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證是在兩個月后。</br> 程放前一天晚上沒能睡著,到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來了,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齊齊,刮了胡子,理了頭發,甚至還用了明杏的護膚品。</br> 出門前在鏡子里看了自己十多分鐘。</br> 他在面對新聞鏡頭采訪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緊張過。</br> 何況現在只是進民政局,走程序,拍一張結婚照。</br> 明杏都不禁想笑他。</br> 放哥也太沒用了。</br> 現在都是程總了,怎么怕的焉兒了。</br> 從民政局出來,才真的覺得恍惚。</br> 工作人員一直夸他們郎才女貌,一個勁的說長得好看。</br> 明杏只能點頭一直說“謝謝”。</br> 拿了證在手上,程放就低頭盯著看。</br> 也不動,就這么看著。</br> “行了。”明杏都忍不住了,出聲打斷他:“我還得回去向家里人交代呢。”</br> 她是偷拿了戶口本出來,主要是她爸規矩太多,說領證他又得為難人了,干脆先斬后奏。</br> 她一直都那么聽家里人的話,只有在程放的事情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叛逆。</br> 程放手指輕輕摩挲著這紅色的小本本,指腹連著心尖一點點溫熱,看多久都覺得不夠。</br> “那天你躲在我身后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你一眼,就連我們孩子長什么樣都想到了。”</br> 就他會說。</br> 程放握住她的手,緊緊的捏住。</br> 以后他們就是真正的一家人,法律證明的另一半。</br> 他很久以前就想過能有這一天的到來,可當真正到來的時候,又竟會覺得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實。</br> 是他心心念念的想過很多次的畫面。</br> “什么樣啊?”明杏還好奇的問了他一句。</br> 程放回答:“和你一樣。”</br> “白白嫩嫩的,可愛。”</br> “我還有結婚禮物要送給杏杏。”程放終于舍得把結婚證收起來,又另外拿了兩個文件袋出來。</br> 其中一個是房產證,買了安津市中心的一套房子,四居室,大幾百萬。</br> 這是看了一個多月的房子最后決定下來的,前兩天剛辦齊手續,程放沒來得及和明杏說,就是想給她一個驚喜。</br> 還有另外一個文件袋。</br> 程放摸了摸她的臉,邊打開邊說:“是不是會有人跟你說,男人變有錢了,怎么都會變的?”</br> 這種話肯定聽過。</br> 很俗的話,又很現實。</br> 明杏其實就從沒正視過這樣的話,因為她覺得很好笑。</br> 她也堅信,她的程放,不是這樣的人。</br> “可程放的一切,都是明杏給的,所以最后都要還回去。”</br> 程放的這份文件,是拿法律跟她證明,現在他的一切,包括今后的一切,全都屬于她。</br> 那個泥濘中爬出來的少年,能有今天,都是她一手成就的。</br> 只因為當初她說了那句——你好好努力考大學,我就當你女朋友。</br> 看,她給他設想的,他都做到了。</br> 這些年,拼了命的去做。</br> “你現在是在拿錢砸我嗎?”明杏聽了他的話,又想哭又想笑,很倔強的說:“我也很會賺錢的好不好?”</br> 她接一場同傳就好幾萬呢,雖然一個月也接不了幾場,可她自己的小金庫,也是很豐厚的。</br> 就是和現在的程放有點不太好比了。</br> “是,明杏永遠比我厲害。”程放很認真的說。</br> 都是真心話。</br> 兩人就這樣睜著眼睛,互相看了好久。</br> 車里安靜的沒一點聲音。</br> 領證結婚的日子呢,明杏想著,把文件袋接了過來。</br> “謝謝老公。”</br> 她聲音小,語速快,程放差點沒聽到。</br> 剛準備開車走,動作停住,轉身,一手搭在了座椅上。</br> “剛說什么?”程放確實沒聽清。</br> 明杏搖頭,抿著唇角答:“沒有。”</br> “那咱們在這來一次吧。”程放冷著臉說的認真,“反正杏杏被欺負哭的時候,最聽話了。”</br> 明杏睫毛顫了顫,掛著水珠又朦朧,心里平衡了下程放會做出這件事的可能性,于是又害怕的重復了一句。</br> “謝謝老公。”</br> 程放都快高興炸了。</br> 她說話怎么那么好聽啊,聽一輩子都不夠。</br> 程放唇角都止不住喜悅,輕“嗯”了一聲,坐回來,繼續開車。</br> “不用謝。”他笑。</br> .</br> 程放又把奶奶從棠里接了過來。</br> 她老人家放不下那地方,所以就算程放接她來市里住,她還是得過些時候,就自己回去待待。</br> 人老了,可不是最念舊了。</br> 程放和明杏帶她看房子。</br> “這地方好啊,寬敞,陽光也好。”奶奶邊看邊笑著說:“咱家院子加起來也沒這個大。”