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王曉明嘉庚)</br> 黑暗中出現的這個人宛如死物一般,完全沒有任何的氣息。</br> 他仿佛這小巷邊的青磚、紅泥與青苔那般的死物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小木匠的身前。</br> 小木匠瞧見他的第一眼,下意識地感覺到一陣眼熟,而當對方開口,叫他“十三”的時候,小木匠渾身一震,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來。</br> 好一會兒之后,他有些艱澀地喊道:“師父?”</br> 對方之所以眼熟,是因為兩人曾經打過照面。</br> 這家伙,便是當初在苗王墓里面,從石像變成活人的那一位——無論是樣貌,還是別的,都是一般模樣的。</br> 唯獨體型,從巨大的石像,變成此刻如同常人一般的高度。</br> 而他一開口,小木匠全身頓時就是一陣發麻。</br> 盡管聲線上有一些差別,但音調和語氣,卻正是他師父魯大。</br> 加上對方臉上的表情,當真是一模一樣。</br> 小木匠猶豫了一會兒,終于喊出了這一聲“師父”。</br> 盡管他感覺到難以置信,但事實擺在眼前——他那個早就應該死在苗王墓里面的師父魯大,居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br> 他的出現,印證了小木匠之前的所有猜測。</br> 如果魯大真的如他想象的那般,謀劃好了一切,又怎么可能被區區一個張啟明給弄死呢?</br> 說到底,魯大的死,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他自導自演的一出戲碼而已。</br> 這件事情,張啟明早就看了出來,吳半仙也有一些懷疑。</br> 但小木匠卻一直都不肯相信。</br> 說到底,他眼中的魯大,和別人眼中的魯大,其實是兩個不同的人。</br> 或者不同的人格。</br> 師徒重逢,原本應該是非常感人的場面,然而經歷過了太多事情的小木匠,卻完全沒有激動起來。</br> 他口中雖然還稱呼對方為“師父”,但看待對方,卻如同一個陌生人。</br> 畢竟,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應該怎么對待魯大。</br> 那人走上前來,又叫了一聲:“十三……”</br> 小木匠說道:“我應該怎么稱呼你?是師父呢,還是蓮花老祖,又或者說是徐三歲?”</br> 那人說道:“都行。”</br> 簡單一句話,直接承認了他便是那個在潭州揚名立萬的徐三歲。</br> 小木匠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反而是魯大開了口:“這兒人多眼雜,我們換一個地方談吧。”</br> 說完話,他走上前來,一把抓住了小木匠的手腕。</br> 他這動作,讓小木匠一瞬間回到了自己小的時候,那個時候的魯大,也是這般,拉著他的手,在那山林野地里行走著,整個西南到處游蕩討飯吃,找活兒干。</br> 所以他下意識地壓制住想要反抗的想法,任由對方牽住了自己的手。</br> 隨后他感覺到周圍的景致一陣扭曲,并且朝著身后迅速后退去,宛如閃電一般……</br> 幾個起落之后,兩人出現在了一處山頂之上,遠處是燈火璀璨的上海灘夜景,而更遠處,則是浩浩蕩蕩、東流而出的長江江灘……</br> 這是什么情況?</br> 饒是小木匠見多識廣,也被魯大這一手給弄得有些懵,而隨后,魯大放開了他的手,走到了山崖邊緣處來。</br> 有夜風吹起,很涼,宛如流水。</br> 魯大眺望遠處,而小木匠則陷入沉默之中,兩人僵持了一會兒,魯大終于開口說了話:“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有許多的疑問存在,現在我來了,你想知道什么,跟我說吧。”</br> 小木匠打量了一下對方,這才說道:“找我有事?”</br> 魯大等了半天,卻等來這么一個問題,頓時就有點兒被閃了腰的感覺。</br> 隨后他笑了。</br> 這孩子,與以前跟著自己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br> 獨自闖蕩江湖,當真是能讓人快速成長。</br> 笑過之后,魯大斟酌了一下詞句,然后說道:“我和麻衣劉,還有幾個老伙計,一直都覺得你身負大氣運,應該能夠迅速成長起來,但現如今真正看到你的時候,我又有一些難以置信——世間之事,當真是神奇得很啊……”</br> 他感慨了一下,然后回答了小木匠的問題:“我來找你,沒別的事,只是來與你告別的。”</br> 小木匠疑惑地問道:“告別?”</br> 魯大點頭,說道:“對,告別——我要去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基本上算是九死一生,沒有辦法活著回來了,所以臨出發之前,我把自己的一生回想了一遍,感覺最虧欠的,恐怕就是你這個徒弟了。