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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鐵甲光寒

    駱隆來信極簡,僅作一言:洛陽將失,君當至許昌。而此一言,卻令劉濃孤坐于室,整整一日。
    待日起復月落,劉中郎凝視著墻角,按膝而起。
    墻角豎擺套甲木人,牛角盔扣于其上,盔纓驕烈勝火。木人之側乃是一方豎案,內置一枚陶罐,渾身潔白無暇。
    劉濃從懷中掏出一截雪紗,將它緩緩的系于罐口,神情堅定而溫柔。
    恰逢一陣風來,撩起雪紗與朱紅盔纓,飄冉輕顫。
    ……
    清晨,天將放曉,霧陽恰似新嫁之婦,羞紅著半張臉,怯怯的探首。早起的黃鶯撲扇著翅膀,徘徊于枝頭,唱個不休。一縷柔和的陽光穿過樹葉,泄入小黑丫的臉上,被睫毛剪作兩半。
    小黑眨著眼睛從夢中醒來,看著頂上的粗布帷幄,半天也未回過神,睫毛輕輕顫抖,好似猶在回味夢境。少傾,揉了揉眼睛,眸子澄亮了,臉頰卻也紅了,暗覺后脖心火燙得厲害,情不自禁的捧著臉,閉上眼,搖了搖頭,仿若欲甩卻那荒謬的、羞難自勝的夢境,卻把滿頭秀發甩作烏瀑亂灑。
    “吱吱!”、“吱……”
    兩只小伊威在梳妝臺上爭搶堅果,若是往日,小黑丫勢必與它們稍事嬉鬧,奈何現下卻暗覺煩燥難耐,皺了皺眉頭,伸出潔白的小手,“啪”、“啪”的扇了數下,將名喚‘郭郡吏’的小伊威拍下了梳妝臺,把‘劉中郎’捉在手掌中,狠狠的捏了兩下,直直將劉中郎腮邦里的堅果給“噗”的一下,擠了出來,而后,小黑丫腦袋一歪,曲指一彈,把布衾上的堅果彈給了‘郭郡吏’。
    ‘郭郡吏’瞪著麻豆大小的眼睛,正在床榻下翹著蓬松的大尾巴徘徊來去,殊不知忽然喜從天降,當即捧著堅果,吱吱一陣亂叫,竄出室中。
    “吱,吱吱……”
    ‘劉中郎’委屈極了,蜷起身子,把大尾巴捧在肚子上,遮掩著尖尖小臉,轉動著小眼睛,怯怯的叫著,好似默默抗爭。
    “哼,休得狡辯!”
    小黑丫細眉倒豎,點了點‘劉中郎’的頭,把小家伙點成了一團,猛地一揮手,將它扇下了木榻。繼而,便欲翻身坐起來,驀然間,眉頭一皺,“呀”了一聲,身下濕濕的,伸手一摸,拿到眼前一看,眸子頓時直了,驚叫:“呀、呀!血……”
    “嗚……黑丫要死了……”
    “嗚,嗚……”
    小黑丫哭泣著,顫抖著,慢慢爬到榻角里,曲膝于懷前,反手抱著肩頭,縮成了一小團,緊緊的閉著眼睛,恰若一只受傷的小白兔,心里怕極了,嘴里卻喃著:血,好多血……小黑丫,薛婉兒,要死了,郭典臣兮,劉中郎兮,徒兮徒兮,奈若何兮,嗚……
    “吱,吱!”‘劉中郎’竄上木榻,沿著皺巴巴的布衾,小心翼翼的靠近,跳到她的膝蓋上,輕輕的叫著,‘郭郡吏’亦去而復返,從窗棱縫隙跳進來,躍上床,伸出兩只前爪,撫著她的發端。
    “嗚嗚……”看著兩個小東西,小黑丫眼淚嘩啦啦的流,哭得更大聲了,好難過呀。
    “黑丫,黑丫!”
    薛恭之妻從廊上來,手里抱著木盤,內中置放著熱氣徐徐的陶碗,陣陣粥香味飄滿小院,仔細一瞅,內中尚有兩碟小菜,碧油油的乃是蕨菜,白嫩嫩的乃是蘆筍,待轉過廊角,聽聞小黑丫的哭泣聲,腳步加快,三兩下竄進室中。
    “黑丫……”薛恭之妻把木盤放在矮案上,奔向女兒,一把抱在懷里,抹了抹女兒臉上的淚水,問道:“黑丫,我的兒,為何哭泣?”
