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循聲望去，卻見甘文淵、秦如龍以及二十來個甘家堡堡丁隊打扮的人不知何時，竟然出現在了客棧旁邊的窄巷中，隨后一窩蜂地涌上前來，厲聲喝止著。</br> 他們來勢洶洶，然而還沒有沖到近前來，天空之上，卻有一片巨大的黑影掠過。</br> 它最終落到了地上，化作了一個冷傲挺拔的男子。</br> 這人，卻是曾經在沈老大和小木匠的酒桌前端茶倒水的鷹鉤鼻男子蘇云。</br> 甘文明先前逃脫了，卻是被他給擒回來的。</br> 那日的蘇云，點頭哈腰賠笑，還時不時地幫忙倒酒，而此刻的他，穿著一身緊身皮衣，臉色冷漠，冷冷盯著涌上前來的甘家堡眾人，隨后右手猛然一揚，那長街上、巷道里，還有那街道兩邊建筑的屋頂上，卻是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人頭來。</br> 都不用去細數，便知道有數百人之多。</br> 不但如此，這些人還都不是烏合之眾，只見屋頂上的彎弓搭箭，街巷中的快刀長矛，更有一隊人馬，個個健步如飛，飛檐走壁之時，卻如履平地一般，就知曉其中厲害。</br> 這些人，不僅僅只是黃沙十三鬼的人手，還有白樺軍的，以及其它大大小小的勢力，以及獨走江湖的豪俠刀客。</br> 而這么多人，卻全部都匯聚于沈老大的麾下。</br> 一瞬間，敵我形勢驟變，甘家堡的二十來人，反而陷入了重重包圍之中去。</br> 不過即便如此，甘文淵還是沖著不遠處的沈老大怒聲喊道：“放開我家大少爺，不然……魚死網破！”</br> 這是他能夠發出來的，最接近實現可能的威脅。</br> 當然，只是接近而已——就這點兒人手，真正要計較起來，恐怕都不夠人家塞牙縫。</br> 事實上，這幫人從出現開始，沈老大都沒有去瞧一眼，而是踩在甘文明的腦袋上，回過頭來問小木匠：“你說說，我該如何處置這個討人厭的家伙……”</br> 如果遵循本能的話，小木匠當然會回答：“弄死得了唄，有啥可問的？”</br> 的確，像甘文明這樣的渣渣，即便與自己有那么點兒血緣關系，但他若是死了，小木匠絕對會拍手稱快，甚至還會為沈老大給點一個贊。</br> 他自己都恨不得親手弄死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br> 但問題在于，如果弄死了甘文明的話，不遠處的那幫甘家堡眾人，說不定會不顧一切地沖鋒，而如此一來，那些曾經與他甘墨一起并肩作戰的人，無論是甘文淵，還是秦如龍，恐怕都要死去。</br> 小木匠看著彎弓搭箭，死死盯著沈老大，卻不敢松開弦的秦如龍，看著呲牙裂目的甘文淵，陷入了沉思之中。</br> 不過這思索并沒有持續多久，他很快就給出了答案來：“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夠把他給放了。”</br> “啊？”</br> 沈老大很是驚訝，隨后他饒有興致地笑了，說道：“我很好奇，你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要知道，這個狗漢奸，剛才還在聯合日本人暗算你，甚至在公平決斗輸掉之后，還恬不知恥地帶人合圍你……這樣的人渣、漢奸、狗東西，你居然會為他求情？”</br> 小木匠聳了聳肩膀，然后說道：“其實他是死是活，我并不在乎——在我打敗他的那個時候，他在我心中，已經死了。至于為他求情，是因為他們……”</br> 小木匠指向了不遠處：“我曾經與他們中的某些人并肩作戰，同生共死過，所以我想讓他們能夠活下來。”</br> 沈老大聽完，笑了，說道：“我沒看錯你，你現在不但有了強者的物質基礎，精神上面，也有了強者應有的風度。的確，仇恨是懦弱者的專有品，強者才不會需要。不過，即便是強者，也需要計算利益——你有沒有想過，你在這邊做了好事，卻未必會得到他們的感激，他們甚至還會怨恨你，覺得你跟他們的敵人混在了一起，你才是他們之中的叛徒？即便是這樣，你也無所謂？”</br> 小木匠也笑了，說道：“我做我的事情，我高興就行了，他們怎么想，管我屁事？”</br> 沈老大哈哈大笑，他一邊鼓掌，一邊贊嘆道：“我發現我越來越欣賞你了……那么，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br> 小木匠說道：“請講。”</br> 沈老大說道：“這家伙對我肯定是怨恨不已的，日后一有機會，就會報復。這樣的一個對手，我雖然不在乎，但我的手下卻會在意。所以，放了他，我又有什么好處呢？”</br> 小木匠知道事情的關鍵來了。</br> 他沉默了一下，說道：“你想要什么好處？”