</br> “你們兩口子啊,要好好過日子。”</br> 看到孫子現在學業好,事業好,又成家了,她可真是高興。</br> “那奶奶您這次就久待會兒吧。”明杏挽著奶奶的手,說:“我奶奶她還念著呢,說您做的南瓜餅好吃,她還想跟您學。”</br> “她說可喜歡和您聊天說話了。”</br> “這我惦記著我地里那幾樣菜呢。”程奶奶也不是不愿意多待,只是總惦念著那些小東西,平常看不到吧,就心里發慌。</br> “對了,奶奶,我給你看個東西。”明杏想起什么,打開電腦,調視頻出來給奶奶看。</br> 是程放的采訪。</br> 視頻中的程放,穿著板正的西裝,面對著媒體,說著自己領域里的專業知識。</br> 游刃有余。</br> “帥不帥啊?”明杏笑著問。</br> “好看。”奶奶眼睛都亮了,點頭稱贊道:“有他爸爸當年的風范了。”</br> 話一說出來,周圍瞬間都安靜了。</br> 似乎是很不合時宜的一句話。</br> 還是一個解不開的疙瘩。</br> 在世人眼里,程放的父親,是一個罪犯,是一個骯臟有罪的人。</br> 形容他的,該永遠是負面又不堪。</br> “是嗎?”明杏出聲打破沉默,聲音輕快道:“程放也跟我說過,他爸爸年輕的時候,特別帥。”</br> 是的,程放說過。</br> 爸爸不是壞人,他曾經,也是一個兒子,好丈夫,好父親。</br> 程奶奶低頭沉默了會兒,沒敢看程放,只是輕輕拍了拍明杏的手。</br>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br> 她失去了兒子,所以還她一個這么好的孫子和孫媳婦。</br> “奶奶,你再跟我多說說以前的事唄。”明杏壓低了聲音,悄摸說道:“我好多有些話柄,笑話程放。”</br> 晚上一大家子在一起吃飯。</br> 這可真是一大家子,明杏舅舅舅媽,表弟表妹什么的都在。</br> 程放還是頭一回見到她這么多家人。</br> 那些敬畏,親近。</br> 都是不知道他過往的人,只知道現在的這個程放。</br> 小輩們笑嘻嘻的喊姐夫,向他討要紅包。</br> 程放聽得挺高興,出手大方。</br> 章淑華又給了他一個大紅包。</br> 明譯一直沒說話,但也沒說什么反對的。</br> 明杏先斬后奏,連證都領了,他這個當父親的,除了再說她兩句,其余也拿她沒辦法了。</br> 真是女大不中留,現在心都向著外面了,哪里還聽他們的。</br> 吃完飯后,各自回家。</br> 回家路上程放還在說,明杏那表弟真有趣。</br> 說話跟說相聲似的,吃個飯嘴叭叭叭的就沒停下來過。</br> 明杏說:“我們家的活寶。”</br> 她們家里人,從上一輩開始,一個個讀書就都很厲害,逢年過節的湊在一起,也都喜歡說一些嚴肅的事。</br> 多虧有她這個表弟。</br> 調節氣氛又能來事,兩句話下來,成功能把大家注意力帶走。</br> “你小時候真的騙你表弟有奧特曼呀?”程放倒挺好奇這個。</br> 男人至死是少年,奧特曼信仰,絕不可破。</br> “我亂說的,結果他到現在都相信。”</br> 現在都不能跟他說“奧特曼是假的”這樣的話。</br> 他會瘋的。</br> 程放不禁覺得好笑。</br> “那你小時候都喜歡什么?”明杏覺得程放應該不是從小會看迪迦奧特曼的人。</br> “喜歡明杏啊。”程放幾乎毫不猶豫的回答。</br> 明杏沖他手上輕捏了下。</br> 跟他好好說話呢。</br> “我想想啊……”</br> “喜歡搗鼓一些亂七八糟的機器,拆了又裝上。”</br> 明杏了然的點頭:“所以是天賦啊。”</br> 現在才會干這行吧。</br> “還打架,滾泥潭,回來就挨揍。”程放說:“爺不服,該打還是得打。”</br> “打人多爽啊,給人揍得服服的。”</br> 他說著話,解開袖口,還把袖子往上挽,露出精壯又結實的手臂。</br> 明杏心都看顫了下。</br> “我小時候可乖了,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br> 循規蹈矩的長大,認真學習,努力聽話,對待任何人都是善良又禮貌,永遠都是被別人夸贊和學習的對象。</br> “那一定很好親。”程放聽她說著,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舔了下唇角,眼睛都亮了。</br> “你可以試試啊。”明杏抬頭,看著他笑。</br> “那要是十六歲的明杏,會喜歡一個像垃圾一樣的程放嗎?”</br> 兩個天差地別的人,似乎怎么都湊不到一塊去。</br> 明杏愣了下,不知道怎么回答。</br> 說實話,沒有答案。</br> 那個時候最乖最聽話的女孩子,純凈的像一張白紙,沒有見過任何世間的黑暗。</br> 可能……不會喜歡愛打架的壞孩子吧。</br> “沒關系。”程放看著她說:“后來夠愛就可以了。”</br> 很久之后,明杏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他繞進去了。</br> 哪有那么多的或許和假設。</br> 他們遇見了,相愛了,就是最好的時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