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天氣一日日轉涼,尤其過了九月中旬,夜里逐漸冷了起來,偶爾早起還可看見薄薄的寒霜,據聞盛京十月左右便會下雪。
清晨,樹葉上的露珠掛在葉尾,下人來來回回,露珠隨著樹葉晃動,脫離葉片落入地上,頃刻間消失不見。
紫萱伺候喬瑜這一月多以來,已算是摸清了少夫人的脾氣秉性,進門前需敲門,慣例叩響了門,里面傳來聲音后再領人進去。
雖然有些規矩怪,但人很好伺候也好說話,平日也沒什么架子,伺候她可說是最輕松舒心的。
帶著二等丫鬟進入正屋,紫萱動手掀開香帳,將香帳掛在兩邊床柱的銀勾上。
而往往這個時候少夫人都已經坐在床上,今日也不例外。
只是當看清少夫人那張臉時,紫萱下意識捂了嘴,“少、少夫人……”
見她表情震驚,喬瑜本來還半睡半醒迷迷糊糊之際,突然就驚醒了,“怎么了?”
“少夫人你的臉。”
紫萱拿來銅鏡。
喬瑜看著銅鏡中滿臉紅點的自己,“哦,起疹子了啊。”
那隨意的語氣,滿不在乎的態度,聽得紫萱神色一頓,以為自己聽錯了,可看少夫人當真一點也不緊張,忍不住產生了懷疑,少夫人都不擔心自己毀容嗎?
喬瑜伸手摸了一下臉,那紅點看著嚇人卻摸不到也不痛不癢,有點像熱疹但摸著不像。
難道是過敏?
可惜工具間沒有放藥箱,這紅點看著也不算太嚴重,應該過幾日便會消吧,她也發過疹子,抹藥或是吃藥便好,并未太在意,有時候季節原因每年都會來一遭。
紫萱看著原本膚白貌美的人因為那紅點,看著實在滲人,“少夫人可有那里不適?”
“沒,不痛不癢的。”
紫檀已經去請了府醫來。
程懷瑾比府醫先一步到,“發生何事了?”
紫萱將喬瑜臉上出現紅點的事一說,程懷瑾原以為她會害怕,豈料他的小夫人絲毫沒有因為臉上起了紅疹而表現出害怕或是傷心來。
不過當自己手中那只白玉般的手抽走時,程懷瑾知道她還在生氣。
府醫跟在紫檀身后前來,府里養了女府醫,那女大夫仔細查看喬瑜臉上的紅疹,道:“不是什么大問題,許是少夫人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有些過敏,我開兩副藥,這幾日吃食清淡莫碰醬類,待面上這些紅點消了便好了。”
紫萱一一記下。
用過早食,要去老太君的青松苑,三房夫人帶著兒女回來,昨兒個老太君便傳了話今日見人。
因臉上那紅點不痛不癢,喬瑜抬手摸也摸不到,若不是透過銅鏡,根本不知道自己臉上有異。
出門時,紫萱尋來一頂惟帽給喬瑜戴上。
戴了惟帽,程懷瑾不知她此時臉上神色,想來是緊張的。
喬瑜沒發現跟著的紫萱和沈池不知不覺退遠了些,心里琢磨著怎么開口讓五姑娘帶她出門,五姑娘平日去的茶會、詩會不少,二房夫人也不拘著她,如今又要幫她賣簪子,出門最是自由。
出門這個倒不難,就是出了門她該怎么找人。
天錦衛!在戲樓時紫檀曾經提到過,不過天錦衛的人都著一樣衣裳,而那人身上的并非天錦衛衣服。
看來得去戲樓打聽一下。
程懷瑾昨日夜里仔細想了想,察覺出些許不對來,喬瑜說的人應該并非是陳梓鈺,“咳咳……夫人昨日說的那位舊友,姓甚名誰,身形體貌為何樣?”
