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晚飯吃到最后,老鄭興致勃勃地跟周衍川交換了聯系方式。</br> 趙莉為了貫徹見面起就維持的嚴厲人設,始終沒怎么說話,把審視的態度演繹得活靈活現。</br> “晚晚今天跟我回家住。”</br> 買完單后,她把收據往錢包里一塞,問周衍川,“讓老鄭送你一程?”</br> 周衍川搖頭表示不用:“助理來接就好,不耽誤叔叔的時間。”</br> 林晚用茶杯擋住嘴唇笑了起來。</br> 別看趙莉如今已經是物理系的系主任,其實私底下的生活里,她很少有機會能當個正經的長輩,這回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周衍川,明明對人家滿意得不行,卻偏要過足擺架子的癮才行。</br> 她自以為這個偷笑無人察覺,不料一抬眼,就對上周衍川略帶困惑的桃花眼。</br> 林晚朝他眨了下眼睛,遞過去一個示意他安心的眼神。</br> 趙莉被小情侶的眉來眼去膩到了,忍不住拍拍桌子示意女兒打住。</br> 四人在餐廳門外分開,林晚坐上老鄭的車,扭頭一直望著窗外,直到車輛緩緩起步,周衍川站在街邊等助理的身影看不見了,才依依不舍地轉過來坐好。</br> 回到家里,趙莉抱懷嘲笑她:“我叫你抓緊別放,沒叫你眼睛長到他身上去。如果不是老鄭在場,我簡直想把你那副樣子拍下來。”</br> “哪副樣子?”林晚打開空調,很沒正形地躺在沙發上當咸魚,“少女懷春嗎?”</br> 趙莉嗤笑一聲:“林小姐,少女兩字離你有點遠哦。”</br> “只要心中有愛,不管多少歲都可以是少女啊。男人不也一樣,只要眼神還夠清澈,那他就永遠是少年。”</br> 比如周衍川就是這種男人,她在心中補充一句。</br> 趙莉懶得搭理她的奇怪理論,坐到沙發上戴起老花鏡,翻看剛從信報箱里拿出來的水費單。靜了一會兒,又問:“他知道你爸爸不在了嗎?”</br> “知道,我跟他說過。”</br> “他沒有意見吧?”趙莉放下水費單,語重心長,“我從不認為你比別的孩子缺少什么,但如果他或他的家人在這方面對你挑三揀四,那么這樣的家庭我們也不稀罕……”</br> 林晚微微一怔,懷疑她媽在考慮將來的事了。</br> 她連忙坐起身,抬手示意趙莉停下來:“大美人,你清醒一點,我跟他在一起才多長時間,不要著急想得太長遠。而且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不會介意這些。”</br> 趙莉有些意外:“那他還有其他親人嗎?”</br> “可以算沒有了。”</br> 林晚嘆了聲氣,心想反正早晚都會交待,還不如趁今天長夜漫漫,先把周衍川的家庭情況大致跟母親講一遍。</br> 窗外的夜色溫柔而寂靜,只剩下女孩的聲音在客廳里輕輕回響。</br> 林晚講到最后,情不自禁地皺起眉:“上次我急著出去見他,就是因為他從伯父伯母家回來的關系。”</br> 趙莉摘下老花鏡,抬手揉著太陽穴沉默了好半天,接著又毫無預兆地站起身,走進玄關旁邊的儲藏室。</br> 林晚一頭霧水地望著她離開的背影,感到有點茫然,摸不清她媽一言不發到底是幾個意思。</br> 幾分鐘后,趙莉拎了個紙盒出來,“啪”一聲放到茶幾上:“喏,老鄭上午排隊買的老字號雞仔餅,限購的哦,一人只能買一盒,你明天給他送過去。”</br> “啊?”</br> “啊什么啊!你這孩子真是的,這些事干嘛不早點告訴媽媽?哎喲要死,我今天對他是不是特別兇?”</br> “……也還好吧。”</br> “那你回頭記得幫媽媽解釋幾句。”</br> 趙莉整個人都快母愛泛濫了,難受地拍拍胸口,“不行不行,改天你再請他來家里吃飯。順便問問他愛不愛吃這家的點心,下次我讓老鄭再去排隊。”</br> 林晚默默為鄭老師掬了把辛酸淚,小聲說:“點心大可不必,他又不是小朋友。”</br> 趙莉瞪她一眼:“你們這些年輕人,在媽媽眼里永遠都是小朋友。”</br> 林晚哽了一下。</br> 沒好意思問,難道林小朋友難道不配擁有一盒點心嗎?</br> 次日清晨,林晚拖著行李箱搭乘地鐵上班。</br> 早高峰的車廂擠得仿佛沙丁魚罐頭,她一手拉住行李箱,一手提著從燕都買來的特產和給周衍川的點心,全程難耐得仿佛正在經歷一場苦戰。</br> 等到從地鐵站出來后,整個人完全失去了出門前的朝氣蓬勃。</br>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看了眼手里的點心盒,慶幸精美的包裝還算完整。