    娘親來了,小黑丫心中大定,抽了抽鼻子,抬起小臉,顫著淚霧蒙蒙的眸子,悲聲道:“娘親,娘親,黑丫,要死了……”說著,卻見娘親滿臉不解,心中更悲,“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將布衾揭開一角,閉著眼睛,指著血水,泣道:“好多血,猶勝,猶勝昔日陳午阿叔……嗚,黑丫勿要死,黑丫怕,娘親,娘親……”
    “啊,呃……”
    半晌,薛恭之妻眨了眨眼睛,回過神來,緊緊的抱著小黑丫,稍徐,把她的臉蛋抬起來,細細抹去顆顆淚珠兒,點了下小黑丫的鼻子,柔柔笑道:“莫悲,莫怕。至今而始,我兒長成了,再非小黑丫,而乃薛婉兒。”言罷,微笑著行至榻邊床柜,彎身從內中探出一疊精致的衣衫,輕輕一抖,撫了撫柔順的邊角,笑道:“婉兒,且來,著衫。”
    “娘親,黑丫將死否?”
    “休得胡言,我的兒,莫怕,且來。”
    “哦……”
    小黑丫抹了抹淚水,嘟了嘟嘴,嘴角揚起了一抹笑,娘親與她說過,待她長大成人便可著此美衫,梳各式漂亮的發髻,而此,她覬覦已久,常于無人時,偷偷撫弄美麗的裙衫。
    片刻后,小黑丫變作了薛婉兒,俏生生的跪坐于窗前,陽光吻著她的臉,拂著那件粉白相間的抹胸襦裙,薛婉兒拽著垂于腿上的抹胸絲巾,低下頭,悄悄偷瞧一眼雪嫩的胸口,柔媚一笑。
    璇即,娘親替她梳了個發髻,蓄了十三年的秀發盤于腦后作螺旋,額前飄著半劉海,尚有兩縷彎曲繞蕩,垂至香肩,眷著俏臉。而后,又捧出橋游思所贈簪花,細細的給她別在髻端,絳珠流蘇梅花簪,人比花嬌艷。
    娘親摟著她的肩頭,吻了吻她的額角,刮了一下脆藕小鼻,笑道:“我兒,真美。”
    是挺美的,臉蛋紅樸樸的,比昔日好看……薛婉兒凝視著鏡中人,嫣然一笑,隨即,仰著明眸,怯問:“娘親,黑丫若橋小娘子乎?”
    “嗯……”
    薛恭之妻怔了一怔,隨后,溫柔一笑:“橋小娘子乃嬌色天女盛姿容,我兒乃溫婉碧玉初長成,于娘親眼中,并不差也。”說著,瞟了瞟木榻,暗想:婉兒葵水方來,身子定缺,需得補血。嗯,早春復始,而今縣中已分門別戶、田垅各理,家中圈雞十余,理應擇雛蛋煨哺。日前,禮兒尚獵得一只野鹿,莫若一并……(雛蛋,初雞蛋)
    “嗚,嗚……”
    恰于此時,蒼涼雄壯的號角聲響起,盤旋于天,瞬息將此間寧靜擊碎,薛婉兒秀眉一顫,簌地起身,拽著裙擺便往院外奔。
    薛恭之妻大驚,追至階上,招手喚道:“婉兒,今日,不可滋意擅動,小心身子!”
    “娘親,黑丫去去便回。”
    薛婉兒提著裙裾,飛快的竄向馬廄,牽出小紅馬,奈何小紅馬已然長高了,她翻了好幾下,方才翻上馬背,順手扯過一條柳枝,“啪”的一聲,抽了一下馬股,疾馳而去。
    小紅馬穿出弄巷,過往行人見了,紛紛避在一旁,指指點點,雪蕊阿姐依著門,嬌聲笑道:“黑丫,何往?”
    薛婉兒伏在馬背上,渾身輕紗蕩,卻頭亦不回地道:“黑丫要出城!”
