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號是龔瑞川生日。
    林婳沒想到, 在她爸56歲生日的時候，還能聽到他有小孩的消息。
    再過幾年他都能辦六十大壽了，而他的第二個孩子才四歲。她有種說不出的荒謬感。
    林芝氣惱龔瑞川出爾反爾, 不想讓林婳陪他過生日。龔瑞川在傍晚時給林婳發了兩條微信消息。
    [爸爸這個歲數了，其實不想過生日，生日過一年老一年。]
    [爸爸最大的期盼就是, 女兒平安健康, 事事如意。]
    林婳看到時，掃一眼就熄滅了手機。
    但是這一晚, 她躺在床上, 腦海里反復都是小時候的記憶。
    小學時有一次她拿著獎狀回家，恰好家里有親戚在，爸爸特別得意的把獎狀給大家看，然后找到膠水認認真真的貼在墻上, 親戚說道：“可惜是個女孩。”
    爸爸當即斥責道：“女孩怎么了？我閨女以后會比男孩子還出色！”
    “以后長大了嫁人了, 就是別人家的人了……”
    那時候的她還不懂這個社會對男女性別有多大的成見, 只是抱著爸爸的胳膊說：“我不要到別人家里去, 這才是我的家！”
    后來, 爸媽離婚那年，她怎么都想不通，她的家為什么要分成兩半……
    林婳迷迷糊糊的睡著，在夢里她回到童年，在鄉間小路上, 左手拉著媽媽右手拽著爸爸, 蹦蹦跳跳的去奶奶家。
    次日, 林婳在家吃早餐。
    她連接吃了兩塊牛肉三明治, 感慨道：“沒有媽媽的早餐, 每天去上班的時候都覺得少了點什么。”
    林芝道：“你去總部上班快兩個月了，有在那邊認識什么青年才俊嗎？背井離鄉的，總得有個額外收獲。”
    林婳調侃道：“你不怕我找個外地人，以后遠嫁啊？”
    林芝一臉不屑，“我不信我閨女這么沒能耐，找個外地人也是把女婿拐過來。”
    兩人閑聊了幾句，林婳拿起手機看了眼，說：“今天爸辦酒席的地方居然是安瀾酒店……”
    林芝撩起眼皮，“去不去你自己看著辦，你這么大的人了，我不干涉你的決定。”
    “還是去吃頓飯吧。”林婳道，“不然到時候又有一堆人叨叨我不孝。”
    龔瑞川的生日宴在安瀾酒店的餐廳包間舉辦，只邀請了一些親朋好友，坐了兩桌人。
    自從林婳調走后，蔣蘭舒不僅不再排斥這里，還成了常客。她辦了一張VIP卡，經常請朋友過來喝下午茶。
    安瀾酒店是S市中心最具時尚感又有格調的五星級酒店，深受中產以上群體歡迎。但這個標簽如此牢牢刻在大家腦海里，與林婳六年來的推廣工作也密不可分。
    林婳去酒店之前，先去商場逛了一圈，買了一根皮帶作為生日禮物。
    當她進入酒店，一線工作人員看到她，都是眼前一亮，“婳姐！”
    “婳姐過來了啊。”
    “婳姐是來視察工作嗎？”
    林婳笑吟吟的跟人打招呼，“就是過來吃飯。”
    “小雅你這個口紅顏色好好看，是什么色號的？”
    “薇薇你這兩個月變瘦了啊，臉都小了一圈……”
    林婳周到的跟每個人寒暄，讓大家都感覺到那種如沐春風的熱情。
    林婳進入餐廳包間時，龔瑞川陪在蔣蘭舒身旁，坐在沙發上。一群人圍著他們聊天，話題都是在還沒出生的寶寶身上打轉。
    “孩子名字想好了嗎？”
    “現在害喜的厲害，估計是個男孩……”
    “是個男孩最好了，以后兒女雙全。”
    蔣蘭舒帶著笑意道：“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重要，反正我們都喜歡。”她看了一眼龔瑞川，“是吧，老公？”
    龔瑞川道：“當然。”
    蔣蘭舒看到林婳，站起身迎上去，笑著說：“婳婳你來了。”
    她對身旁的人說：“我要是生個女兒，就希望跟婳婳一樣，漂亮又能干。”
    林婳笑道：“懷孕了啊？恭喜恭喜！”
    另一人道：“都說長姐如母，以后小寶有林婳這么能干的姐姐，凡事有人幫襯照顧，享不完的福。”
