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問什么最能暖人心，那絕對是早上的一碗熱湯飯，無論是熱豆漿，熱豆腐腦，熱餛飩，還是熱湯面，騰騰的蒸汽和質樸的味道，都足以吸引行色匆匆的路人，讓他們短暫停留，然后填滿他們的胃。

　　人最多的是果子李，他們家在路邊炸油條已經好幾輩兒了，從爺爺到所以都以此為生，油條炸的外脆里軟，咸淡適中，京城人把油條叫“果子”，人們提起來他家都叫“果子李”，到了這一輩兒索性就拿此作為招牌了。

　　一碗咸淡適中的豆腐腦泡上兩根油條，勺子舀上來的每一口都有驚喜，木耳滑溜，黃花菜韌勁，香菇彈牙，腐乳和麻汁的香，花生碎的脆，炸黃豆的酥，沖擊味蕾。在半開的黎明中，靜靜等著每一個過路人。

　　開始上人的時候，店家果子李就開始有些忙不過來了，這個時候，他媳婦兒就會扎上一塊油膩膩的圍裙從后面出來，拿著雙長筷子撈油條。家里大一些的女孩子也出來收錢，小姑娘還打著哈欠，掛著淚珠兒，一本正經在那兒打算盤。除了人間煙火，更少不了的是八卦。要是說最近最大的八卦，當初淮陽侯女兒要和探花郎和離了。

　　食客甲衣著單薄，端著粗瓷碗，狠狠喝了一碗還冒著熱氣兒的豆漿，燙得他舌頭亂滾:“淮陽侯女兒來頭可大了，外祖母是景福大長公主，當今圣上她也叫得一聲舅姥爺的!”

　　食客乙看上去是個讀書人，帶著幾分的自矜，說話也有些傲氣:“來頭大又如何，這女子可不是什么好人，當初是她非要嫁，現在又是她非要和離，如此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楊花水性之人，視婚姻如兒戲，真真是可惜了吳探花一表人才!”

　　“吳探花有什么可惜?他可是二婚!”食客丙插嘴道。

　　“二婚怎么了，吳探花從寒門起家，是多少寒門學子的表率，就這一點，不比許多京城紈绔好上許多去!”食客乙脖子都粗了。

　　那果子李突然湊過來：“ 我倒是聽說，楊姑娘非要和離是有原因的！”

　　果子李的媳婦兒隔著個油鍋伸著長長的筷子就要打果子本:“ 就你話多，還不趕緊去弄面劑子，這都忙活不過來了，你還去扯閑篇！”

　　食客丙拖著長聲兒:“能有什么原因，過不到一塊去唄!”

　　果子李搖頭待要說什么，老板娘已經過來擰著他的耳朵去后面扯油條去了。食客甲哄笑:“老板是個怕媳婦兒的!”

　　一直支愣著耳朵在那兒聽的其他食客也忍不住了，吆喝問道:“誒，老板，到底是什么原因啊?”

　　果子李待要說，就被媳婦兒一記眼刀橫過來，乖乖閉了嘴，食客們哄堂大笑起來。

　　果子李覺得沒面子，接著端油條的功夫湊到一桌小聲道:“ 說是這楊大姑娘之前落水，和這吳家人有關，不是什么意外呢!這吳家不也遭報應了，老太太中風，大姑娘又落水了!”

　　早有好事兒者湊上來聽，聞言道:“咦，這可不敢亂說，人命關天呢!”果子李得意洋洋：“愛信不信，我們整天擺攤的，消息靈通著呢!”

　　老板娘叉腰喊道:“ 還不趕緊的，那邊要糖皮兒呢!”

　　果子李嘿嘿笑著，一溜煙兒有回到了案板后。

　　一傳一，十傳十，百傳百，越穿越邪乎，傳到吳家耳朵里，已經成了吳家謀殺楊錦姝，謀財奪命。

　　吳衡秋聽了簡直要吐血，他這幾日焦頭爛額，家里竟然沒一個好人了，舅太太摔倒了尾巴根兒，吳微落水，老太太中風，原本要帶著常平回家的舅老爺也只得留下來再幫襯幾分，雖然也幫不上什么忙，但是最起碼照顧舅太太不用吳衡秋再額外操心了。

　　常平安分了不少，日日只是在舅太太屋里伺候著，端茶奉水，擦身翻身的，也是個十足的孝女了。

　　吳微是Y鬟瞅著跳下去的，把那Y鬟嚇得半死，尖叫著去叫人，回頭那丫鬟就發了高熱被抬了出去。吳微自己也昏迷了半天才醒過來，吳衡秋去看她的時候，吳微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口中只是呢喃:“哥哥，我錯了，我走了，嫂嫂是不是就能回來了?”

　　吳衡秋又恨又疼，卻到底不肯過分苛責，待要走的時候，就聽到吳微幽幽問道:“哥哥，程家為什么?”

　　吳衡秋安慰道:“ 本就是八字兒沒一撇的事兒，沒什么的，咱本來也沒想好呢，哥哥還想再多幫你看看呢。”

　　吳微想起在弘福寺，程文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心中還有什么不明白，常平表姐行為不檢，連帶著程文對她也沒了那些好印象，那個穿紅裙驚艷的女子終究是招了人厭惡，好像離了嫂嫂，她什么都不是了。

　　錦姝自然也聽到了風言風語，也知道了吳微落水，老太太中風的事兒，她心中唏噓，二少夫人問她:“要去看望嗎?”

