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莫測，無能的人寬于律己，嚴以待人，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初的惡魔，黏膩的觸角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淮陽侯府的馬車漸次駛出這群圍觀者的包圍，膽大的狠狠上前啐了一口：“呸，還敢嚇唬老子！當老子是嚇大的不成？什么東西——”

　　錦姝并沒有走開，她扶著垂花門站在影壁后，那影壁墻上畫得是一副鳳穿牡丹圖，鳳凰華貴，牡丹雍容，金黃的鳳凰，嫣紅的牡丹，是最濃烈的顏色，和最直白的富貴，經過風雨沖刷，那顏色已經有些消退了。外面的喧騰入耳，夏河不忍道：“姑娘，咱們回去吧。”錦姝聽著似乎母親和嫂嫂已經走了，這才嘆了口氣轉身，此刻她是沒用的廢人，幫不上什么忙，似乎只有在家里留守的份兒，她不由得連連嘆氣，芙蓉和夏河相視一眼，只是小心地說一些有的沒的，哄錦姝淺淺一笑罷了。

　　剛坐到榻上，就有Y鬟來報，說是程品齋有人來拜訪。程品齋來做什么，錦姝有些憊懶，正想說家里沒人，不見了，芙蓉勸道：“萬一是和三少爺有關的呢？”

　　錦姝心中錦姝心中沒有不怨的，可是到底是自家三哥，況且拒人門外總是不好，就抖擻了精神，叫丫鬟先將客人引到正院的小花廳去，自己整了衣服去見客。

　　王媽媽也跟著作陪，到了正院里程品齋的人已經在等著了，錦姝遠遠就看到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袍，那布料想來是十分考究的，陽光打在上面，再折射進錦姝的眼睛里，帶了些許不一般的光澤，錦姝一愣，萬沒想到，竟是程文親自來了。程文正站在博古架前欣賞一個青瓷花樽，那花樽妙就妙在上面繪的是小兒放風箏，十分有趣。只是疏于打理，已經落了些許灰塵，錦姝進來的時候，程文正鼓著嘴巴吹走上面的浮塵。

　　錦姝有些臉紅，故意放沉了腳步，程文回過頭來，他是可以穿女裝的男人，長相秀氣，尤其一雙眼睛，睫毛卷翹，瞳仁圓潤，好像一泓瀲滟的山泉，但是他的線條卻是十分硬挺的，無論是鼻翼還是下領角，都顯得十分冷冽，因為那雙溫情脈脈的眼睛，也就不那么硬邦邦了。

　　他此時回頭探視，見是錦姝，眼睛立刻帶了滿滿的笑意，眼睛下的臥蠶好像是一彎月亮，他站直了身子：“楊姑娘。”

　　這花廳里丫頭婆子就是一大堆，過來過去，也常有人走動，也就沒有那么重的男女大妨，錦姝行了禮：“程公子。”

　　自是吩咐丫餐重新給程公子上了茶，這程文今日倒是沒穿得花里胡哨肖似花蝴蝶，可是做派依舊吊兒郎，錦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程文繞著花廳看 花看草看瓷器用具，時不時和錦姝搭上一句話，無非是：“這花兒要開了！”“這草兒抽芽了！”“這花瓶是哪家做的？”這般沒什么營養的話。

　　錦姝本就心浮氣躁，看他這般無所事事，心中更是不耐煩：“程公子來此何事？”

　　程文道：“你上次去我店里找我，我不在，我后來又托你原來的小姑子轉告你我有事兒找你，你不理我，那我只好找上門兒來了。”

　　那得是多久之前的事兒了，錦姝和離都有小半年了。

　　錦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那程公子到底有何事？”

　　程文在她身側的椅子上坐下，細細端詳著她，她涂了脂粉，那脂粉浮在她的皮膚上，顯得她人有幾分憔悴蒼老，程文覺得她可憐，于是就斂了笑意：“我聽伙計說你家門口亂糟糟的，過來看看。”

　　從出事兒以來，錦姝的心就一直在懸著，好像漂浮在一片看不見邊際的大海上，連塊浮木都看不見，更不要說是一艘救援的船只，父親日日出門，錦姝用腳趾去想，都能想到，錚錚鐵骨的漢子是如何在宮門口被人磋磨；母親常去大長公主府上打探消息，次次都是敗興而歸‘二嫂的彷徨和眼淚，大哥被牽連的無奈……樹例猢猻散，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不要考驗人心，風光時，你是人人敬仰的大將軍，一旦遭難，你就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喪門神，不出來踹上一腳就算是仁至義盡了。

　　然而是程文，一個和自己不過幾面之交的人，第一個上門來說一句“過來看看”，他總是看上去吊兒郎當的，卻有著一顆最為熾熱的心。

　　錦姝看向他，眼睛中帶著錯愕，慢慢變成了感激，又轉而成了一種悲戚。

　　程文只是聽說伙計說泉水胡同亂糟糟的，什么要飯的、混生活的都往這兒去了，心中就打突，再一問，才知道，是淮陽侯府上附近，聯系最近朝中大事兒，他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怎么會不知道，此時淮陽侯府上艱難。

　　那個女子，他見得并不多，第一次是她帶著吳微來試衣服，同樣是女子，她真誠的給予另外一個有些怯懦的女子以最大的贊美和鼓勵；第二次見是在夏時宴上，楊老三帶他過去，他說話本就言語無忌，那日喝了些薄酒，說話沖撞了那個紅衣女子，她橫眉冷對；第三次見就是她家表妹出糗，她在一旁，抱著肩，好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然則又是什么都了然于胸的樣子。

　　就這么三次，讓程文覺得她長了一張娃娃臉，卻好像比自己都大許多一樣，端著一副大人樣子，什么人架著她，將她逼到那個份兒上一樣。

　　和吳微的婚事，也是父母說起來，他對親事并不上心，可是想起來那個女孩子也是艷絕群芳的，便也沒什么不可。后來和吳微的事兒吹了，自然也有常平的事兒的緣故，他覺得這是一灘渾水，趟不得，轉頭就聽說錦姝要和吳家和離，更讓他覺得自己沒應下這門親事是對的——楊家女是求了皇上得來的和吳家的親事，這會兒又說什么都要和離，怎么可能是一時興起呢？

　　錦姝持著得體的笑：“多謝你。”她說不出什么來，心中又高興又難過的。

　　她的眼神有些熱切，讓程文有些難受。程文迎著她復雜的目光，他輕輕搖搖頭，自己都察覺不到，語氣中的惋惜：“我，我也幫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