    林婳一臉懵懂無辜道，“我到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個孩子，哪照顧得了另一個孩子。”
    她把禮物拿出來，遞給龔瑞川道：“爸，生日快樂。”
    龔瑞川接過禮物，笑得眼角溝壑愈發加深，“謝謝女兒。”
    人到齊后，大家落座。
    包間內熱熱鬧鬧的圍坐了兩桌人。
    餐廳裝飾奢華又典雅，帶著中式風格的柵欄屏風，韻味十足。
    服務人員衣著整潔，精神煥發，帶著口罩和手套，無論沏茶還是上菜，姿態從容標準。與顧客對話時，微微彎腰，帶著笑意。
    林婳從細微處就能感受到，柳慧對酒店管理下了功夫，沒有絲毫松弛。
    親朋好友們得知龔瑞川老婆懷孕，生日宴的主題成了孩子，每個人都在祝福龔瑞川喜得貴子。
    以往在人前頗為低調的蔣蘭舒，如今有了孩子，心態也飄了，當著林婳的面，說了一句，“老龔的家業，總得有個龔家的孩子來繼承。”
    林婳吃著桌前的那盅佛跳墻，只當沒聽到。這濃郁葷香葷而不膩的口感，還是之前的大廚操刀。
    蔣蘭舒對林婳道：“婳婳，你這個包真好看，哪兒買的呀？”
    林婳道：“專賣店，C家的。”
    “能不能陪我去買一個呀？”蔣蘭舒轉頭對龔瑞川嗔道，“我勤儉持家，都沒幾個好包包。”
    龔瑞川對林婳道：“這附近不是有商場嗎，等會兒你帶阿姨去轉轉。”
    林婳不想當眾駁她爸面子，淡淡應了一聲。
    吃過飯后，龔瑞川跟朋友們留在酒店打牌。
    林婳陪蔣蘭舒去買包，蔣蘭舒把蔣蘭心一起叫上。
    安瀾酒店在市中心CBD，附近就是國金中心商場。林婳帶著她們，走了不到十分鐘，進入商場內。
    到了品牌專賣店，蔣蘭舒挑了一個跟林婳的同款，又選了另一款新上市的包。
    她對蔣蘭心道：“你喜歡什么，自己挑一個，姐姐送給你。”
    “謝謝姐姐。”蔣蘭心笑逐顏開。
    林婳在一旁漫不經心的看手機，只有被問到建議時，淡淡應一聲。
    到最后結賬的時候，一共消費二十萬，蔣蘭舒拿出龔瑞川的卡，瀟灑的刷卡。
    走出專賣店后，蔣蘭舒接著去另外一家珠寶店里，買了項鏈和手鐲，又消費了十幾萬。
    東西買的多了，要拎的袋子也多了，柜姐又一次把裝好的東西遞過來時，蔣蘭心對林婳道：“你拎一下唄，我姐現在身體不方便，不能拎東西。我就兩只手，也拎不了那么多。”
    林婳從柜姐手里接過東西。
    接連逛了幾家店后，林婳看她們兩姐妹還是興致勃勃，道：“要不你們繼續逛吧，我還有點事，得先走了。”
    蔣蘭舒這才道：“你審美這么好，你不在都沒人幫我挑選。
    ”
    林婳道：“改天再找時間。”
    “那好吧，今天我也累了。”蔣蘭舒笑道，“咱們回酒店吧，看你爸打牌贏錢沒有。”
    林婳跟蔣蘭舒往外走時，蔣蘭心還在店里徘徊。
    兩個少年追逐著跑過來。林婳走在蔣蘭舒身后，蔣蘭舒正低頭拿著手機發微信，完全沒注意到旁邊的人。
    林婳看到那個沖過來的少年，快步上前，伸手將蔣蘭舒往后攔，自己站在她跟前，跟人撞了下。因為這股沖撞力，她連帶著蔣蘭舒都往后退了幾步。
    那少年回頭看了一眼，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對不起……”說完就跑了。
    蔣蘭心從店里出來，看到林婳抓著蔣蘭舒后退，立馬扶著蔣蘭舒，將林婳揮開，對林婳斥道：“你干什么！為什么推我姐！”
    “剛才有人撞過來……”林婳淡淡反問，“這不叫推吧？”
    “你就趁著這個機會撞我姐是吧？”蔣蘭心搶過她的話，“我知道你不樂意我姐懷孕，但是你對一個孕婦下手，也太過分了吧？”
    林婳眼神變冷，臉上一副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看著蔣蘭心。
    蔣蘭心緊張的看向蔣蘭舒，“姐，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蔣蘭舒臉色發白，道：“沒事兒……”
