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個人初次見面，總繞不過一個問題：你是做什么的？

這個時候我會不假思索地說：“老師”。然后對方多半又會不假思索地問：“教什么的？”

“你猜？”我笑了起來。

語文？數學？甚至還有人猜我是音樂老師，但，很少有人猜到過我是體育老師。那段作為體育生度過的青春歲月更是無人提及，如同石沉大海，銷聲匿跡。

每當這時，我總會想起二十年前那些奔跑的少年，帶著速度與力量的光環，渾身散發青春荷爾蒙的氣息，他們有些桀驁，難以馴服，應試教育陰霾之下的校園，沉悶如一潭死水，他們奔跑呼嘯著撕開空氣，射進不一樣的光。

如風的少年穿著運動裝，大大咧咧地走在校園，他們有鮮明的標簽——體育生。二十年后的今天，走在街上，那些80后的體育生早已泯然眾人，不復年少。他們或許行色匆匆，但不再奔跑、不再張狂，他們或許依然桀驁，但終究走在了被馴服的路上。抬起頭來，看到墻上的電影海報《速度與激情》，它卻被時間的雨水沖刷地字跡模糊，難以辨認主角的名字，一如體育生當年那些或好或壞的標簽。

想到這些，我便萌生了寫出我們那些過往的沖動。但我記性不好，上學時背課文從沒有過倒背如流，磕磕巴巴的下場總是罰站與抄寫。二十年前的畫面更是模糊而零碎，它們躺在腦回路深深的溝壑之中，難以打撈，但回溯我青春開始的地方，滿腦子里都是奔跑與跳躍、如牛的氣喘和搏動有力的心跳。我無法繞過她們，她們爭先恐后地要變成文字。我提起筆，卻踟躕不前、蹉跎數日竟無一字。寫一段過往，原來并不容易。

我是怎么成為體育生的呢？其實路沒得選擇。小時候，頑劣不堪，爬墻頭把手臂摔成兩截，險些成為殘疾；爬飛馳的拖拉機尋求刺激，從車斗后面滾落，在車來車往的馬路上撿了一條小命；在開始融化的冰面上冒險溜冰、掉進冰水中，差點淹死。很多年過去了，回頭看，或許那是我在用生命詮釋奧林匹克精神：更高、更快、更強。

上了初中，癡迷足球，團個紙蛋便可以和同學踢一下午，甚至不惜逃課。成績一塌糊涂，后來幡然醒悟，但縱使奮起直追也依然難以償還長期荒廢學業欠下的債。

我很郁悶，我不想帶著初中生的身份走向社會。我跳起來抓住籃圈，發泄我心底的煩躁，籃圈上空圓圓的藍天里，飄過一朵圓圓的云。一個聲音自下而上傳來：“小子，跳的還挺高，跟我去縣里參加運動會去！”

“好啊”。

我參加跳高比賽，助跑、起跳、騰空，跨過橫桿的瞬間被記憶定格。觀眾張大的嘴巴發出“哇”的聲音、仰視的眼睛放出的光芒在那一刻聚焦在停在空中的我。我在橫桿上眺望到了更遠的方向，縣一中的田徑教練摘下墨鏡向我走來，招手問到：“想不想上一中？”我落在海綿墊上：“當然”。

我莫名其妙地考上了我們縣最好的高中，也理所當然地練上了體育、成為了體育生，一切都是巧合，一切又都是必然。

那時候的操場早已夷為平地，拔地而起的高樓我無法跨越。我順著記憶的溝回溯流而上，推開銹跡斑斑的操場大鐵門：里面人聲鼎沸，足球場上塵土飛揚、籃球場上一道道拋物線穿過籃筐，看臺上有人在背書、有人在戀愛，到處都是青春的氣息。

我扭過頭來，一群少年在黑色的碳渣跑道上飛馳，光影交替中，我看到了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