    “美麗的小妮子,終究長成也!”雪蕊抹了抹額間,迎著晨日,微微笑著。
    號角響,戰事至。薛婉兒暗覺胸口怦怦亂跳,每逢戰事來臨,她皆會奔至城外,注視劉中郎引軍而出,細細辯他的眉宇,陳午阿叔死時,眉宇是黑乎乎的,她極怕,極怕……
    “嗚,嗚……”
    “駕,駕駕!”
    嬌嫩的聲音催促著矯健的焉耆馬,粉白相間的蝴蝶追逐著號角聲,飛出了城。待至巨碑下,勒住馬勢,但見漫漫鐵甲一望而無際,層層疊疊的鋪至峰下,整齊劃一的行進聲,宛若驚浪駭浪,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鋒矢之端,乃是白騎黑甲,櫻紅的盔嬰,奪目驚心。
    “呼……”
    薛婉兒拍了拍胸口,輕吐一口氣,秀眉微顰,卻壯著膽子,一夾馬腹,向峰下竄去,她要去看劉中郎。小紅馬若離弦之箭,穿梭于斑斑樹影,將草絮踏彎,如浪倒卷,經得一陣風馳電掣,小紅馬斜斜插至隊前,勒馬于小山坡,微一用力,踏蹬而起,搭眉瞭望。
    白騎黑甲緩緩行于正中,身側各有一束大紅披風,乃是荀娘子與孔蓁阿姐,橫眉怒眼的曲平阿兄提著丈二劍槊,威風凜凜,方臉闊眼的北宮阿兄亦同,尚有杜武阿叔,徐乂阿兄,薄,薄軍主亦在,阿兄亦背弓而從,除卻劉胤,劉郡丞坐鎮鲖陽,守護上蔡,諸將皆從。
    劉中郎傾巢而出,攜:鷹揚衛、百花精騎五千,虎噬衛八百、大戟士五百、磐石衛八百、射聲衛七百,雷隼衛兩百,共計八千,其中五千足堪精銳。僅留炎鳳衛與朔風衛,以及八百輕騎與青壯營守城。
    騎軍姿容最盛,內中有巨槍白騎三千,重型具裝騎兩百,其余一千八百為輕騎,著皮甲,負騎弓,縛圓盾,執長刀,豎長槍。如今上蔡與鲖陽,以及汝南諸縣的平民共計十萬有余,戰爭態勢下,勉強可供納萬軍。(尚有商肆在補,流民都往安全跑,不多言!以及鐵器,亦不多言!塢民屬于塢堡,平民非同)
    “劉中郎……咦!”
    直目而視時,鐵甲之海泛起寒光如煜濤,薛婉兒瞇了瞇眼睛,用手擋了擋,卻恁不地一眼撞上劉中郎斜回的目光,四目一對,劉濃微微一笑。
    ……
    浩浩大河奔滾不休,韓潛頂盔貫甲,傲立于河邊飛石之顛,目遂浪卷浪伏,神情堅毅勝鐵。身后乃一萬鐵軍,河邊泊著一千渡舟。
    稍徐,風漸烈,浪哮吼,鐵塔般的將軍徐徐回首,揚著半片濃眉,斜舉長槍,冷聲道:“渡河,入滎陽!”
    “諾!”
    萬眾轟然而應。
    ……
    “蹄它,蹄它……”
    馬貫似龍,鐵林若山,蹄聲如雷爆,震得天地乾坤皆為之而戰栗,石虎與桃豹并肩縱騎,兩萬大軍由河內水泄而出,直指滎陽。
    挑豹臉上傷痕密布,似爬滿猙獰蜈蚣,乃是昔日石勒所為,抽了抽豁裂的嘴角,獰笑道:“單于元輔,滎陽不過萬余守卒,鐵騎輾過,定為齏粉!屆時,再擊李矩援軍于半道,洛陽,垂手可得!”
    “不可大意!”
    石虎抖了抖吊眉眼,虛著眼睛看向前方,嗡聲道:“韓潛屯軍于陳國,定將與你我力博于滎陽,此人驍勇擅戰且足智多謀,不容輕覬!”
    桃豹虛揚長槍,狠聲道:“嘿嘿,我等并非劉,劉曜,劉曜乃軟而無能之輩,豈可與我等作較?!”一頓,思及昔年曾敗于韓潛之手,臉上蜈蚣亂跳,嘴里卻冷笑:“韓潛,怕其不來矣,世無英杰,倒使豎子得名!若其敢來,定教其來而無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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