    “咱們趕緊回酒店休息，有不舒服馬上去醫院。”蔣蘭心扶著蔣蘭舒，警惕的看了林婳一眼，跟她拉開距離，仿佛她是洪水猛獸。
    地上零零落落的袋子都是剛才買的東西，那兩人也沒管，徑自往外走。
    林婳看一眼，還是把手提袋一樣樣拎了起來。幾十萬的東西，都是她爸的錢。
    回到酒店后，蔣蘭舒開了個房間休息，林婳把大包小包放在房間里。
    林婳正要離去時，龔瑞川從棋牌室趕了過來。蔣蘭心在回酒店的路上，給他打了個電話，說蔣蘭舒不舒服。
    龔瑞川看到蔣蘭舒臉色發白的躺在床上，緊張的坐到她身旁，問道：“怎么了？逛街逛累了？”
    蔣蘭舒皺著眉頭道：“肚子疼……”
    “肚子疼？”龔瑞川嚇了一跳，“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我先休息，觀察一會兒。”蔣蘭舒道，“實在不舒服就去看看。”
    林婳在一旁沒什么表情看著，覺得這里沒自己什么事兒了，準備走人。
    蔣蘭心突然道：“要不是林婳，我姐也不會這樣！”
    “行了……”蔣蘭舒表情虛弱的阻止她，“別說那么多了。”
    “我就要說，你現在是孕婦，憑什么還得忍氣吞聲！”蔣蘭心看向龔瑞川，氣憤道：“林婳不愿意陪我姐就算了，沒人求她，一路上跟有人欠她錢似的垮著個臉。更過分的是，還趁著我看東西的時候，推我姐一把。”
    林婳靠在桌子邊，靜靜的看著她發揮。
    “前三個月是胎兒最不穩定的時期，有人晾個衣服都能流產，她這么一推，指不定出什么事兒。”蔣蘭心看向林婳，質問道：“你再恨我姐，也不能對一個無辜的孩子下手吧？”
    林婳扯了扯唇角，對蔣蘭舒道：“當時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因為有人撞過來，我才護著你一下，而且我是抓著你的。”
    蔣蘭舒垂下眼，低聲道：“婳婳，我是想跟你好好相處的，以后孩子生下來，你就是姐姐，我希望咱們能一家和睦。你不要被你媽影響了，對我抱有成見。”
    林婳深吸一口氣，還是壓不住瞬間涌上來的情緒，“我跟你講事實，你扯我媽干什么？”
    “我怕你有心結，無法跟我們好好相處。我
    也希望我的孩子有一個溫馨和睦的家庭。”建蘭舒看了一眼龔瑞川，滿臉柔情，道，“還有你爸，每天的工作已經夠累了，我不想他以后還要焦頭爛額的處理家庭問題。”
    林婳輕笑一聲，“你要沒那么多事，就沒有家庭問題了。”
    龔瑞川語帶不悅道：“婳婳！阿姨是你的長輩，你最起碼要做到尊重。”
    蔣蘭舒拉了下龔瑞川的手，“算了，你別批評婳婳。我理解她，她一直被她媽灌輸不好的東西，肯定會對我有偏見。”
    “我再說一遍，不要提我媽！”林婳加重語氣，臉色徹底冷下來。長期當領導的她，帶有情緒時，渾身斥滿壓迫力。
    “年紀輕輕的，找個比自己大25歲的老男人，就為了過揮金如土的日子，你有什么資格提我媽？我媽跟我爸在一起的時候，我爸不名一文。他們同甘共苦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玩泥巴。拜托你，至少先獨立行走，再來挑撥離間，好嗎？”
    “林婳！”龔瑞川出聲呵斥。
    蔣蘭舒臉色陣紅陣白，突然嚎啕大哭，邊哭邊道：“這個家我待不下去了……我走……我把孩子打掉，我走……”
    龔瑞川安撫著她，“好了，她的氣話，你別聽。”
    他對蔣蘭心道，“你陪陪你姐。”
    龔瑞川走到林婳跟前，拉著她，道：“你跟我出來。”
    龔瑞川叫來服務員，又開了一個房間，她把林婳帶到房間里，關上門。
    房間內只有他們兩人，龔瑞川滿腔想要好好教育女兒的情緒，在看著林婳倔強的臉龐時，突然又覺得深深的無奈。
    龔瑞川坐到沙發上，埋下頭，用力搓了幾下臉，沉默良久，開口道：“你是大人了，我不想說你什么。但是，對于阿姨，你至少面子上要過得去，不然爸爸很難辦。”
    林婳沒做聲。
