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惠被塞進馬車時還在大發(fā)脾氣,趙秀蘭只一句話就讓她安靜了下來。
“我手上有十二家鋪子,京城一處院子,青州兩處。你跟我走一趟東北,我分你三成?!?br/>
馬車里靜了下來,盛惠直視著趙秀蘭的眼眸,心中細細考慮著她的話。
趙秀蘭淡然道:“你若還把我當成娘親,我自然也不會虧待你,我一無所有的時候讓你跟著我受罪,我如今富足了自然也不會丟下你?!?br/>
這話說得貼心,盛惠也受用,不過她轉念一想,家中茶坊、藥鋪、青木堂和趙記商行開遍九州,加起來也有二十幾家。
“你騙我,光青木堂就九家,你怎會只有十二間鋪子?!?br/>
趙秀蘭早就料到她會質疑,“青木堂是木槿和湯家小姐的產業(yè),跟我趙秀蘭無關,我無權處置,也與你無關?!?br/>
盛惠撇著嘴道:“木槿不過是個黃毛丫頭,她的不就是你的。”
趙秀蘭毫無悲喜的眼眸凝視著盛惠,直把盛惠盯得心里發(fā)毛,只見趙秀蘭敲了敲車窗,淡定道:“調頭,送盛娘子到莊子里去。”
盛惠一聽要去莊子,立刻改口,“娘說什么就是什么,青木堂我不要了?!?br/>
趙秀蘭坐穩(wěn)了,“本就與你無關,你也不要癡心妄想?!?br/>
車隊出了京城,越往北走天氣就越冷。一路上路途顛簸,風餐露宿,盛惠整個人瘦了一圈,再看趙秀蘭依舊精神抖擻,所到之處與當?shù)厝艘晕镆孜?,相談甚歡。
一路來到冰雪紛飛的北方邊境,盛惠終于支撐不住,夜里發(fā)了高熱。
這里沒有客棧,也沒有醫(yī)館,盛惠躺在四處漏風的帳篷里,心里后悔不已,早知道這一行如此艱苦,還不如去莊子里孤獨終老,也比死在這里要好。
趙秀蘭掀開帳門,帶了一陣寒氣進來。
盛惠喊道:“好冷……”
趙秀蘭柔聲哄著,“起來喝點熱湯?!?br/>
盛惠心里有氣,“我都要死了,還喝什么湯?!?br/>
趙秀蘭摸了摸盛惠的頭,“傻孩子,你是受了風寒,吃了藥養(yǎng)幾日就好了?!?br/>
盛惠道:“我身上疼死了,一點力氣也沒有,像被人狠狠打了一頓。”
趙秀蘭忍著笑,一口一口的喂著盛惠喝湯,“你小時候跟著我吃了不少苦,又要種田又要看管弟弟妹妹,還要受梅聰爾的打罵,這些娘想起來還像昨天一樣。”
不知怎得,趙秀蘭一開口,盛惠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你弟弟從小嬌慣,你妹妹從小燒壞了,不會說話只會對著人笑,那時候的日子多苦啊?!?br/>
熱湯落到胃里,妥妥帖帖的,盛惠也覺得好受了許多。
“娘那時候沒能護住你們幾個,娘心里覺得對不住你們?!?br/>
“你十幾歲就離開家,一個人到京城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娘都不敢想?!?br/>
“后來你妹妹忽然就好了,一夜之間像變了一個人,還改了名字叫木槿。我有時候看到咱家后山開遍了木槿花時,就在想,是不是老天爺看咱家太苦了,所以讓木槿花仙到咱家來了?!?br/>
盛惠小聲的哼了一下。
“咱家日子好過了,你也從京城回來了。我那時在想,也是老天爺把你送回來了,讓你回來我們一家團圓?!?br/>
“榮兒出生的時候,梅聰爾把榮兒偷走了,那天就跟你妹妹出生時一樣,我在夜里追出去,把孩子搶了回來?!?br/>
盛惠不啃聲了。
“那之后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寧靜的日子,京城又來人了……”
帳篷外簌簌的雪花落進燃燒的篝火里,風吹著火堆發(fā)出嗚咽的聲音。
“你鐵了心要回京城,我們也跟著你來了。你回侯府后被軟禁起來,不許你見人。你妹妹和弟弟闖進侯府里大鬧,被那徐嬤嬤派人毆打……”
“徐嬤嬤走了,侯府夫人也病倒了,這時候沒人欺負你了。”
再后來……
趙秀蘭停頓了好一會兒。
“再后來就是你對娘家不滿,上門來吵鬧?!?br/>
盛惠想開口反駁,卻不知如何開口。
“我想了好久,你說我欠你的,我覺得你說得對,我生了你卻沒辦法保護你,請你原諒,也請你理解,我已經盡了我最大的努力。想當初你嫁人孤零零的一個,沒有娘家人給你添嫁妝,也沒有一個正常的家讓你回門,換做任何一個人也會覺得委屈?!?br/>
盛惠的眼淚悄悄留下來,染濕了鬢角的發(fā)絲。
“這趟東北,不管你來不來,我都會把財產分給你三成。你是我的女兒,這三成是補給你的嫁妝?!?br/>
盛惠被氣笑了,嘟囔了一句,“早知道就不來了,后悔死了。”
趙秀蘭寵溺的笑了,“你真后悔嗎?要不是你今日發(fā)了熱,你大概已經騎著馬到邊境轉一圈了?!?br/>
那倒是,盛惠膽子大,一路上坐馬車嫌悶,非要學騎馬。學了幾日摔了幾跤倒是學會了。
“一路上看山看水,看樹看花,我看你挺開心的……”
盛惠不肯承認,依舊哼了一聲。
“我知道你舍不得榮兒,怕他一個人在侯府里被人欺負,不過也無須你的心思只放在侯府的后院里,這天下這么大,有更多值得的事情去做?!?br/>
“娘……你變了……”
盛惠終于開口了。
“以前的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現(xiàn)在的你竟敢一個人帶著車隊走南闖北,你不怕嗎?”
