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大一腳踏破虛空,消失無蹤,而小木匠則在崖間矗立,久久不能平靜。</br> 他實在沒有想到,這個長久以來一直藏在心里,仿佛一根肉刺那般時不時扎他一下的疑團,居然會以這樣的一個方式,最終得到了解釋。</br> 魯大的出現(xiàn),以及離開,讓小木匠對于自己以前的過往,做到了最終的和解。</br> 與告別。</br> 盡管魯大講的這些話,也有可能是假的,畢竟他騙了小木匠不止一次,甚至是用自己的生死性命作為幌子。</br> 但小木匠卻愿意相信魯大講的這些是真的。</br> 這并不僅僅只是憑著直覺。</br> 更多的,還是來自于他過往的記憶,以及長久以來的判斷。</br> 至于他是如何從甘家堡流落到西南的,這里面是否有那什么麻衣劉的手段,又或者是其它的原因,這個小木匠已經(jīng)懶得去追究了。</br> 一個人,倘若太過于執(zhí)著于過往,那么很有可能就沒有未來。</br> 小木匠不想讓自己活得那么難受。</br> 正如同魯大對他說的,他應(yīng)該值得自由的人生,想要過什么樣的生活,便去過,不留遺憾……</br> 沉默許久之后,小木匠跪倒在地,朝著前方拜了一下。</br> 又一下。</br> 第三下。</br> 三拜之后,他站起身來,看著遠方,輕聲地說了一句話:“師父,一路好走?!?lt;/br> 魯大與他告別過了,而此刻,小木匠也對自己的師父,做了告別。</br> 盡管他不知道魯大此去,所為何事,但也知曉他藏身于這石頭軀體之中,恐怕是并不順利,故而才會說出“大限將至”的話語來。</br> 他這一次去,不是為了別的,單純只是完成心愿而已。</br> 求仁得仁。</br> 隨后,小木匠轉(zhuǎn)身,也離開了山崖。</br> 他有自己的人生要走……</br> 次日小木匠參加了楊波的入幫儀式,杜先生沒有到場,但另外兩個大亨卻悉數(shù)趕來,而且還請了極為德高望重的青幫前輩壓陣,算得上是尊榮顯貴。</br> 而小木匠的出現(xiàn),也著實是引起了轟動。</br> 不過這一場儀式,楊波才是主角,所以小木匠露個面,表示了站臺之后,便找了個機會偷偷離開了,也不會過分打擾。</br> 又兩日,小木匠等到了有事離開的屈孟虎,他不但回來了,而且還帶了一個“故人”。</br> 應(yīng)該說是故貓。</br> 瞧見那越發(fā)富態(tài),宛如一個肉球般的癡肥橘貓,小木匠頓時就樂不可支,一把抱起了這小畜生來,捏了捏它圓滾滾的肥肚皮,然后問道:“這家伙重了多少斤了?”</br> 屈孟虎說道:“至少有十五斤吧?”</br> 虎皮肥貓有點兒不太爽小木匠,奮力地掙扎著,還伸出爪子來撓小木匠。</br> 結(jié)果小木匠當(dāng)下也是來了火,惡狠狠地瞪了這廝一眼。</br> 此時的他,與當(dāng)初那個任由虎逼蹂躪的小木匠,判若兩人,這一瞪眼,威勢立刻就浮現(xiàn)出來,嚇得虎皮肥貓直接炸毛。</br> 這小畜生趕忙收回了爪子,然后還伸出粉紅色的舌頭,輕輕地舔舐著小木匠的手心,而且尾巴還輕輕掃過,極盡卑躬屈膝之能事……</br> 這是一只奸猾的貓兒。</br> 屈孟虎告訴小木匠,說這小畜生之前寄養(yǎng)在一個朋友那兒,這會兒碰了面,正好將它給帶回來。</br> 再不弄回來是不行了,畢竟這家伙太能吃了,差點兒把朋友給吃窮了……</br> 他看小木匠要出去,便問干嘛去呢,小木匠告訴他,說有個朋友從老家回來了,他準備過去探望一下,然后就跟著離開上海灘了。</br> 屈孟虎一聽,立刻就笑了。</br> 他一臉賤兮兮地說道:“是不是那位蘇小姐?”</br> 小木匠說:“知道了還問?”</br> 屈孟虎說道:“怎么樣,那位蘇小姐是你的本命天女么?你打算跟她結(jié)婚不?”</br> 小木匠搖頭,說不知道……</br> 他瞧見屈孟虎還想要問些什么,搪塞幾句,然后趕緊離開。</br> 出門之后,小木匠一路向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南京路上的蘇家商行。</br> 之前被蘇家老大開除的潘經(jīng)理重掌大權(quán),他算是小木匠的老熟人,不過當(dāng)小木匠趕到的時候,他卻告訴小木匠,說慈文小姐去了杜公館那里,沒有在商行這兒。</br> 小木匠撲了一個空,沒有多說,便又趕往了杜公館去。</br> 只不過他這邊剛走,辦公室里面卻走出一人來,正是那蘇家的慈文小姐。</br> 她走到了二樓的窗邊,從上往下,目送著小木匠離開這兒,表情很是難受,似乎有著幾分不舍,又帶著幾分決絕……</br> 總之她瞧上去,心態(tài)有一些復(fù)雜。