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臉迷糊,然后搖搖頭。“噢,你是說窗戶。沒關系,你可以繼續你剛剛做的事。”
我實在不愿意當著他的面打掃,可是他又一直站在那里,我別無選擇。我把抹布在水里洗了洗,擰干,然后重新開始里里外外擦拭窗玻璃。
擦完了窗戶,我后退一步檢視成果。照進來的光線純凈而明亮。
他仍站在我身后。“先生,您滿意嗎?”我問。
“再轉過頭來看我一次。”
我順從了他的要求。他正仔細研究著我,又再次對我感興趣。
“光線,”我說,“現在變干凈了。”
“沒錯,”他說,“沒錯。”
第二天早上,桌子被搬到作畫的角落,上面鋪了一張紅、黃、藍交織的桌布。一張椅子靠墻擺放,墻上懸掛著一張地圖。
他又開始了。
父親要我再一次描述他的畫作。
“可是從上次到現在什么都沒有變呀。”我說。
“我想再聽一遍。”他堅持,他坐在椅子上,彎曲著身體靠近火爐。他的聲音很像法蘭小時候發出的,當聽到大家說燉鍋里的食物吃完了時,法蘭會有點任性地發出不滿的聲音。三月讓我父親感到不耐煩,他等待著冬天結束、寒冷消退、陽光再出現。三月是個無法預料的月份,永遠不確定這個月里會發生什么事。溫暖的天氣帶來希望,直到冰雪和灰暗的天空再度籠罩這個城鎮。
我是在三月出生的。
父親失明之后,似乎更討厭冬天。失明加強了他其他感官的功能,他敏銳地感覺到寒冷、聞到屋里窒悶的空氣、比我母親更能嘗出燉蔬菜的淡而無味。漫長的冬天讓他難耐煎熬。
我很同情他,因此只要有辦法,我就會從坦妮基的廚房里偷拿一些點心給他——腌櫻桃、杏子干、一條冷香腸,有一次是我在卡薩琳娜的櫥柜里找到的一把干玫瑰花瓣。
“面包師的女兒站在窗邊一個明亮的角落,”我耐著性子開始描述,“她面對著我們,可是眼睛朝右下方望著窗外。她穿著一件黃色和黑色的絲絨緊身上衣、一件深藍色的長裙,戴一頂白色的頭巾,頭巾的兩個尖角從她臉頰垂到旁邊,到下巴下面。”
“就像你戴的頭巾那樣嗎?”父親問。雖然我每次都是這樣形容她的頭巾,他卻從來沒問過這個問題。
“對,跟我一樣。如果你很仔細地看她的頭巾,”我趕快補充,“你會看到他其實不完全把它涂成白色,而是摻雜著藍色、紫色和黃色。”
“可是你說那是一頂白色頭巾!”
“沒錯,那就是奇怪的地方。它是用很多顏色畫的,可是當你看它的時候,你會覺得它是白的。”
“瓷磚畫就簡單多了,”父親咕噥著,“你只用藍色。深一點的藍色描輪廓,淺一點的藍色涂內容。藍色就是藍色。”
而瓷磚就是瓷磚,我心想,和他的畫完全不同。我想讓父親了解白色不單是白色,這是我從主人那里學到的。
“她在做什么?”過了一會兒,他問。
“她一只手拿著放在桌上的白錫水罐,另一只手把窗戶微微打開。她正打算拿起水罐,朝窗外倒水,可是她才做了一半就停下來,好像在發呆或是看街道上的東西。”
“是哪一樣?”
“我不知道,有時候看起來像是在發呆,有時候又像在看東西。”
父親靠回椅子,皺著眉頭。“首先你說頭巾是白的,卻不是畫成白色,然后你又說女孩也許在做這件事,或是另一件事,你把我弄糊涂了。”他揉著眉頭,仿佛頭很痛。
“對不起,爸,我是想一五一十地把畫形容給你聽。”
“但他的畫到底是在講什么故事?”
“他的畫并沒有要講故事。”
他沒有回答。一整個冬天他的脾氣都很不好,如果阿格妮絲還在的話,她一定有辦法讓他開心,她總是很清楚怎么逗他笑。
“媽,我應該把暖腳爐點起來嗎?”我問道,從父親那里轉開身子,隱藏我的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