咖啡店里的無線,在網上搜到了游重訂婚的消息。
他突然想起前兩年在美國,始終打不通游重電話的事來。
并非他自己的手機打不通,他也曾經用威爾斯和其他人的手機試過,也依舊是打不通。
林和西叫來咖啡店里的服務生,借來對方的手機,輸入那串倒背如流的號碼。
隔著店內的落地窗,林和西看見站在街對面等車的游重低頭拿出手機。
下一秒,電話被人接通,熟悉而陌生的聲音落入耳朵里。
林和西舉著手機沉默兩秒,然后掛掉了電話。
原來不是電話打不通,而是對方屏蔽了所有的國外來電,他想。
對面街邊的兩人已經上車離開,他把手機還給服務生,在窗邊靜坐片刻,改簽了回美國的航班,然后起身離開。
黃昏落日西斜,晚霞絢爛似火,林和西站在街邊攔出租車。
前一秒還是車輛川流不息的繁華街區,陡然就變得空蕩而寂靜起來。
已經上車離開的游重再次出現在對面的街邊。
林和西愣在原地。
游重似是并未看到他,低頭拿出手機接電話。
林和西終于反應過來,胸腔內的心臟開始急速跳動,不顧一切地橫穿馬路跑向對方。
游重卻從他的視線中憑空消失了。
林和西停在路邊劇烈喘息,汗水從他的額頭流入眼睛里,眼前驟然變得模糊不清。
他抬起手用力地擦干眼睛,視野內漸漸清晰時,腳下開始毫無預兆地震動起來。
夕陽完全沉入黑夜,街道兩側的大樓和咖啡店轟然倒塌,地面深深下陷,天空墜落坍陷。
林和西倏然睜開眼睛,從夢里醒了過來。
枕邊的手機響起短促的提示音,屏幕霎時亮起,訂票軟件發來十個小時以后的登機提醒。
林和西從被子里坐起來,盯著床頭休眠的筆記本出神片刻,抬手輕敲筆記本上的回車鍵。
筆記本再度恢復運行,桌面還停留在林和西的郵箱收件箱界面。
那是方青檸發來的郵件,內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卻被他反復看過很多遍。
從屏幕上收回視線,林和西合上筆記本,用力地閉緊眼睛,將臉埋入被子里,腦中一片空白。
原來和威爾斯見面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
原來已經過去三年多的時間。
原來游重快要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