喬瑜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為夫幫你尋。”
聽得這話喬瑜下意識松了一口氣,想歸想,她自己出門去問就怕都張不開嘴。
“名、名字我不確定。”只是一開口,她發現拜托二公子尋人也有難度。
看那裝扮是男子,若真的是姚婭雲那她極大可能會化名,就是不知會不會改姓,若不是姚婭雲,對方叫什么她就不知道了,“也許姓姚。身形樣貌,比二公子你矮些,要黑一些,少年裝扮,大概這個樣子。”
昨天弄完給四姑娘的簪子后,喬瑜心里想著姚婭雲,索性將那側臉給畫了下來。
程懷瑾看著她拿出的紙張下意識沉了眉,上次在白塔寺無意中發現她手中有這種紙,他著人去問了,盛京沒有書鋪賣這種紙。
看來那人當真很重要,讓她不惜一次次的忘卻自己說過的話。
紙張是卷起來的,打開紙張,入目的側臉有些眼熟,程懷瑾一眼認出,竟是大理寺那位新來破案有些手段的少年,記得沈池說那人姓姚名風。
程懷瑾看著那畫像,畫的入目傳神,竟是比天錦衛的畫師畫的還像,不過畫法有些奇怪,并不尋常。
“夫君昨兒也在戲臺上,你可曾見過他?他是天錦衛的人嗎?”記得書里破案是大理寺的事,為何戲樓那些人會是天錦衛的人,喬瑜覺得姚婭雲若是重操舊業,極大可能會去大理寺。
“不是。”程懷瑾將畫紙折好收入袖口,“那人不知是誰帶來的,待為夫查明。”
喬瑜還想問什么,發現已經到了青松苑。
還未進屋,在門外便聽到里面不同往日的歡笑聲,丫鬟打起簾子。
剛進門,喬瑜的手突然被握住,暖暖的掌心瞬間包裹住她有些冰涼的手,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也請夫人幫忙,莫讓祖母擔憂。”
喬瑜欲掙脫的手下意識一松,而那暖暖的掌心用了些力,牽著她的手進了堂屋。
堂屋中,靠窗的羅漢床,老太君身旁依偎著一如花似玉的姑娘,在其左手邊是一位陌生的夫人,身后站了一位身著素白衣裳的女子,原本坐那兒的二房夫人和五姑娘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喬瑜從五姑娘口中知道,除開三老爺上一任妻子所出的二姑娘,現在的三房夫人生有一對龍鳳胎,都排行四,程家公子和姑娘分開排,故而是四公子和四姑娘,兩人都剛及笄不久,還有一位庶出的六少爺今年十一歲。
不過屋里顯然多了一位姑娘,少了一位公子。
逗的老太君開懷的是依偎著老太君的那位姑娘,那位姑娘的眉眼與堂屋中一位少年很相似,他們應該便是三房夫人所生的龍鳳胎了,至于較小的庶出六公子,堂屋并未看到人。
早有丫鬟告知二公子和喬瑜的到來,一進屋便引得數雙眼睛齊齊看過來,喬瑜下意識抓住那帶著暖意的手。
程懷瑾捏了捏細白柔軟的手,似乎在輕輕的安慰,“給祖母請安,三嬸。”
喬瑜跟在他后面也這般喊人。
老太君見喬瑜戴了惟帽,問道:“團團怎么了?”
程懷瑾道:“早起發現臉上起了些紅疹,怕祖母擔憂,便尋了惟帽戴上。”
“那怎么不在屋里休息。”老太君嗔了眼程懷瑾,看著喬瑜關懷道:“可有不適之處?臉上可不能馬虎了,讓人拿帖子去請王太醫來看看吧。”
喬瑜搖了搖頭,“不痛、不癢,無事的。”
程懷瑾也道:“祖母無需擔心,府醫看過了,不嚴重,大概過幾日便消。”
說完拉著她在一旁坐下,選了人不多的地方,旁邊正是五姑娘。
四公子先行起身,到程懷瑾面前,畢恭畢敬道:“二哥。”
程懷瑾看著面前身形單薄的四公子:“讀書固然重要,身子也不可荒廢了,我讓沈池給你安排一位師傅。”
三房夫人忙道:“去鄭家路上接連遇著兩日降雨,宥兒受了些涼,加上趕路顛簸,才清瘦了,宥兒身子還未……”
不等三房夫人說完,四公子已經點頭,“多謝二哥好意。”
喬瑜忍不住看了眼二公子,這一刻他仿佛大家長一般,雖然話語嚴厲,但那氣勢容不得人反駁。
四姑娘帶著那位身著白衣的姑娘走過來,“二哥哥,這位是我表姐,邱柔佳。”
邱柔佳一身素白,略施淡妝,抬眸時眼含春水,眼波流轉見自帶那楚楚可憐模樣,開口那聲音更是柔到可掐出水來,“柔佳問二公子安。”
程懷瑾瞥了眼四姑娘,對四公子道:“這是你們二嫂。”
四公子規規矩矩喊人,四姑娘打量了會兒喬瑜,奈何她臉上戴了惟帽,任由她怎么打量也看不到那張臉,癟癟嘴喊道:“二嫂嫂。”
那位邱柔佳姑娘也柔柔喊道:“二夫人。”
紫萱將準備好的見面禮拿出來,剛好兩支絨花,一人一支,因著喬瑜給四姑娘準備了兩支簪子,想著若她戴孝便送淺黃白色的絨花,若沒有戴孝便送藍紫色的繡球花。
