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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未必喜歡,終將習慣(1)

    自從意外驚魂的“被窩門”事件后,秘密通道既然已曝光,司徒玦利用那扇小窗出入得益發猖狂。她會在姚起云尚在房間里的時候就偷偷地摸進去,當著他的面消失在窗口,也會在他靜坐在書桌旁苦讀的時候從外面忽然出現,腳踏著桌面輕輕松松地跳到地板上,還帶進來幾片四季青的落葉,完全如入無人之境。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通常鮮有交流,司徒玦從來就秉承“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宗旨,而姚起云似乎也在屢次的交惡后徹底喪失了與她交談的興趣。大多數時候,他選擇對她的這一行徑視而不見,即使她披星戴月而來,他連眼皮也不愿抬一下,最多在她成功登門入室之后,一臉冷淡地拂去她帶進來的土屑,那表情,就好像她是一只不請自來的蟋蟀。
    司徒玦起初還為姚起云會不會在她父母面前告密而惴惴不安,但是等了一段時間始終都沒有聽到動靜,才終于確定他真的沒有告密的打算。她也不知道,一向甘當她父母鷹犬,以“告狀討賞”為樂事的那個虛偽小人,為什么唯獨在這件事上守口如瓶。想了很久之后,她才找到一個最合理的理由,那就是姚起云害怕她父母在知情之后刨根問底,一不小心就扯出那晚她藏在他被窩里的事。那一次他也有說謊,而且要是司徒玦反咬一口,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就算司徒久安相信他的人品,也會損害他苦心經營的“完美形象”,要不然,他才絕對沒那么好心。
    偶爾那么一兩次,司徒玦也會感到一丁點兒的歉意,自己那么明目張膽地將別人的房間當傳送門似的使用,會不會太過分了?可每次這星星之火的“良知”都會被他眼里的厭惡和冷淡驅散。這房間本來就是她的,如果不是他,也不會導致如今的局面。所以,每當她心懷不安時,只要想想他的可惡之處,不但立刻安之若素,更是恨不得加倍氣死他才甘心。
    但是,氣死姚起云是個艱難而浩大的工程,他把他的情緒藏得太好,更多時候,他像是一個沒有情緒的人,很少開懷大笑,也很少憤怒失控。他總是穩重的,沉默的,禮貌的,規矩的,帶著一種遠遠超乎他年齡的謹慎和自控。
    司徒玦有一次偷偷聽到媽媽在爸爸面前都這么評價他,“起云這孩子,讓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卻也讓人看不透。我承認他懂事,可總覺得隔了那么一層。”
    司徒久安則回答妻子,“從那種環境里出來的孩子都是這樣的,難免老成一些,要不怎么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沒吃過苦頭的才像你女兒一樣沒心沒肺。我看這孩子不錯,做事踏實,品行脾性都很好,至于你說的‘隔了一層’,相處久了就好了。”
    在學校里,姚起云也是獨來獨往,既沒有什么朋友,也不惹是生非與人交惡。他和司徒玦在學校里見了面也鮮少打招呼,所以知道他們關系的人不多,不過是吳江、美美這些與司徒玦關系較好的朋友。司徒玦從別人嘴里聽來的關于姚起云的只字片語,不是“內向”,就是“戴著牙箍沉默寡言的怪人”。甚至美美這樣的女孩都不止一次在司徒玦面前說過,雖然姚起云一點兒也不爭強斗狠,離“兇惡”也有一段距離,可不知道為什么,看見他總覺得心里有些害怕。大概這也是他初來乍到,不甚合群,卻沒有多少人會故意挑釁欺負他的原因吧。畢竟“不會叫的狗才咬人”的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
    司徒玦可以理解美美說的“害怕”從何而來。姚起云有一種骨子里透出來的疏離感和陰沉,好像在自己和外界之間樹了一道樊籬,這在她初見他的時候感覺就特別明顯。可是她比別人更清楚的是,他其實也沒有那么高深莫測。
    他不愛說話,除了個性如此之外,更多的是因為他不愿意自己的鄉音惹人側目和嘲笑;他不笑,也有部分原因出自那副牙箍,實在太丑;不愛跟人往來,不是因為眼高于頂或天生孤僻,而是因為他打心眼兒里自卑,害怕被拒絕,索性一開始就拒絕別人。
    更重要的是,他的情緒雖然藏得很好,但也不意味著沒有情緒。
    他也會緊張得大汗淋漓,就像她爸爸突襲的那個夜晚;
    他也會惶然不安,患得患失,每當他在家里試圖把一切做到盡善盡美,卻迎上薛少萍溫和卻始終有所保留的眼神;
    他也會臉紅發窘,比如他剛洗完澡光著半身從浴室里走出來,就被不請自來的司徒玦撞個正著,還被她撇著嘴上下打量一番;
    他也會生氣,雖然并不常見,但至少司徒玦“有幸”得見過幾回。他越是心中燃燒著“熊熊怒火”,就越要苦苦壓制著,臉上像沒事人一般,眼里卻冷得跟毒蛇一樣。
