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凈整潔的手術室里,充滿濃烈的消毒水味。</br>
麻醉師已在準備,所有人員全部到位。</br>
易清鈴在最后時刻,忽然抓住封硝的衣服,嘴張了張,眼淚無聲流出來。</br>
封硝一窒,別扭地彎下腰,將耳朵湊近,聽到她斷斷續續交待。</br>
封先生,我把女兒交給你了。</br>
封先生,我沒有別的要求,只求你對她好點。</br>
封先生,冬兒這孩子吃了太多苦,你想都想象不到的苦……請你,善待她……我沒有別的心愿,就這一個。</br>
我是否能醒來,是否能活著,這都隨緣,這是命,我不強求……但唯一讓我放心不下的,就是冬兒……</br>
易清鈴邊哭邊交待,如遺言般,聲音很小,隱隱約約,斷斷續續。</br>
封硝從泣血的每個字里,都聽到了愛。這就是母愛,如果自己的母親還活著,必然也是如此。</br>
他的心被她柔軟的聲音狠狠激蕩著,眼眶微微濕潤。他第一次正面回答她的問題,這是一個承諾,“我會對遇冬好。”</br>
易清鈴的眼淚更加洶涌……</br>
封硝剎那間冷靜下來,聲線低沉,“易女士,你需要平靜。”這句話更重要在提醒自己,我需要平靜。</br>
他轉過身去,深呼吸。</br>
護士小陳為他遞來水杯。</br>
他脫下手套,漂亮修長的手指接過,很深地斂眉,水流進喉間,十分苦澀。忽然想抽煙,想用煙霧驅散迷茫……一生中從未如此糾結。</br>
仇人,愛人的母親……恨,淡得只剩決心。手術一定要成功!不想再讓遇小冬哭了。</br>
每次她一哭,他的心就疼。</br>
封硝再次轉過身來時,已恢復一貫的清冷。深黑的眸底是淡漠,仿佛再也無人能擾亂他的心神。</br>
門外。</br>
這是遇冬給封硝撥的第七個電話,一直響,無人接。</br>
遇冬對自己依賴封硝的勁兒,鄙視了一百遍。然后第八次撥打封硝的手機,聽那永無止境又單調的嘟嘟回鈴聲。</br>
邊聽著,邊盯著手術室的門。</br>
段涼走近,遞過礦泉水,“遇小姐,這手術說不準要做多長時間。不如你先回去……”</br>
遇冬搖搖頭,“不,我就在這等。我媽媽出了手術室第一眼就想看見我……”她說著,又第九次撥打了封硝的手機。</br>
段涼感覺到包里此起彼伏的震動,心里悠悠嘆口氣。</br>
遇冬低著眉眼,弱弱地問,“段先生,今天早上的這個會議很重要嗎?”</br>
“嗯,很重要。”段涼看著遇冬那雙單純的眼睛,有點想遁走的沖動。</br>
“那你怎么不跟著他啊,”其實遇冬想的是,如果段涼在封硝身邊,打不通這個的電話,還能打那個的電話,多好。</br>
段涼用笑聲掩蓋了真相,“封先生覺得遇小姐重要,所以派我跟著,看看有什么可以效勞。”</br>
遇冬的心終于在動蕩中淺嘗了一絲甜味,覺得封硝還是很重視自己。臉上一抹紅暈,蓋住了之前的慘白,“麻煩段先生了,其實我沒有什么事需要做。”</br>
她的眼睛又盯到了手術室門上,紅暈退去,慘白的臉色重現,如一只驚弓之鳥。</br>
五個多小時后,幾個護士推著昏迷的易清鈴出來。</br>
心臟手術很成功,但醒不醒得來,要看之后的情況。</br>
遇冬不知道有生之年多少次如此時般沖上去,而這一次尤為心碎……即使聽到“手術成功”這樣的好消息,心仍舊像是被巨輪輾碎了。</br>
她又一次忘了找靳醫生,等跟著易清鈴的推車去了監護室外才想起這茬。</br>
在她想找靳醫生道個謝時,封硝的電話便打進來了。</br>
他聲線異常低沉疲憊,“情況怎么樣了?”</br>
遇冬那會子有點鬧情緒,陰陽怪氣,“不勞封先生您操心,好著呢,一切都好著呢。有靳醫生在,還有什么事情搞不定?”</br>
“嗯,那就好。”封硝深邃的五官隱在幽暗光線中。四周的窗簾拉得嚴實,他像是躲在黑暗中不能見人的勇士,功成身退……這樣,也好。</br>
他不需要她的感激。</br>
大拇指輕觸屏幕,掛斷了電話。頭仰在皮質靠椅上,重重閉上眼睛。</br>
遇冬聽到手機里響起嘟嘟忙音,火大死了……嘿,這男人!居然就這樣掛了!</br>
她這幾個小時里,到底給他打了多少個電話!恐怕一百零八個都有了吧!</br>
他居然就這么掛了!</br>
這算什么?他不是要跟她結婚嗎?他不是她訂了婚的未婚夫嗎?</br>
從昨天晚上就開始變得奇奇怪怪!是他安排了靳醫生沒錯!可這是有多不愿意,多不樂意!</br>
剎那間,遇冬早上那一百零八通電話的怒氣灌得滿滿,每根頭發絲兒都充滿了暴跳如雷的氣質。</br>