從五姑娘有意無意的透露中,喬瑜猜到四姑娘應該是被嬌寵長大的孩子,若是得到與旁人一樣的東西她會嫌棄。
“二嫂知道柔佳表姐要來嗎?”四姑娘拿著手中的繡球花絨簪,看了眼邱柔佳手里那支黃白漸變的薔薇絨簪,又看了看五姑娘頭上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絨簪。
五姑娘笑著接話過去,“二嫂那里知道邱家表姐要來。”
還好二嫂嫁進來時四姐姐回鄭家了,不然那只蝴蝶步搖絨簪肯定到不了她手里。
五姑娘剩下的話沒說,四姑娘不是傻子,紫萱手中錦盒一開始就裝了兩支絨簪,也就是說那兩支原本都是她的。
邱柔佳下意識便緊張起來。
因著送禮加上五姑娘短短幾句話,三位姑娘間已經暗波洶涌。
然而喬瑜并未注意到,只慶幸還好自己備了兩支簪子。
給四公子和六公子的硯臺,因六公子沒來,一會兒還得著人送去。
三房夫人性子爽朗,不過面對二公子時,卻不如二房夫人自在,好似有些怕,但一雙眼睛時不時的掃向喬瑜,那眼中滿滿的探究。
見過人,三房夫人送了禮,喬瑜也給小輩送了禮,因著她臉上起了紅疹,老太君知曉她性子軟便也沒有多留,只道晚上家宴再來。
二公子夫婦一走,老太君把小輩打發出去玩,獨留下三房夫人,“怎么了?一副欲言又止模樣,有話便說。”
“那位姚家女怎么感覺矮了不少,我記得去姚家相看時,那姑娘人高馬大的。”三房夫人至今還記得那姚家女給她的震驚,偏老太君和二公子不肯退了那門親事。
老太君見三房夫人眼中滿是疑惑,嘆了口氣,但凡當初她沒去鄭家,怕是翌日請安便發現不對了,不過也算是緣分了,“確實不是姚家女,二郎查過了,同日一道成婚的還有寧昌侯府陳家,兩家花轎半路抬錯了,二郎那新娘子,是江陵喬家女。”
被二郎告知此事時,老太君也是一副震驚模樣,不過老太君活了一把年紀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倒也極快鎮定下來,她很滿意二郎這位新婦,恰好二郎也沒打算換媳婦。
三房夫人以為自己聽錯了,可看老太君那鎮定模樣便知此事是真的。
三房夫人:“那便將錯就錯下去?”
“那孩子很好,入了我們程家怎可委屈人家,這不等你回來撥亂反正。”家中唯有老三媳婦兒見過姚家女,也只有等她回來拆穿此事才行。
不過老三媳婦兒性子急,若今日讓她看到喬瑜的臉,難免當場指出,喬瑜面子薄,就怕嚇著她。
不過揭穿身份一事,還需再商議商議。
棠棣苑。
回到棠棣苑,紫檀正帶人收拾三房帶回來的東西,大多都是當地買的特色,種類較為繁雜。
二公子從青松苑出來便出府了,五姑娘追上喬瑜,打算隨她回棠棣苑拿簪子,路上喬瑜便一直琢磨要不要趁著今日讓五姑娘帶她出門。
畫像給了二公子,不過喬瑜回到棠棣苑花了些時間又畫了一幅。
同五姑娘一道出了門。
五姑娘還有些詫異今日二嫂竟然想出門,但也沒有多問,且二嫂央求她時,那聲音軟軟糯糯的,她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戲樓因鬧出了人命被封著,五姑娘拉住喬瑜,“二嫂,這戲樓被封了,我們進不去啊。”
喬瑜道:“不進去,在門口,問。”
戲樓門口有人守著,那二人腰間帶刀,但衣著并不是天錦衛的,喬瑜手心緊張的都出汗了,一步步走過去。
見有人走來,守在門口的兩名男子呵斥道:“大理寺辦案,閑雜人等退下。”
五姑娘趕緊護著喬瑜,小聲嘀咕,“大理寺有什么了不起的,二嫂我們走。”
喬瑜卻并未離開,聽到‘大理寺’三個字心里莫名有底一般,從袖中拿出那畫的側臉,“請問,你們,見過,這個人,嗎?”
畫像一出,守門的兩人神色一變,相互交錯了一個眼神,“你是何人,打聽他作甚?”
“他,是我,哥哥。”
其中一人道:“沒聽姚風說他有個妹妹啊。”
姚風,喬瑜一聽這名字下意識覺得就是姚婭雲,她曾經說過,她的名字,雲字拆開風為聚,風吹動云而降下雨。
“她、她她人,在,在何處?”
守門的兩人看了眼喬瑜,那穿著打扮可不菲,倒也沒有得罪,直言道:“姑娘去大理寺一問姚風便可知,他現在可是我們大理寺少卿大人手下的紅人。”
“多謝。”
上了馬車喬瑜并未多高興,若姚婭雲就在大理寺,為何二公子不告訴她?不管了,先去大理寺問問。
“五妹妹,還要麻煩你送我去大理寺。”
五姑娘不是很愿意,問道:“二嫂的哥哥何時來的盛京?怎么會在大理寺?若讓陳三妹知道你哥哥跑她哥手下做事,還不得笑話死我們。”
喬瑜捏著畫像心里正激動,聞言愣住,“五妹妹你剛剛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