    當然,他也不是所有的時候都那么令人討厭。爸爸罰她做家務的時候,他會一聲不吭分擔一些;天氣陰沉的早上,他總是多帶一把雨傘,在放學后許多人站在教學樓下望雨興嘆的時候,悄悄經過她身邊把傘塞給她;下了自習的夜晚,他總是有意無意地等她一塊兒回家。她跟一群朋友有說有笑的時候,他就遠遠地落在后面,等到大家都散了,她獨自走最后那一小段路的時候,他的腳步聲就在幾步之后。
    雖然這其中不少的舉動都是出自她父母的授意,但司徒玦也不是完全無動于衷。為著這個,在學校里,在她的朋友面前,她雖然跟姚起云保持著一段距離,但卻從來不說他的不是,遇到有知道他們關系的人當著她的面笑話姚起云,她也往往主動要求終止話題。
    她和姚起云之所以做不成朋友,是因為他們的相處總在一點點的軟化和改觀之后,又遇上下一個更大的摩擦,然后再度彼此厭棄,周而復始,怎么也得不到徹底的和解。
    他一邊憎惡著她,一邊照顧著她。
    同樣,她也一邊討厭著他,一邊可憐著他。
    生活就是這么回事,兩個人同在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未必會彼此喜歡,但遲早會彼此習慣。
    就好像司徒玦也不知道,究竟是從什么時候起,她在不停的大小矛盾斗智斗勇中,漸漸摸清了姚起云的脾氣,不知不覺竟成為最了解他的人。
    司徒玦和姚起云從最初貓見了狗一般的水火不容,到后來的各自為政,大致上相安無事的相處模式,讓一直擔心姚起云融不進這個家庭,會被司徒玦欺負的司徒久安稍稍放下了心。但女人的心卻更細一些,薛少萍有一次下樓,正好撞見了從姚起云房間里走出來的司徒玦,由此大生疑心。
    不用說,當時的司徒玦不過是再度把姚起云的房間當做一個通道罷了,但是面對媽媽的責問,她不得不撒了一個謊,說自己是進去跟姚起云討論功課的。
    薛少萍當時倒沒說什么,事后才把女兒叫進房間,關上門,貌似不經意地問她:“你跟起云最近好像關系好了很多?”
    司徒玦可不是傻瓜,自從她跨入所謂的青春期之后,媽媽一直盯得她很緊,生怕女兒易惹桃花,沾上了早戀的苗頭,就連吳江這樣知根知底的男孩子也強令她必須保持一段距離,別人就更不用說了。以前司徒玦跟姚起云鬧得僵的時候,薛少萍面子上做做和事佬,倒也沒太操心,如今竟被她發現女兒晚上從他房間鬼鬼祟祟地出來,讓她如何能不緊張。
    “誰跟他關系好了?要不是我們化學老師是他們班主任,我用得著去問他要重點題型,看他的臉色?”司徒玦故意撇著嘴說。
    薛少萍將信將疑,依然細細囑咐了她一遍,仍是讓她面子上不要跟姚起云過不去,但是絕對不能離得太近。
    從媽媽這一次的耳提面命,司徒玦悟出了幾分言外之意。與爸爸渴望她跟姚起云“和同一家”的態度不同,媽媽對待姚起云的態度還是相當謹慎的,至少她絕對不希望司徒玦跟姚起云朝夕相處生出曖昧。她是出于無奈認可了丈夫執意帶回來的“養子”,但萬萬不會接受“養子”進一步成為“女婿”。
    這個態度當時讓司徒玦大大地放下了心中的一塊石頭,她一度還擔心吳江的烏鴉嘴成為現實,以爸爸對姚起云的喜愛,今后非要把她和姚起云撮合成一對也大有可能。
    一想到這個,她晚上都會做噩夢。
    其實薛少萍作為一個母親的敏感是沒有錯的,只不過方向沒有找對。司徒玦這個時候的確在荷爾蒙的春風中催開了她生命中第一朵桃花,對象卻絕非姚起云。
    那是吳江班上的一個男孩,叫連泉。比司徒玦要高一屆,當時已經念高三。連泉的名聲司徒玦是早有耳聞的,他跟司徒玦一樣,都是學校里的焦點,從高一開始,司徒玦就常常聽到美美她們在議論連泉如何如何。這個如何如何翻譯成高中生的形容詞匯,無非就是長得帥、體育好、成績不錯、老師喜歡、女生向往因為常去找吳江,司徒玦和連泉也不是沒有打過照面,但并沒有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在傳聞里,他又是極傲的一個人,鮮少有人能入他的眼。
    按理說,通常一個極傲的人和另一個極傲的人是很難有什么交集的。司徒玦和連泉就是這樣。
    問題出在一次校運會上,司徒玦和美美在操場上為本班的選手加油吶喊,跳高和跳遠本是他們班得分的強項,但是桂冠卻均被另一個人奪走,那個人就是連泉。當時司徒玦站在正對他落點的那個位置,看著他在歡呼聲中輕巧落地,本來應該為本班選手懊惱的她卻在他不經意甩著臉上汗水、露齒一笑的時候,發覺那真的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孩,就像陽光下的一顆白水晶,每一個角度都是透亮的,折射出灼灼的光。她喜歡看著這樣的男孩。
    頒獎儀式上,作為學校禮儀隊成員的司徒玦舉著托盤,跟在校長的身后親自把獎杯頒到了連泉手里。經過他身邊時,司徒玦不禁對他嫣然一笑,當時的他卻毫無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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