狂燥電話撥過去,這一次,封硝很快就接了。</br>
不等他開口,遇冬像吃了*,噼哩啪啦炸響,“封硝,你到底當我是你什么人?不是要結婚嗎?不是白天晚上明目張膽滾床單嗎?你知道這幾個小時我到底是怎么過的?你看看我給你打了多少電話,你一個都不接!一個都不接!一個都不接!”</br>
封硝把手機拿離耳朵半米,一只眼睛睜著,一只眼睛閉著,被轟炸得頭皮發麻。</br>
倏然,電話直接被掛斷,他一個字都沒來得及申訴。</br>
段涼在一旁忍得辛苦,最后還是笑出了聲。</br>
封硝漆黑的視線掃過去,涼涼地問,“怎么,很好笑?”</br>
段涼認認真真點個頭,“嗯,很好笑。”</br>
封硝面無表情,“那笑吧。不笑我扣你錢。”</br>
段涼怕扣錢,果真笑了,“封先生,你沒發現你變化很大嗎?”</br>
“我能有什么變化?”封硝疲憊的嗓音比往常多了一絲慵懶,更加沙啞低沉。</br>
段涼倒了杯紅酒遞過來,“最起碼,你學會開玩笑了。”他用自己的杯,碰了一下封先生的杯,抿一口在嘴里,漸漸斂去了笑,“你真的給易清鈴用了那個藥?”</br>
封硝深邃的眼睛透出平靜,淡淡一個“嗯”字,沉在紅酒的醇香里。</br>
“這要是被查出來,封先生,你會……”</br>
“吊銷醫師執照?”封硝抬起眼瞼,一抹戲謔揚在眉間,“到那時,我當不成醫生,就到你段律師那兒謀個職。我給你當助理,如何?”</br>
段涼涼涼地拱了拱手,“要有那一天,我一定做牛做馬把你這助理供起來……”</br>
兩個男人相視一眼,一起爽朗爆笑。碰杯,叮一聲,無比和諧。</br>
這是兩人第一次同時大笑。</br>
段涼的眼睛甚至偷偷濕潤了一瞬,無比感性。封先生居然會笑了……遇小姐雖然脾氣不怎么好,但能讓封先生學會笑,也算是功勞大大滴。</br>
彼時,遇冬擰巴地坐在監護室外。她進不去,只能在外面的椅子坐著等消息。</br>
護士通知她可以先回去,說病人現在體征暫時穩定,不需要擔心。</br>
怎么能不擔心?媽媽都還沒醒。遇冬不肯,非得等著。等待的過程中,莫名其妙遷怒于封硝,把人家狗血淋頭罵一頓。</br>
罵完之后,她想起人家的好來了。</br>
最起碼,早上簽手術同意書的時候,人家陪著你吧,摟著你的肩吧,臨走的時候還親了你的額頭叫你別擔心吧……</br>
人家靳醫生也是封先生安排才肯主刀嘛。</br>
再說,封先生正在開重要會議,你一個電話一個電話打過去,搞得多尷尬。難道他接了就能解決問題?他還能代替靳醫生主刀不成?</br>
就算他能代替靳醫生主刀,她都不敢讓他在母親身上動刀呢。萬一這男人毛起來,想起家仇,一刀……嗚,不敢想……</br>
遇冬被自己的想象力逗笑了,巴巴望著監護室,又給封硝打電話。這一次,她態度極好,“風聲聲先森,我是宇宙無敵美少女遇小冬冬冬冬……”</br>
風聲聲先森就是那么酷,講話冷冰冰,“什么毛病?遇小冬,你不是正在生氣嗎?”</br>
“生氣?誰生氣?我為什么要生氣?”自愈型少女遇小冬滿血復活,“風聲聲先森,我是永不生氣的宇宙無敵美少女遇小冬……”</br>
“這么快就不生氣了?”封硝性感的沙啞聲,帶著一種陌生的寵溺,“本來我還想哄哄你的……”</br>
“……”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遇冬拿著手機凌亂中,眼珠子咕嚕轉……這男人哄起人來會是什么樣兒?天了嚕,簡直不敢想不敢想。</br>
她吃吃笑,“那我重新再生一回氣好不好?”</br>
封硝多傲嬌,單手解了一粒扣子,很正經的話里平添一絲慵懶性感,“不好,你是永不生氣的宇宙無敵美少女遇小冬。”</br>
他也覺得自己變了。以前打死都說不出這種話來,此刻順著她的語氣,重復得無比自然,毫無違和感。</br>
遇小冬又轉轉眼珠子,黑亮的瞳孔閃閃發光,“好吧,我不生氣。不過,我要請假……我今晚不回家了。我想守在醫院等我媽醒過來。醫生說,我媽體征平穩……意思就是隨時都有可能醒過來嘛。我希望我媽媽醒過來,第一眼看到我……”</br>
這個世界,要說最了解易清鈴病情的,除了封硝再無別人。他最有發言權,“遇小冬,我命令你立刻回家等我!你媽媽一周內都醒不過來!”</br>
“啊,為什么?你怎么知道?”她其實只是想他哄哄自己,并沒真打算不回家。結果卻聽到了這么肯定又驚悚的答案,一周都醒不過來!</br>
“靳醫生跟我說的。”萬般無奈的封硝搬出了另一個自己哄女人……(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