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歸的盔甲重新裝備起來，她再次變成了初見時那個冷若寒霜的樣子，瞿揚又在那個眼神看到了那種對人世間的淡漠。
    “瞿揚，在你出現之前，我一直覺得只要我做個本本分分的私生女，這一切偏見都會被消除，但自從你進入我的生活，我才發現，其實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她輕嘆一聲，
    “那天在日料店，吳庸來看到我了，他把我叫到家里，他以為我想搭上你以達到我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可笑我那天還以為……呵，總之，他給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我確保不會在你身上做什么文章，阻礙吳虞的前途。”
    瞿揚搖搖頭，他實在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么不可理喻的誤解。但他終于理解了那天于歸的話，“我嫉妒吳虞”原來這背后藏著這么多的辛酸。
    “我要了那臺車回來，就當是兩清，但我還是難受，后來就發生了……發生了你我之間的事。你知道那天晚上我把這件事告訴吳庸來，他是怎么答復我的嗎？”
    于歸的睫毛輕顫，回想起那晚，她的心仿佛碎成了粉末。
    “他叫我不要告訴吳虞，呵，他是個多好的父親，為了兒子的前程讓私生女出賣身體也在所不惜，害怕兒子因此自責愧疚就干脆瞞著他，不要他承受這種折磨。”
    “你看，我就是這么件多余的垃圾，我的人生就是這么個可悲的笑話，這就是這件事情的全貌，這就是我那個死穴一樣的身世。”
    于歸深深地呼了口氣，
    “瞿揚，從前你不了解我的身世而來威脅我，現在我可以原諒你，可以覺得你不是那么齷齪，但現在，我已經告訴了你一切，我把我的傷疤親自揭給你看，你還要……你還會選擇繼續用它來傷害我嗎？”
    瞿揚抬起頭，對上于歸那雙閃爍著亮光的眼睛，他終于明白了于歸說的兩個世界是什么意思，他終于知道簡瓊為什么連掙扎都沒有就直接放棄了她。
    他一瞬間理解了她所有的逞強，偽裝，理解了她的無助，憂傷。
    于歸說得對，這是場鬧劇，只有他渾然不覺的快樂著。
    瞿揚兩手交握胳膊撐在膝蓋上，他看著于歸暗暗抿緊的嘴唇嘆了口氣，
    “你想讓我怎么做。”
    于歸攥緊拳頭，指節發白，
    “放過我，遠離我，別再來招惹我。”
    瞿揚垂下眼睛，點了點頭
    “好”
    “我不會再用這件事來威脅你。”
    于歸一動未動，這句話對她來說并沒有什么意義。
    “我也保證，不會用這件事情做文章對吳家和吳虞不利。”
    于歸松了口氣，主要目的達到了。
    “你只要答應我一件事。”
    原來是新的交易，于歸搓起裙擺上的滾邊。
    “說吧”
    關于瞿揚的麻煩是她挑起來的，吳家已經不值得她再去付出什么了，但她卻不能對自己惹出的事端視而不見，這也是她接受瞿揚交易最主要的原因。
    瞿揚坐到她身邊，看著她濃黑的秀發里露出的一只白糯糯的耳朵，他輕輕靠了過去。
    “于歸，從此以后遵循你的內心活著，你不該像個見不得太陽的鬼魂，你很美，從內心到外表都很美，不要吝嗇，多讓別人欣賞，好嗎？”
    那只耳朵被熱風吹得通紅，瞿揚低沉的嗓音引得于歸的心臟都發生了共振。
    她突然間很想大哭一場，所有的一切終于要結束了。
    “多謝，我會的。”
    瞿揚展開手臂，猛地將于歸攬在懷里，那只耳朵貼在了他的下巴上，他低頭，輕輕吻在那只粉嫩的耳朵上，他嘆了口氣，滿心的遺憾，
    “于歸，我這么好，可惜，你錯過我了”
    熾熱的胸膛漸漸冷卻了，私生女，的確足夠成為橫亙在于歸和簡瓊之間的阻礙，也足夠讓瞿揚熄滅剛剛燃起的火苗。
    簡瓊放棄于歸是不敢愛，而瞿揚放棄于歸是不夠愛。
    于歸解脫了，她坐在空曠的客廳里，第一次感覺到無比的輕松，但喜悅轉瞬而逝，下一秒，她看著滿屋子陌生卻溫暖的裝飾，涌起了一股別樣的情緒，那是什么呢？于歸不想承認。
    樓下，瞿揚坐在車里透過防窺玻璃定定地看著于歸家的陽臺，整棟樓，只有她家的陽臺沒有封起來，他知道了關于于歸的一切，短短的一個故事，藏著二十幾年的心酸委屈，再看那個陽臺，他突然就覺得后怕。
    該有多少個不眠夜，于歸是站在那里度過的呢？
    這個故事結束了，瞿揚發動車子，緩緩駛出了小區。
    他不能再靠近于歸了，他清楚地看見了于歸和他之間深不可測的溝壑，對這樣的愛情，淺嘗輒止是最好的選擇，再向前一步，他恐怕就再不能全身而退了。
    那不是他想要的。
    對于已經看得到阻力的愛情，還是不要再繼續下去的好，這只是人生中的一段回憶而已，瞿揚這樣安慰自己，他還會遇見更美麗的，更合適的，能收獲更多祝福的對象。
    對嗎？于歸？
    車猛地剎住，瞿揚握著方向盤的手用力攥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種莫大的遺憾仿佛扼住了他的咽喉。
    瞿揚解開領口的扣子，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他曾經那樣高看自己，以為自己無所畏懼，但事實上，他所有的自信都建立在他的財富地位上，他站在高處，享受著，揮霍著。
    于歸就像是山腳的一朵迷人的花，他想摘掉她就要下山，離開他的財富去到她身邊。
    很羞恥，他膽怯了，于是他放棄了，還安慰自己，會遇到更美的，不需要下山就能采到的花。
    車停在了路邊，瞿揚下車靠在車門邊抽煙，他擺弄著手機，看著于歸為他畫的那副畫，點開通訊錄，他撥通了簡瓊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吵鬧的人聲，簡瓊不知在哪里應酬，他大著舌頭，嗓音抬地老高，
    “怎么了瞿揚，有事嗎？”
    瞿揚吐著煙霧，長嘆一聲，
    “簡瓊，你他媽就是個懦夫。”
    簡瓊愣了一瞬，很快明白了瞿揚的意思，他離開了包廂，靠在走廊的墻壁上，輕笑，
    “你他媽不也是嗎？”
    瞿揚哼笑一聲，
    “艸，我瞧不起你。”
    瞧不起誰？瞿揚自己心里知道，簡瓊沒回應，掛掉了電話，回到包廂，干掉了眼前的半杯白酒。
    都他媽是個懦夫，可恥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