</br> 刷卡進入鳥鳴澗的辦公室后,林晚把東西放到桌上,便拿著馬克杯進茶水間倒咖啡。</br> 鳥鳴澗的茶水間靠近門口,她還沒走進去,就遇見從電梯口急急忙忙跑進來的鄭小玲。</br> “嘀”一聲刷卡聲響起,鄭小玲確認沒有遲到,撐著墻喘了口氣:“早啊,累死我了。”</br> “早。”林晚朝她笑了笑,“今天起晚了?”</br> 鄭小玲撇撇嘴角訴苦:“昨晚忘記給手機充電了。宋媛和徐康今天走得早,沒發現我還在房間里睡大覺呢,幸好社畜的生物鐘還算管用,沒讓我一覺睡到中午去。”</br> 林晚從茶水間抽了張紙巾出來:“擦擦汗。對了,你買早飯了嗎?”</br> “哪兒來得及呢。干嘛,你有多的可以投喂我?”</br> “從燕都帶回來的特產,就放在我桌上,隨便拿。”</br> 鄭小玲眼睛一亮,向她做了個拱手道謝的姿勢,開開心心地進去了。</br> 林晚進了茶水間,趁著接咖啡的時間給周衍川發去一條消息:男朋友早上好,中午出來吃飯嗎?我有東西要給你。</br> 上午要出去一趟,估計十二點半能趕回來,行么?</br> 行呀,寶貝說什么都行。</br> 林晚笑瞇瞇回了消息,端著馬克杯再回去時,臉上的笑容猛然間凝固了。</br> 鄭小玲一臉尷尬地站在那里,指向桌上被拆開的雞仔餅包裝盒,訕笑道:“呃,我打開準備吃的時候,發現這是南江產的?我是不是拆錯了?”</br> “……那邊幾盒才是。”</br> 林晚無奈地苦笑一聲,走過去想把包裝還原,卻發現鄭小玲這姑娘手法實在粗暴,哪怕再把盒子裝好,也能明顯看出被打開過的痕跡。</br> 她心里有點郁悶,這可是趙莉特意囑咐拿給周衍川的,連她都沒份呢。</br> 可歸根結底鄭小玲也不是故意的,拆開后發現不對就停了手,這會兒還挺不好意思地紅著臉站在那兒,讓人實在說不出責怪的話來。</br> 鄭小玲吐吐舌頭:“要么你把這盒給我吧,下班后我再去買一盒賠給你。”</br> “不用啦,那家店好遠的。”</br> 林晚索性把雞仔餅放進抽屜里,心想到時跟周衍川解釋幾句,他應該不會把這點小小意外放在心上。</br> 鄭小玲見她這回放得仔細,愈發認定自己干了件壞事。</br> 鳥鳴澗的同事們都有帶零食來分享的習慣,林晚這種出手闊綽的女孩自然也不例外,平時她基本都是把東西往那兒一放,在群里喊一嗓子招呼大家來隨便吃。</br> 要不是這樣,今天鄭小玲也不會自作主張拆開包裝。</br> 可林晚今天專門把被她拆開的雞仔餅收了起來,足見它應該另有用途。</br> 但是還好,鄭小玲記得剛才瞥見的店名。</br> 她坐回辦公桌前,用手機搜索一番,發現店址確實離科園大道很遠,不過她有個朋友正好住在附近。</br> 林晚沒有察覺鄭小玲正在悄悄展開補救行動,她照常打開電腦,登錄內部郵箱軟件回了幾封郵件,然后翻找出之前的文件,打算把前段時間暫時停滯的科普手冊畫完。</br> 辦公室里依稀傳來同事之間的交談聲:</br> “大魔王今天怎么還沒來?”</br> “你還不知道?她在燕都出了車禍,住進醫院了。”</br> “啊?不會吧!嚴不嚴重啊?”</br> “這我就不清楚了……哎,林晚,你不是跟大魔王一起出差的嗎,她傷勢怎么樣呢?”</br> 林晚從屏幕后露出小半張臉:“不算特別嚴重。已經做過骨折手術了,但是最近會留在燕都休養。”</br> “聽起來好慘啊。”</br> 對方同情地感嘆一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高音量,“那我手頭的工作怎么辦,每天要向她匯報的呀!她現在方便看郵件嗎?”</br> 林晚想起舒斐交待過的話,猶豫了一下,不知該用哪種語氣通知這件事。</br> 說隨意了,怕沒人買她的賬;說嚴肅了,又顯得狐假虎威。</br> 就在她舉棋不定之時,電腦屏幕右下角彈出一個新郵件的提示窗口。林晚下意識點開,看見發件人是舒斐,第一時間還以為是有什么工作交待。</br> 但緊接著,四周漸漸響起或是意外或是錯愕的吸氣聲。</br> 幾乎就那么四五秒的工夫,四面八方的目光便齊刷刷地望了過來。</br> 舒斐發了一封群郵,洋洋灑灑幾百字,通俗的大意就是說“我在燕都養傷沒那么多時間跟進工作,這段時間你們有事都統一匯報給林晚,讓她提煉點有用的信息再轉告給我,省得我一個傷員還要浪費精力看你們的廢話”。</br> 這要放在其他公司,或許尚能看作是把林晚當工作助理使喚的意思。</br> 但放在鳥鳴澗里,則隱約變得有了些微妙的含義。</br> 因為舒斐向來是鳥鳴澗唯一的直接管理者,各類大小事務全部需要經由她同意才能繼續推進。