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蘇雁送進大學校門,晏回時彎腰鉆進車里。</br> 她哭了一路,哭紅了眼,臨別看他的眼神滿眼不舍。</br> 晏回時知道小姑娘沒走,他沒往外看,也沒有停留。</br> 送別最怕四目相對。</br> 他走得很干脆。</br> 等了十分鐘,他再繞回原地,透過車窗,遠遠地看著失落轉身的女孩。</br> 小姑娘的心思都寫在眼睛里,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他一眼看透。</br> 但他沒打算捅破關系。</br> 責任與愛其實很容易被混淆。作為一個成年人,他不希望自己被困進無效消耗精力的感情里。</br> 無效消耗,如同一筆沒有盈利的投資??深A見悲劇,無需去掙扎。</br> 但是,一些下意識的行為,不受他控制。</br> 周佳鳴說:“蘇雁談戀愛了,對象好像是她高中同學?!笨吹胶谄鹨粡埬樀年袒貢r,他換了種句式:“蘇雁好像談戀愛了。好像,還不確定?!?lt;/br> 晏回時神色并沒有緩和:“有你什么事兒?”</br> 不是他讓他盯著不讓蘇雁早戀的么?“您這是準備不管她了?”周佳鳴多嘴問了一句。</br> 他猜不透老板的心思。明明在乎,又表現得像是不在乎。說不在乎,他又總是默默關注小姑娘的一舉一動。</br> 周佳鳴也覺得自己管太多了:“也是,蘇工已經回來了。她父親在,您就不用再操這份心。”他本想問能不能刪除蘇雁的課表,看老板冷著臉,終究是沒敢提。</br> 晏回時在他身后問:“叫什么?”</br> 周佳鳴知道他問的是誰:“周辰?!遍_口之前,他已經打聽過那男生的背景:“跟蘇雁同年,大了兩個月。那小子長得不錯,家境也可以?!?lt;/br> 晏回時語氣平淡:“我是問你亞太區經銷商新負責人叫什么。”</br> 周佳鳴:“……”</br> *</br> 傍晚。</br> 晏回時端著水杯走進后院。</br> 蘇雁養的那只狗搖著尾巴朝他奔來,這狗撒歡的樣子跟主人一樣惹人喜歡。他眼里有了淺淡的笑意。</br> 但很快就又消失得干干凈凈。</br> 他蹲下,手指捋著狗毛,面若冰霜:“蜜蜜有喜歡的人了。”</br> 蘇雁問他要男生給她的情書。</br> 他沒給,騙她說扔了。</br> 狗和他無法共情,理解不了他的心情,圍著他打轉,看上去很開心。晏回時收回手,望著院落那顆桃樹。</br> 他把外婆留給他那塊玉做成了手鐲,送給蘇雁慶祝她成年。</br> 外婆說,這是一塊最美的玉,應當送給最美的姑娘。</br> 他送給蘇雁時沒有任何猶豫,卻又不帶任何念想。</br> 他可以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br> 對蘇雁的感情,晏回時一直都覺得很奇妙。</br> 大概是他這一路上從沒給過任何人柔情。</br> 他不是一個溫柔有耐心的人,但他把這輩子所有的耐心全給了她。</br> 初春,桃花盛開的時候。</br> 晏回時突然很想見蘇雁。</br>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樣的心理,他點開了微信置頂頭像。</br> 文字表達不出真實想法,他退出去,在手機上輸入她的電話號碼。</br> 晏回時不是一個喜歡記電話號碼的人,但他無意中就記住了這串算不上順口的數字。他心想是受人所托,是一份責任,所以并未深究。</br> 他盯著屏幕上亮著的備注。</br> 有超出長輩關心的感情,也有對兄弟隱隱的心虛與慚愧。</br> 更多的,是情不自禁。</br> 很矛盾。</br>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br> “喂?!毙」媚锏穆曇艉芴?,語氣拘促,帶點不易察覺的慌亂,像是刻意壓抑真實情緒。</br> 他望著院落,語調如常:“院子里的桃花開了,來看么?”</br> 再見到蘇雁的那一霎,晏回時失神幾秒。</br> 人比桃花美。</br> 他見過的美人有許多,能美到他心里的,這么多年就只有這么一個。</br> 不知是不是桃花太過艷麗,映得小姑娘的臉頰特別紅。</br> 與她隔樹相望的那一刻。</br> 晏回時混亂的感情突然清明。</br> 他不是不想占有她。</br> 而是想讓她心甘情愿。</br> 晏回時說:“變漂亮了。”</br> 蘇雁反問:“以前就不漂亮嗎?!?lt;/br> 晏回時輕笑:“不一樣。”</br> 從那一刻起,一切都將不一樣。</br> 反應過來自己的小心思后,晏回時開始不動聲色觀察蘇雁的一舉一動。</br> 他不想嚇著她。</br> 兩人之間的年齡差,以及他和她父親多年的交情,都是一道背負倫理枷鎖的屏障。</br> 他心想,試一試。如果她喜歡上其他人就算了,畢竟他不能強迫個小姑娘。