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完兩節課,我來到操場開始我的“本職工作”——訓練。
我的教練老王同志早已恭候多時,他抱著膀子站在體育組門口的大梧桐樹下,兩塊胸大肌將他的黃色籃球背心撐得滿滿的,清風吹過,寬大的梧桐樹葉扇動著男人的氣息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吱”,老王一聲哨響,熱身。
我們圍著一中的400米操場慢跑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用腳步丈量體育生的這片熱土,八月末的陽光依然炙熱,烘烤著黑色的碳渣跑道,我從上面跑過去,揚起太陽的塵埃。跑道最內側的碳渣早已變成黑色的粉末,無數體育生用青春和汗水將粗糲的碳渣打磨成粉,我踩下我的腳印,也磨下我的青春。
跑道和看臺之間種著一圈法桐樹,碩大的樹冠在跑道上投下一抹又一抹的清涼,我奔跑其間,光影交替中感受速度的快慢、時間的流淌。
“但見時光流似箭,豈知天道曲如弓。”我想,唐朝詩人韋莊一定是在光影交替的樹蔭下奔跑中有感而發作的這首詩。韋莊是個老體育生無疑。
操場東西走向,圍墻南邊是一望無際的玉米地,飄過來的泥土味和青草味讓我想家。
慢跑完,老王帶著我們在操場西頭的肋木上壓腿,齊刷刷一排大長腿,就像縣豫劇團里的加長版武生。
“兔子,兔子!”隊友柱子突然大叫了起來。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們看到了一只灰色的野兔在南墻跟蹦跶蹦跶地跑著。
刷!萬箭齊發,我們如同聽到了發令槍,拼命向南墻跟沖刺。沒想到,跑在第一的竟然是老王。老王邊跑邊喊:“散開點!它一會得拐彎!”果不其然,全速前進的兔子來回變向,簡直違背慣性定律,屁股上的短尾巴一扭一扭,似乎并不把我們放在眼里。我們從操場西頭一直追到最東頭,又從最東頭追到最西頭,然后掉頭向北。我心想,壞了,壞了,它要從操場西北角大鐵門逃跑了。
就在這時,隊長老黑從大鐵門外正要進操場,他看到我們在操場亂成一鍋粥,鬼哭狼嚎,以為是體育隊在打群架。老黑大喝一聲:“弄死他!”兔子嚇得一個趔趄,掉頭繼續向東。
如此又是幾個東西南北折返跑,兔子跑得越來越慢,變向卻越來越多,這家伙心慌了、氣短了,心里肯定在想:“從沒見過跑得這么不要臉的一群人。”
包圍圈越來越小,兔子最后一個回旋跳到柱子腳前,練足球的柱子瞅準機會,大腿擺、小腿甩,一記勢大力沉的正腳背爆射正中兔子屁股,只見兔子就像個破麻袋片一樣,在空中翻了八個筋斗,飛出十米開外、一頭栽在了跑道牙子上。兔子蹬了兩下腿、一命嗚呼。
“誤闖操場某野兔,性別:公,毛色灰,身形矯健、動作灑脫,生年不詳,卒于公元2001年8月27日。兇手:柱子,幫兇:一中全體體育生。尸體重量六斤有余,收尸者:老王。”
那天,我在日記里留下了這樣一行文字,祭奠死去的兔子。現在想想,這只兔子死在一幫奔跑的少年手里,而不是死在毫無生氣的槍下,這么遠古的死法足以告慰它那跳躍的靈魂。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非洲猿人、尼安德克人、元謀人、山頂洞人,其實他們都叫體育生。人類祖先用他們強大的體育基因將沒有尖牙利齒的人類文明延續下來,沒有四肢談何頭腦!如今我們現代人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甚至嘲笑他人四肢發達,這無異于數典忘祖。
(后來我們體育生同學聚會,每次都要點上一盆兔子燉雞,邊喝酒邊吹牛逼:“想當年咱可是景陽岡上打死虎、一中操場跑死兔!”這時柱子總會故作深沉,深吸一口煙,摸著他的大肚腩緩緩吐出煙圈:“我的埋沒是國足最大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