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家堡議事廳,作為第二代的小輩,甘文明站在父親座椅的側(cè)后方。</br> 他看著場中一眾人等為了聯(lián)軍兵力的配置,以及出錢出力的多少而爭吵著,原先挺有興致,想要從中學(xué)到東西的他,這會兒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br> 他的腦海里,從剛才到現(xiàn)在,一直都還處于一種說不出的情緒之中,好久都沒有緩過勁兒來。</br> 好在這會議拖得并不算久,畢竟大體的情況,昨天就已經(jīng)聊得差不多了,今天最終敲定下來,傍晚的時候會弄一個會盟儀式,隨后甘家堡、雙馬和鷹王旗,以及之間的大概勢力范圍,基本上就能夠結(jié)成守望互助的同盟了。</br> 此番同盟意義重大,之前因?yàn)樯婕暗搅颂嗟睦鎲栴}而一直擱置,而這會兒,卻終于因?yàn)榘莼鸾痰膹?qiáng)勢肆虐,最終成型。</br> 正是因?yàn)橐饬x重大,所以儀式就得正式一些,也得邀請相關(guān)人等過來觀禮,多少得有點(diǎn)兒籌備時間。</br> 散會之后,甘堡主交代了一眾手下,又與前來會盟的各方大佬告了罪,隨后朝著住宅后院匆匆趕去。</br> 那些大佬們隱約知曉一些內(nèi)幕,倒也不會有什么怨言,主動承擔(dān)起接下來的事情。</br> 甘文明與四妹,還有兩個弟弟,以及好幾個堂兄弟跟上了,也趕了過去。</br> 一眾人等來到了后院,甘文明瞧見那個疑似甘文肅的木匠正站在堂前,而自己的兩個姑姑則圍著他說話,旁邊的桌子上卻有數(shù)個粗陶大碗擱著,其中大姑甘紫薇瞧見他們走了進(jìn)來,趕忙上前招呼,說道:“青華,你來得正好,快過來,來滴點(diǎn)血……”</br> 甘堡主走上前來,瞧了桌子上的陶碗一眼,沉聲問道:“怎么個情況,不是讓你們幫忙問明核實(shí)么,這是干什么?”</br> 旁邊的小妹后土說道:“都幫你問過了,這孩子這些年來,一直跟著一個老木匠在一起,在西南那邊,到處做工,幫人打家具、蓋房子,吃盡了苦頭,也是機(jī)緣巧合,與人約好了去敦煌看石窟,又因?yàn)闆]有盤纏,所以才在外面集市待了幾天,結(jié)果被你家四妹叫進(jìn)了堡子里來打家具……”</br> 甘堡主盯了旁邊那有些拘謹(jǐn)?shù)男∧窘常瑔柕溃骸澳侵澳兀抢夏窘持澳兀俊?lt;/br> 甘后土說道:“也問了,他說他是在路邊給他師父撿到的,至于之前,就記得到處流浪來著,過得苦極了……真的,青華,你是不知道,我和大姐都哭得不行了。”</br> 甘堡主看著小木匠,問:“你不記得是誰把你給拐走了,對吧?”</br> 小木匠搖頭,說不記得了。</br> 甘堡主又問:“那你妹妹呢,你那孿生妹子,你還有印象沒?”</br> 小木匠說也沒印象,不過他還是將自己右眼中的奇異之處與甘堡主說起來——弄清楚這個,也正是他來甘家堡的目的之一,所以沒有隱瞞。</br> 旁邊的甘后土幫腔說道:“他那個時候才多大啊,三四歲不到,又吃了那么多的苦,記不得很正常的。”</br> 甘堡主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不評價(jià),而是看向了旁邊的甘紫薇,指著那桌子上的碗問道:“這什么情況?”</br> 甘紫薇說道:“不知道你們什么時候搞完,所以想著弄個滴血認(rèn)親看看,結(jié)果弄下來,我和后土的,都沒有辦法融和,所以想要看你們幾兄弟的成不成……”</br> 甘堡主瞧見,抓起旁邊的銀質(zhì)小刀,將右手食指挑破,滴了一滴血進(jìn)那干凈的水碗中。</br> 他滴完,那傷口居然直接愈合了,隨后他將小刀遞給了小木匠。</br> 小木匠沒有遲疑,也挑破指頭,將血滴入其中。</br> 兩滴血落在碗里,彼此接近,隨后又退開去,并沒有融合一處,旁邊的甘勾陳湊上前來,瞧了一眼,疑惑地說:“難道是我們認(rèn)錯了?不行,讓我的來試一試……”</br> 他說完,伸手過去,抓住了那銀質(zhì)小刀,也要挑破指頭,這時那甘堡主卻抓住了他的手腕,說道:“三哥,不必了。”</br> 甘勾陳有些驚訝,問道:“老幺,什么意思?”</br> 甘堡主卻是回過頭來,問起了躲在人群最后的甘文明:“文明,我聽西洋人說過,這滴血認(rèn)親的法子,其實(shí)是測不準(zhǔn)的,對吧?”</br> 甘文明被驟然問起,有點(diǎn)兒懵,愣了一下,方才說道:“啊,這個,這個……孩兒不是學(xué)醫(yī)學(xué)的,不太清楚啊。”</br> 甘堡主眉頭皺起,有些不滿地說道:“花了那么多錢送你去留洋,就是讓你增長些見識,就算是不學(xué)醫(yī),應(yīng)該也是有聽過的啊?”</br> 甘文明被罵得不敢爭辯,低頭不語,而這個時候,旁邊的甘后土則說道:“對啦,我聽說那個大雪山來的女醫(yī)師見多識廣,想來應(yīng)該是知道的,不如遣人把她叫過來問問?”</br> 甘堡主點(diǎn)頭同意,叫人去請,隨后又說道:“對了,可有人知曉,這孩子身上有什么特殊印記之類的么?”