</br> 沈老大盯著他，認真地說道：“我想要的很簡單，那就是……你的友誼。”</br> 小木匠聽到這兒，笑了。</br> 他伸出手來，說道：“不，你早就獲得了我的友誼，以及尊重。”</br> 沈老大伸手過來，與他握了握，隨后放開，又收了腳，踢了踢甘文明的肩膀，說道：“算你好運，滾吧，不要讓我再見到你……”</br> 灰頭土臉的甘文明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沒有敢去看沈老大，而是斜眼打量了一眼小木匠。</br> 在地上被踩著腦殼受辱的他，對這個能夠與沈老大談笑風生的小木匠又是嫉恨，又是羨慕。</br> 他想著自己在甘家堡的人面前丟了大臉，而小木匠卻出了風頭，越發怒火中燒，眼神之中，不由得多了幾分怨毒……</br> 不過再多的情緒，也都要留待以后，此刻他得先逃離險境再說。</br> 所以他轉身就走，然而剛走沒兩步，卻被沈老大叫停了：“站住……”</br> 甘文明知曉沈老大的厲害，不敢妄動，身子僵直地站在了原地，不知道這位爺又起了什么心思。</br> 小木匠同樣也不知道，有些驚訝地看向了沈老大。</br> 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個頭發極短、長相俊朗，充滿了男性魅力的男人，而沈老大卻沒有管周遭那些炙熱的目光，慢條斯理地問甘文明：“我剛才瞧見，你看十三的眼神有些不對啊。怎么，是想著回去之后，怎么對付他么？”</br> 甘文明緩緩轉過身來，一臉緊張地搖頭，說不敢，不敢。</br> 沈老大認真地問道：“真的？”</br> 甘文明的臉上極力露出了真誠的笑容來，努力地說道：“怎么可能？我的這條狗命，就是十三弟幫我撿回來的，我回去之后，一定不會忘記他的大恩大德，我……”</br> 沈老大瞧見他竭力的表演，直接打斷他的話語，說道：“行了，回去吧。”</br> 甘文明點頭哈腰，說多謝，多謝。</br> 說完，他轉過身去繼續走，不過這一回，他的腳步則顯得匆忙許多，顯然是被嚇到了。</br> 然而當他越過鷹鉤鼻蘇云的身邊時，得到了沈老大眼神示意的蘇云卻是伸手一揮，卻有一道羽箭從他的袖口陡然射出，緊接著，卻聽到甘文明發出了一聲慘叫來：“啊……”</br> 當小木匠望過去的時候，瞧見甘文明已經趴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叫喊著。</br> 這異動讓原本松了一口氣的甘家堡眾人一下子就繃緊了弦，好幾人怒聲吼道：“你們干嘛？”</br> 沈老大笑瞇瞇地說道：“沒干嘛啊？只不過，他剛才那種不甘又怨恨的眼神，讓我感覺剛才的決定有些草率——我答應了十三放他回去，但做漢奸，終究還是要付出點代價的，下半輩子都坐在輪椅上，或許是對一個狗漢奸最仁慈的懲罰了，對吧？”</br> 甘家堡一眾人等全部都看向了為首的甘文淵，只要他一聲令下，這幫人絕對會不顧生死地往前沖去。</br> 但甘文淵額頭青筋跳了數下，最終還是點頭，說道：“閣下教訓得是。”</br>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br> 而這時，那冷漠高傲的鷹鉤鼻開始沖著甘文明喊道：“別嚎了，趕緊爬吧，我數十聲，還不趕緊爬到那邊去，我就宰了你——十、九、八、七……”</br> 小木匠看著在鷹鉤鼻蘇云催促下，像蛆一樣，狼狽屈辱爬行著的甘文明，不知道為什么，心中感覺到一陣莫名的快意。</br> 沈老大這人，很有意思啊。</br> 就在他這么想著的時候，那位沈老大卻向他告辭了：“十三老弟，我們得走了，你多保重……”</br> 小木匠拱手，突然想起顧蟬衣，問沈老大：“沈大哥，有個事情……”</br> 沈老大聽完，看向了鷹鉤鼻蘇云，而蘇云則說道：“那姑娘啊，大雪山一脈的對吧？已經派人送去吐魯番了，沒為難她……”</br> 小木匠聽了，拱手感謝，而沈老大則哈哈大笑，卻不言語。</br> 這大佬一伸手，不遠處那兩丈長的大旗卻是落入了他的衣袖之中，隨后他沖著小木匠一拱手，押著伊藤繪鳥，率先離開了。</br> 小木匠注意到一個細節，那就是當他路過外公納蘭小山的遺體附近時，卻是停了下來，認認真真地鞠了三個躬。</br> 他一走，鷹鉤鼻以及其他人都如潮水一般退散，消失在了黑暗中去。</br> 不過他們離開之前，都朝著納蘭小山遺體的方向，鞠躬致意。</br> 一代傳奇，值得每一個心懷豪情的人表達敬意。</br> 等著一大幫子的人都消散了，小木匠叫住了準備離去的甘文淵，對他說道：“老堡主的遺體在這兒，如有可能，還請幫忙帶回甘家堡安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