所以我決定過來見見你,算是做一個告別吧……“</br> 小木匠問:“去做什么事情?”</br> 魯大回答:“這個暫時不方便告訴你,事后會有人過來找你,跟你說這一切的……”</br> 小木匠忍不住譏諷地說道:“那你還敢跟我說,有什么疑問,都可以提出來。”</br> 魯大感覺到了小木匠的語氣,遲疑了一下,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我的假死,給你帶來了巨大的傷害,也讓你對我產生了諸多懷疑,不過請你一定要相信,我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我若不是如此,你又怎么能夠走到今天呢?“</br> 小木匠回想起這幾年的遭遇,忍不住說道:“若是有可能,我就想做一個每天上工、憑力氣吃飯的小木匠而已……”</br> 他的理想真的不大,僅僅只是想要憑著手藝過活,過點安安穩穩的日子。</br> 有的事情,知道得越多,越是痛苦。</br> 魯大說道:“我們生于這世間,從來都不會安安穩穩地過一生。你是如此,我也如此,這就是命……”</br> 小木匠僅僅只是感慨而已,聽到魯大這般說,忍不住又問道:“你也如此?也不盡然吧?”</br> 魯大說道:“二十多年前,在我們國家的東北,發生了一場戰爭。戰爭的雙方,一邊是俄國,另外一邊是日本,兩個不同的國家為了維護自己在東北的霸權,在我國的領土上大打出手,已經腐朽的清廷無能為力,受苦受難的,卻是身處戰場的無辜老百姓……“</br> 他與小木匠聊起了一場二十多年前發生的戰爭來。</br> 說到最后,他卻是話鋒一轉,開口說道:“你也許會問,我為什么會說起這些來——事實上,我想說的是,二十年前,我就應該死在那場戰爭之中了,能夠活到今時今日,完全是上天垂憐,覺得我還有事情沒有辦完而已。”</br> 小木匠問:“你這次去辦的事情,與那場戰爭有關?”</br> 魯大說道:“對,當時有一個男人,為了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將我和我朋友們駐足的那個鎮子給屠戮一空,鎮子上千的平民死傷無數;而我們一行二十多人,最后只剩下四個……”</br>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后面的二十多年,乃至我們的余生,都在為了干掉那個男人而活著。而現在,我大限將至,時日不多,若不趁著神魂還算穩固,去與他一戰,來場國仇家恨今日休,只怕以后就沒有機會了……”</br> 小木匠問:“原來如此,所以我也是為你復仇的工具?”</br> 魯大盯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卻是說道:“以前是,后來我否定了麻衣劉他們幾個的計劃,讓你過自己的人生吧,我們的事情,就不需要下一輩來承擔了。”</br> 小木匠又問:“所以,當初便是你將我從甘家堡拐走的?”</br> 魯大愣了一下,說道:“你怎么會怎么想?”</br> 小木匠反問:“難道不是么?”</br> 魯大搖頭,說道:“我沒去過西北,你是麻衣劉交到我手里的,至于你是怎么從西北過來的,這個我也不知道……”</br> 什么?</br> 小木匠盡管已經放下了過往,但是聽到這消息,到底還是有一些驚訝。</br> 他對魯大最大的不滿,除了將自己給瞞得死死之外,便是將自己從甘家堡帶過來的事情,特別是自己與妹妹饑寒交迫,走投無路之時,都放任不管,最終害得他妹子慘死……</br> 這是他最難以釋懷的事情,至少是在頓悟之前,他還一直在耿耿于懷著。</br> 然而沒想到,這中間居然還有如此的曲折。</br> 原來他與魯大之間,還隔著一個人。</br> 麻衣劉。</br> 小木匠盯著魯大,看著他并不像是說謊的樣子,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br> 他終于徹底釋然了。</br> 而就在他情緒徹底得到釋懷的時候,魯大也提出了告辭:“行了,人我也見了,發現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優秀,我就再也沒有遺憾了。十三,之前的種種,我有些過錯,但終究還是希望你能夠過得好,畢竟我這一生,沒有兒子,把你當做了半個兒。從此之后,你的人生便由你自己做主了,想過什么樣的生活,便去過了,不要留有遺憾……”</br> 他嘮叨完這些,準備離開,而小木匠終究還是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來:“等等……顧白果,是你的人么?”</br> 準備離開的魯大停下腳步,愣了一下,隨即笑了。</br> 他說道:“她是個好姑娘,之所以違心幫我,也是為了自己的母親,一片孝心……只可惜我大限將至,沒有辦法幫到她,實現承諾了。唉,可惜了……”</br> 魯大說完,足尖往前方的懸崖一踏。</br> 踏破虛空,人無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