    龔瑞川又道：“當初離婚的時候，我跟你媽約定過，再也不要小孩，這輩子就你一個女兒。后面我交了幾個女朋友，都沒有結婚，就是不想要小孩。但是你蔣阿姨，對我知冷知熱很貼心，我希望一直有人陪著，就給了她一個婚禮。”
    “這次懷孕，是個意外，我每次都有做措施……沒想到這樣都能懷上，總不能去打掉吧？”龔瑞川埋著頭，道，“是我這個做爸爸的言而無信，你要怪我，我不怨你。你不要對你蔣阿姨說那么沖的話。”
    林婳看著她爸爸低垂的腦袋，上面一截染黑的頭發
    半黑半白的頭發，看起來有點滑稽，像是藏不住的尷尬，又格外滄桑。
    她突然不想跟他爭吵了，她發現他是真的老了。
    林婳開口道：“你生不生孩子，都是你的自由，我只是你的女兒，沒有權利干涉你的人生和選擇。”
    “但是，你們不要動不動扯到我媽，她帶著我很不容易。以前，她也有過男朋友……”林婳頓了頓，道，“可那個男人趁著她不在家的時候，教我做題，摸了我一下。”
    龔瑞川愕然抬頭，震驚的站起身，滿臉憤怒：“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你怎么不跟爸爸說？”
    “你？你在哪兒？你做工程，輾轉全國各地，我連你的面都見不到。”林婳扯了扯唇。
    “我跟媽媽說了之后，她叫來娘家的親戚把那個人揍了一頓。從此以后，她身邊再也沒有異性。她單位里有叔叔追她，她都沒答應過。甚至我勸她，她都拒絕，她嘴上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但我知道，她是怕自己識人不清，給我帶來危險。”林婳深吸一口氣，哽著喉嚨道：“作為一個母親，她為我付出了全部。她讓我在一個殘缺的家庭里，依然能夠健康的成長。我不允許任何人刻意丑
    化她。”
    龔瑞川頹然坐下，抬手蓋住眼睛，半晌，道：“婳婳，對不起……”
    “我不在意你跟你現在的老婆怎么過，有沒有孩子。”林婳緩聲道，“我更不至于卑劣到對一個孕婦動手。你放心，我媽沒把我養歪。”
    林婳說完，轉身離去。
    龔瑞川看著她的背影，想要叫住她，卻是良久發不出聲音。
    他一直為這個女兒驕傲，卻又因為長年累月的虧欠，更加愧于面對她。
    林婳快步走入電梯，電梯下到一樓，正巧看到來巡查的總經理柳慧。
    柳慧眼前一亮，道：“你過來怎么不說一聲？”
    林婳調整情緒，微笑道：“今天家里辦酒，就是過來吃飯。”
    柳慧看了眼腕間的手表，“你要是不忙，在辦公室等我一下，晚上我們一起吃飯。”
    “好啊。”林婳欣然應聲，“我是放假回來，閑得很。”
    晚餐時，華燈初上。
    柳慧把林婳帶到一家私房菜館。
    “怎么樣，去總部還適應吧？”柳慧關切的問道。
    “還在努力中。”林婳笑道。
    “有時候想聯系你，又覺得不方便。”柳慧道，“現在你是總部的領導干部了。”
    “一個副部長，給部長打雜的。”林婳笑了笑，“工作繁雜，還在學習中。”
    她目前階段算是邊學習邊按照程朗交代的任務辦事。原本按部就班，逐步上手，倒也不算難事。但是因為謝羲沅，得知他的家族內斗，她想盡可能的多幫他，不斷逼迫自己更快的學習成長。
    柳慧以前是總經理秘書，對于公司全局有一定了解。
    林婳借著這次晚餐，跟柳慧深入交流了不少內容。當然，她對于謝羲沅家族的事情，只字不提。
    等到她回家時，夜色深沉，林芝給她留了一份牛奶燕窩，自己已經睡了。
    林婳吃著燕窩時，手機鈴聲響起。
    來電顯示“小資本家”，這是謝羲沅北城的號碼。
    林婳接通電話，道：“沅總，這么晚了，有事嗎？”
    “我有一份資料要發給你。”謝羲沅道，“你微信通過一下。”
    林婳這才想起來，她把他微信拉黑之后，一直沒再加過，“你可以發我郵箱。”
    聽筒傳來謝羲沅低低的聲音，“過節在家，大家都看著我，我連女朋友的微信都沒有，戲太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