“我已經怕得太久了,我已經明白了害怕解決不了問題,害怕只會讓你逃避,讓你退縮。”
雪粒子打在帳篷上,盛惠翻了個身,背對著趙秀蘭道:“我想去邊境看看?!?br/>
趙秀蘭嗯了一聲。
盛惠道:“我等了這么多年,就想著他能來接我……”
“這世上他是第一個真正對我好的人,也是第一個庇護我的人……”
“我想去看看他……”
宣平候是個什么樣的人?對于宣平候夫人來說,他是個花心不專一的人。對于盛惠來說,他是個庇護自己的人。對于紀云塵來說,他是個為國捐軀的英雄。
對李榮來說,他是個迷一般的人物,明明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卻從未蒙面,認識他了解他要通過很多人的訴說,匯總到他這里,也許這一生在李榮心里他都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也許到最后李榮心中這個影子永遠都不會具化成一個完整的人,卻始終如影隨形……
托了系統(tǒng)的現(xiàn)場直播,木槿得以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事情,她陷入了沉默。
趙秀蘭自從那夜死里逃生之后,仿佛脫胎換骨,打破了心里的枷鎖讓她一日比一日更加自信,更加能獨立思考。如今她也可以用自己的思想來影響別人。
盛惠性子是跋扈,但表面這種跋扈更多的卻是來隱藏她的無助和害怕。如果有一天她真正拋卻了這種無助和害怕,她的性子會變化嗎?
這些心事無人訴說,不要真情實感,仿佛是這個世界運行的規(guī)則,木槿也一再告誡自己,不要迷失在這個虛擬的世界里?,F(xiàn)在她卻覺得大事不好,跟虛擬世界里的人共情可不是好兆頭。虛擬的世界消散后,她卻還要繼續(xù),背負太多的人可走不了太遠……
她還有好遠的路要走……
系統(tǒng)沒有說話,甚至乖巧的想要關機休息一會,因為這氣氛實在是詭異。
夜空的點點星光落了下來,聚集在木槿面前化作一個少女的模樣。
星光圍在少女身邊,她微笑著望著木槿,輕輕的牽起木槿的手。
木槿的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
“別害怕,我一直都在陪著你……”
趙如栩驚恐的看著自家強人二姐在院子里獨坐哭泣,就像一個看破紅塵,被世俗傷透了心的老人。
這怕是……怕是……表白被人拒絕了吧……
過了幾日,姐弟二人來為吳安舟送考,趙如栩的眼神在兩人身上來回轉悠。見兩人一問一答,毫無破綻。
將吳安舟送進了貢院,趙如栩閑談般的問起,“二姐,你那個鋼鐵煉得如何了?”
木槿腦子里想的是織布機的事,青州的織布坊已經開起來了,現(xiàn)在用的是水力織布機,效率已經提高了十倍,下一步還要上蒸汽機……
“什么鋼鐵?鋼鐵……哦,那個啊……”
木槿思緒從蒸汽機轉到煉鋼,腦子一下沒跟上,“挺好的,青州來信了,說成了,過幾日把樣品送來給你瞧瞧?!?br/>
“二姐,沒事吧,你在想什么?”
木槿答道:“沒什么,都是生意上的事?!?br/>
趙如栩試探的問道:“近來有沒有什么憂愁之事嗎?”
“愁?”
春來萬物復蘇,柳樹發(fā)了新枝,南鳥北歸,木槿邁著步子帶頭走,“少年不識愁滋味,我正值青春何來憂愁!”
趙如栩笑了,跟上木槿的步子。
行至水井巷,還沒到家,系統(tǒng)忽然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木槿:怎么了?
系統(tǒng):你家大門給人堵了……
木槿摸不著頭腦:我家也不欠人錢,誰會堵我家門?
系統(tǒng)強忍著笑:媒婆。
木槿:???
系統(tǒng)提示:你還記得紅隼嗎?
木槿:記得。
系統(tǒng):她被送到莊子去了,臨走前為了報復你,在城中散布你恨嫁的消息,還說你要招婿,貧賤不分。
木槿:……我去……
木槿停下了腳步。
趙如栩不解問道:“二姐,怎么了?”
木槿眉頭皺得打了結,“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