</br> 他說完這話兒,旁邊幾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冷場了一會兒,一旁的大統(tǒng)制咳了咳,然后說道:“當(dāng)年倆孩子丟了之后,老堡主震怒,將帶孩子去集市的奶娘、護(hù)衛(wèi)和侍女全部處理了,所以這事兒,還真的不知道誰曉得……”</br> 這時甘紫薇突然說道:“對了,當(dāng)時負(fù)責(zé)接生的李阿婆人還活著呢,她或許應(yīng)該知道。”</br> 甘堡主左右一看,沒有瞧見支使的伴當(dāng),畢竟這邊的事情比較私密,不適合太多人知曉,他先前的隨從又去請顧蟬衣了。</br> 好在大統(tǒng)制站了出來,說道:“我知道她住哪里,快馬過去,一會兒就能回來了。”</br> 甘堡主點(diǎn)頭說好,大統(tǒng)制則匆忙離去。</br> 一番忙碌下來,甘堡主這才有時間與小木匠敘話:“大致的情況,我想我大姐二姐應(yīng)該與你說過了,我們懷疑你可能是我甘家堡的人,是我大哥甘昊天走丟的孩子,這些年來,我們一直沒有放棄,到處找尋你和你妹妹,為此我大哥大嫂還罹了難,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回頭如果能夠確定下來,也算是對他們在天之靈的一種安慰……”</br> 小木匠沒有說話,因?yàn)榇藭r此刻,他的心里也挺亂的。</br> 事實(shí)上,他之前就是因?yàn)椴恢廊绾蚊鎸Ω斑@一大幫子的親戚,所以才沒有直接報(bào)了名號上門的。</br> 甘堡主日理萬機(jī),外面還有一大堆人等著,忙碌得不行,不過此時此刻也沒有走開,而是耐心等著,過了一會兒,顧蟬衣被請了過來,瞧見被甘家堡眾人圍著的小木匠,她很是驚訝,不過卻也將這情緒隱藏著,落落大方地與眾人請安。</br> 甘家堡對她十分客氣,寒暄兩句之后,求教了“滴血認(rèn)親”的事情。</br> 顧蟬衣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小木匠,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按照自己的專業(yè)知識給予了解答。</br> 顧蟬衣告訴大家,滴血認(rèn)親這技術(shù),最早是出自于漢末三國時期,很長的一段時間來,都被奉為圭臬,然而隨著人們認(rèn)知的發(fā)展,到了宋代的時候,相繼有典籍記載了它的謬誤之處。</br> 無論是“滴骨法”,還是“合血法”,都有不合理的地方,所以只能夠當(dāng)做參考,而不能得出最終結(jié)論來。</br> 聽完她的講述,甘堡主點(diǎn)了點(diǎn)頭,而這個時候,大統(tǒng)制麻貴平匆匆趕來,說道:“剛才我找到了李阿婆,她告訴我,說男孩的左屁股處有個梅花胎記,而女孩的左臂上有一片龍型疤痕——我怕你們著急,先趕過來了,她隨后坐著轎子趕到。”</br> 甘堡主點(diǎn)頭,回頭對小木匠說道:“可以看一下么?”</br> 小木匠并不知道自己臀部還有這么一個胎記,畢竟有,魯大也不會跟他說,但也是點(diǎn)了頭,說好。</br> 當(dāng)下幾個叔伯輩的男人圍了上來,小木匠將袍子解開,然后脫下褲子,那甘勾陳瞧了一眼,一拍大腿,說嘿,還真的是,有胎記,有,的確是梅花胎記——這小子,當(dāng)真是丟了的大侄子,哈哈……</br> 他激動不已,而旁邊的甘堡主確認(rèn)之后,伸手過來,按在了小木匠的肩膀上,沉聲說道:“孩子,辛苦了,歡迎回家。”</br> 聽到這簡單的一句話,不知道為什么,小木匠原本有些冰冷的心里,卻是多出了幾分暖意來。</br> 確定了小木匠身份之后,甘家一眾人等紛紛上前來招呼,小木匠一時之間,處于那漩渦之中,感覺頭都大了。</br> 過了好一會兒,眾人的情緒都消散了一些,甘堡主開口說道:“我還得去外面跟雙馬和鷹王旗的當(dāng)家、代表談事……大姐,你領(lǐng)著這孩子,去給父親看一眼吧……”</br> “啊?”</br> 甘紫薇聽到,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來,說道:“這個,不太好吧?要不然,再等些日子?”</br> 甘堡主卻很是堅(jiān)持:“去吧,早點(diǎn)去,說不定他就能早日走出心魔。”</br> 甘紫薇想了想,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吧。”</br> 說完,她伸手過來,拉著小木匠的手說道:“孩子,你跟我來……”</br> 她拉著小木匠往后院走去,穿過一片假山和園子,卻是來到了一口池子前,緊接著她打開了一個鐵鎖封住的地窖,帶著小木匠往下方走去。</br> 小木匠來到跟前,看著那黑黝黝的地下臺階,以及旁邊那解開的巨大鐵鎖,有些發(fā)愣。</br> 這,到底要不要下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