雖然此次事出有因,但郵件內容怎么看,都有點放權的意思。</br> 林晚關掉郵件窗口,低頭畫了幾筆又停下。</br> 她能感覺到,周圍的眼神變得復雜了起來。</br> 一整個上午,不知是不適應還是不愿意,總之很少有人來跟林晚談工作的事。</br> 只有鄭小玲和宋媛問了她幾個不太重要的小細節。</br> 林晚也沒有為此生氣。</br> 她其實很能理解同事們那種不太接受的態度,畢竟她是在座各位中最晚來到鳥鳴澗的人,突然之間卻被舒斐點名分擔工作,換了誰心里難免都會有疙瘩。</br> 平日里沒有利益沖突,嘻嘻哈哈相處是一回事,真要遇到前途相關的重要時刻,由此產生的競爭心理就是另一回事了。</br> 畢竟大家都清楚,鳥鳴澗副總監的位置一直空缺。</br> 誰知道舒斐是想臨時讓她分擔工作,還是想借此扶她上位?</br> 林晚屏蔽掉周圍那些打量的目光,專心致志干起手里的活,等到午休開始,才拿起手機給周衍川發消息,叫他回科園大道后直接來公司樓下接她。</br> 鄭小玲得知她中午要和周衍川吃飯,也沒多說什么,照例和宋媛下樓覓食去了。</br> 辦公室里的人陸陸續續離開,只剩下幾個叫了外賣的男同事在露臺那邊抽煙,徐康今天難得沒和姑娘們行動,也混在男人堆里插科打諢。</br> 林晚沒去湊熱鬧,一下下地敲著鍵盤,打算無論如何先建一個表格,以便每天給舒斐發郵件匯報鳥鳴澗的情況。</br>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鍵盤旁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br> 林晚以為是周衍川到了,垂眸掃了一眼,卻發現是鄭小玲打來的電話。</br> “你還沒出去吃飯?那稍微等我一下哦,我馬上上樓。”</br> 掛掉電話,林晚一頭霧水地等了幾分鐘,就見鄭小玲提著一盒雞仔餅走了過來,歉意地對她笑了笑,說:“我怕你那盒點心是買來送人或者干嘛的,早上特意拜托朋友排隊去買,又叫了同城速遞送過來,沒有耽誤你什么事吧?”</br> 林晚意外地笑著說:“可以啊你,居然還瞞著我呢。”</br> “我上網查過了好不好?發現這家店特別火,怕萬一買不到的話,不是讓你空歡喜一場?”鄭小玲把盒子鄭重地交到她手上,“我算是將功補過了吧?”</br> 林晚眨了下眼睛,語氣俏皮:“當然算呀,愛你喲!”</br> “我也愛你喲,么么噠!”鄭小玲回她一個飛吻,“好了東西送到,我真的該下去吃飯了,宋媛還在樓下等我呢。”</br> 林晚朝她揮了揮手,一轉頭發現手機又在響。</br> 這回倒真是周衍川打來的了。</br> “我馬上到科園大道,你可以準備下來了。”周衍川說,“介意等下走遠點嗎,想帶你去家新開的粵菜店試試。”</br> 林晚當然不介意,她想了想,還是把鄭小玲新買的那盒雞仔餅帶上,邊往外走邊問:“你說的粵菜店具體在哪里?”</br> 手機那頭傳來一陣嘈雜的電流聲,應該是車輛經過隧道,信號出現了短暫的中斷。</br> 林晚走出辦公室,還沒等到男朋友的聲音重新響起,就先聽到了電梯口那邊傳來同事的聲音。</br> 不是她熟悉的同事,聽不出是誰,但語氣里帶著十足的諷刺:“鄭小玲這人平時看著大大咧咧,關鍵時刻見風使舵的本領才叫人眼開,那么快就送禮物討好林晚了。”</br> “你也可以送,不是嗎?”接話的人是徐康,聲調平緩,聽不出他的態度。</br> “我才不屑于搞阿諛奉承的一套。話說回來,舒斐這是什么意思,打算讓林晚做副總監?”</br> 徐康:“你問我,我問誰?”</br> “嘿嘿,我說話比較直你別介意。林晚才來多久,就被舒斐帶去燕都開會,現在又成了我們和大魔王之間的傳話筒,小姑娘有點能耐啊。倒是你,這幾年既有功勞又有苦勞,現在心里能平衡?還是說跟她們關系好,不打算計較?”</br> 林晚停下腳步,屏住呼吸,想聽聽徐康怎么回答。</br> 徐康沉默良久,等到電梯門打開了,才忿忿不平地開口:“私交算什么,值得用前途去換?等著吧,舒斐如果真讓她做副總監,我第一個站出來反對。”</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50821:42:032020050921:16: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柒柒點燈、echo50瓶;雪雨依月15瓶;妮哥9瓶;善良的菜菜5瓶;33289940、陳芳芳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