　　錦姝搖頭:“還是不看了，已經打算和離，就不要牽連太多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外面正是連綿的秋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天了，天氣陰沉沉的，錦姝怕冷，就在屋子里早早升了火盆來，圍著火盆烤栗子、烤紅薯吃，栗子和紅薯的香甜在屋子里打個轉兒，鉆進每個人的鼻子里去，下著雨幾個小姑娘也沒去上學，都擠在火盆前，嘰嘰喳喳的，好像是一群小鳥開會。

　　靈玉被紅薯燙得直哈氣，靈琮的栗子剝得好像狗啃的，大家就一起笑她倆，靈瓊羞紅了臉，靈玉卻嘻嘻笑著，撲到錦姝身上:“姑姑，怡兒最近都不好好上課呢，被先生打了好幾次的手心板，你可得管管她!”

　　她吃紅薯吃得一嘴黏糊糊的，錦姝忙扶正她,掏出手帕給她細細擦拭著嘴邊，嘴里故作嫌棄:“哎呀，哪里來的小臟貓，可別蹭到我身上才好呢!”靈玉就更起勁兒了，一個勁兒往錦姝懷里鉆，像-塊粘牙的橡皮糖。錦姝哈哈笑著摟住她，剛才說了些什么也都煙消云散了去。

　　吳衡秋上門來接過幾次，錦姝一概都不肯見他，都是淮陽侯或者是淮陽侯夫人出面，只是不冷不熱應付兩句，就說:“這事兒鬧開了，鬧得一個‘義絕’ 的結果，對你不好，我們家錦姝到底心善，咱們也好歹做過一場的親家，不愿意將事情做絕，你還是快快出了‘放妻書’ 來，對誰都好，不然我們家也不是沒有法子的。

　　哪怕是吳家有錯，若是錦姝不愿意將事情鬧得太難堪也還是要等吳衡秋寫“放妻書”的。

　　吳衡秋初時還會哀求著要見錦妹一一面，后來就只是木訥聽淮陽侯夫婦說話，作揖道:“那小婿下次再來。”讓人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疼不癢卻也無能為力。

　　淮陽侯夫人有些著急:“他這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混不吝模樣，什么時候錦姝才能從狼窩里出來!”

　　淮陽侯自從賦閑在家，修身養性，脾氣倒少了些武將的暴戾，還反過來安撫淮陽侯夫人:“你不要著急，岳母也說，這事兒捕風提影可以，滿城風雨就不好了嘛，咱們慢慢來，你看這吳家，也是夠倒霉的，咱們錦姝走了，他們家這多災多難的勁兒。”

　　淮陽侯夫人倒是難得和他站在了同一戰線上:“可不是，估計是祖墳沒挑好地方吧。”

　　淮陽侯拍拍淮陽侯夫人的肩膀:“溫水煮青蛙是也。”

　　淮陽侯夫人甩開他的手，怒目圓瞪，淮陽侯只好訕訕縮回了手。

　　院子里黑咕隆咚的，只有正房屋檐下點了一盞大紅燈籠，顯得格外醒目，已經是深秋了，院子里又少有人走動，更讓人覺得幾分寂寞蕭條來。

　　那個美麗的少婦魚娘早就裹了厚厚的銀鼠皮的斗篷，坐在廊下出身，她抱著個掐絲鑲綠寶石的銅手爐，腳邊放這個火盆，可是她還是覺得冷，在鋪了皮毛墊子的椅子上縮成一團，閉著眼睛，好像是睡著了一般。

　　可是身邊的丫鬟成娟知道她沒有睡著，她輕輕勸道:“夫人，去里面睡吧，夜很深了。”

　　成娟的聲音靜悄悄的，被一陣風一吹，就消弭殆盡了。許久，久到成娟以為她已經睡著了，她才幽幽開口:“老爺今天又沒來。”

　　長時間的被金屋藏嬌，她的聲音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嫵媚，她伸了個懶腰，穿著精致繡鞋的小腳從斗篷里伸出來，每一個動作都仿佛計算到位一般的妖嬈，帶著慵懶，讓人很難不軟下身子，軟下骨頭來。

　　成娟低眉斂目，哄道:“ 夫人想想，外面傳得多熱鬧，楊大姑娘要和離，老爺怎么可能不一頭亂麻？”

　　魚娘看看昏暗的夜空：“老爺從來沒有如此久不來過，這天又兇上來了，也不知道我兒在哪里，怎么樣了。”

　　她只是嘆息，一陣風吹來，她裹緊了斗篷，轉身進了屋。

　　成娟聽到她被風飄遠的聲音，好像從深山中傳來：“一個多月了，他沒有來，可是大姑娘鬧著和離也不過是這幾日的事兒，娟兒，別哄我了。”

　　成娟從不知道一個人的聲音可以飄成這樣，就好像是斷線風箏一般，飄啊飄啊，再也看不見了。

　　這樣一場拉鋸戰，到最后的那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