</br> 旁邊的潘經(jīng)理有些不解,問道:“小姐,這種事情,還是當(dāng)面說清楚會比較好一點兒吧,何必避而不見?”</br> 蘇慈文撫摸著小腹,淡淡地說道:“他知道我在這里面?!?lt;/br> 潘經(jīng)理聽了,一臉驚訝:“???”</br> 蘇慈文冷笑著說道:“你覺得一個能夠打敗真空大藏的修行者,會感受不到這些么?”</br> 潘經(jīng)理問:“那你為什么還交代我這么干?”</br> 蘇慈文的目光落到了遠處,瞧見小木匠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去,很是惆悵地說道:“男女之間,有的事情,其實沒有必要挑得那么明白,留有一絲遐想,才是最美的,難道不是么?”</br> 潘經(jīng)理聽得一頭霧水,搖了搖頭,表示不明白。</br> 蘇慈文這時卻笑了,說道:“你還真的是個蠢人啊……幸好,他不是……”</br> ********</br> 得到蘇慈文好評的小木匠在街上走著,極力控制著自己不回頭,朝著蘇家商行的二樓窗戶望去。</br> 盡管沒有回頭,但小木匠知曉,蘇慈文一定在那兒看著自己。</br> 小木匠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跟蘇慈文告別的準備,結(jié)果興沖沖地跑過來,對方卻是避而不見,著實讓他有一些意外。</br> 本來還以為臨走前可以開個車……</br> 為什么呢?</br> 小木匠自然不曉得,但好在蘇慈文給了他提示。</br> 所以小木匠徑直奔向了杜公館去。</br> 這回過來的時候,杜先生卻是在了,在老管家的指引下,他在會客廳那兒見到了杜先生。</br> 幾日不見,杜先生的氣色顯得格外不錯,紅光滿面的,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喜事。</br> 而且讓小木匠驚訝的,是這位上海灘大亨的氣息,似乎比之前要強上許多。</br> 很顯然,他去外地的這幾日,是有了一個不錯的際遇。</br> 氣色好了,人也精神,興致也很是不錯,杜先生與小木匠熱情地寒暄著,說了不少話兒,話題換了好幾個,繞得小木匠都有些暈了。</br> 他不打算跟杜先生繞圈子,便直接說道:“我剛從蘇家商行那里回來……”</br> 杜先生一下子就懂了,開口說道:“小蘇這回算是大獲全勝啊,她大哥這回做得太過分了,雖說保住了性命,但被剝奪了繼承權(quán),在家禁閉些時日,估計就要送出國外去了,然后蘇三爺開始分家,小蘇占了大頭,上海灘這邊的產(chǎn)業(yè)全部歸了她……”</br> 他大概聊了一下蘇慈文的事情,等差不多了,終于說道:“只不過,她一個女孩子,拿下這些東西,也不是沒有代價的……”</br> 小木匠說道:“比如?”</br> 杜先生說道:“蘇家比較擔(dān)心的,是她和你的這層關(guān)系,害怕遭到日本人的報復(fù),畢竟蘇家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一個‘和氣生財’,所以提出了幾個條件,其一就是讓她與你劃清界限,從此不能來往……”</br> 小木匠心中早有推測,此番聽了,感覺差得不多,于是問道:“還有呢?”</br> 杜先生說道:“還有一些附加要求,比如她日后結(jié)婚,只能招郎入贅,另外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br> 小木匠點頭,說道:“原來如此。”</br> 他終于明白了蘇慈文為何會避而不見,原來卻是這樣的原因。</br> 他能夠說什么呢?</br> 畢竟之前他與蘇慈文聊過,知曉她本身就是很要強的性子,而且安全感缺乏,更信任自己一些,而不愿意將賭注,放在別人身上……</br> 想來想去,他能夠做的,除了祝福之外,便是不打擾。</br> 小木匠與杜先生又聊了一會兒,然后提出了告辭。</br> 杜先生問他是否需要幫忙,給蘇慈文帶話,小木匠想了想,卻搖頭拒絕了。</br> 彼此安好,各安天命。</br> 如此而已。</br> 從杜公館出來之后,小木匠與屈孟虎匯合,告訴他可以啟程,前往西南了。</br> 屈孟虎問他用不用浪兩天,把精力發(fā)泄一下?</br> 小木匠沒說話。</br> 屈孟虎瞧出了他狀態(tài)不對,立刻判斷出了這背后的曲折,當(dāng)下也是對他大談“放棄一棵樹,獲得一片森林”的理論,弄得小木匠哭笑不得,給惹急了,終于問道:“所以,我們這回,到底是要去找誰?”</br> 屈孟虎沉默了,許久之后,他對小木匠說道:“程蘭亭?!?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