</br> 從老鄭的生日宴回來,晏回時覺得頭暈。</br> 他躺在沙發上休息,聽見輕微的響動,接著響起蘇雁的聲音:“晏叔叔。”</br> 他沒睜眼,想聽她要對他說什么。</br> 她突然叫他的名字:“晏回時?!?lt;/br> 一字一頓,像是反復練習過每一個字的發音。溫軟輕緩,撓得他心癢。</br> 晏回時正想睜眼,一股甜香鉆進鼻腔,緊接著,女孩溫熱柔軟的嘴唇貼上他的喉結。</br> 她不停道歉,嘴里說著:“對不起?!?lt;/br> 他唇角微彎,答案不尋自來。</br> 不久后,蘇錦文拿出一張蘇雁跟陌生男生并肩走在宿舍樓下的照片。兩人舉止親昵,男生眉目傳情。</br> 晏回時的冷靜被擊碎了。</br> 他第一次嘗到嫉妒的滋味。</br> 善于伏擊的獵人,被迫切換成主動攻擊狀態。他想打破世俗倫理,哪怕用見不得光的手段得到她。</br> 這個想法被他強壓了下去。</br> 然后,壓抑的情感在沉默中越發恣意,滋生蔓延出剪不斷的罪孽。</br> 朋友的女兒又怎么樣?</br> 看著她長大又怎么樣?</br> 他無法忍受別的男人擁有她。</br> 晏回時很少去做沒把握的事。</br> 把老宅鑰匙交給蘇雁,就是他給自己設的第一道回頭路。</br> 但凡她拒絕,他都不會再強迫她。</br> 蘇雁收下了四合院的鑰匙。</br> 晏回時知道,他的機會來了。</br> 他把手頭項目全部交由職業經理人打理。</br> 這輩子,他想換一種活法。</br> 事業巔峰帶給他的成就感,遠不及她不經意的一個笑。</br> 沒想到,蘇雁突然告訴他,她有喜歡的人了。</br> 除了那個在校門外摟著她的,他想不到第二人。</br> 晏回時自嘲地笑。一把年紀的人了,真要去強迫個小姑娘喜歡自己么?</br> 看她紅著眼委屈難受的樣子,他放棄了。</br> 求而不得便使其毀滅的卑劣手段,晏回時永遠不會用在蘇雁身上。</br> 他放棄過她兩次。</br> 第一次,感情正在萌芽,他把選擇權交到她手上。她沒有來找他。</br> 這一次的戒斷,是晏回時最困惑的時期。</br> 那種后勁像是失去痛覺的人丟失身體一部分后突然康復,鉆心痛楚驟然襲來,讓人猝不及防。他陷入突如其來的焦慮與缺失狀態。</br> 他去調查讓蘇雁移情別戀的男人。</br> 然后發現,那人有女朋友了。</br> 這一發現令他欣喜若狂。</br>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他被騙了。</br> 發現被騙,晏回時眼中有了笑意。</br> 他找了個借口讓蘇雁來見他。她躲著他,他只能出此下策。</br> 在無人的街角,他失控地吻了她。</br> 帶著失而復得的欣喜。</br> 晏回時想過無數種讓蘇錦文解氣的辦法,他做著最壞的打算。不過,他從沒想過要和蘇雁分手。</br> 在這段感情里,他像個放風箏的人,始終牢牢攥著那根線頭,給她想要的自由。</br> 但他很堅定,此生不可能放棄。</br> 在蘇錦文面前,他所有的底氣皆是來自對她問心無愧的守護。</br> 準備坦白之前,晏回時處于長期失眠狀態。</br> 他所表現出來的沉穩淡定,都是假象。</br> 這是一場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的談判。</br> 或失去兄弟,或讓喜歡的姑娘父女決裂。他面臨著一場未知的恐懼。</br> 直到見了面,他發現蘇錦文早已經有所察覺。</br> 來找他,無非是想出口氣。</br> 面對朋友咄咄逼人的質問,晏回時鎮定從容。</br> 但他每說出一個答案,身體里的那根弦就會繃緊一寸。</br> 晏回時知道,蘇錦文對他動手,其實就是變相退讓。他是在給他機會,也是在給他自己臺階下。</br> 那一晚,晏回時站在樓下,抬頭望著次臥飄窗的微光,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br> 他嘴角挑起極淺的笑弧,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快步上樓,迫不及待回到他的女孩身邊。</br> 蘇雁睡得很沉。</br> 不知道夢到了什么,她吃吃地笑了一聲。發絲遮住了她白皙的臉頰,露出微翹的鼻頭。</br> 晏回時伸手,在她鼻尖點了點,低聲:“蜜蜜?”</br> 小姑娘皺了皺眉頭,嘴里嘀咕幾句不成句的話,夢囈一般,溢出一聲帶點稚氣的鼻音。</br> 晏回時撥開女孩臉頰上的發絲,指尖摩挲著她細膩的耳垂,目光寵溺:“乖乖睡覺,不用再擔心以后。”</br> 小姑娘安靜地閉著眼睛。</br> 晏回時的聲音很輕,黑眸蘊著柔情:“等你睡醒,想要的就都有了。”</br> 她這樣的女孩,本就該無憂無慮,不需要背負任何壓力。</br> 這一晚,晏回時終于睡了一個好覺。</br> 他可以光明正大,完完全全擁有她。</br> 在最曖昧的場景里,他當了一回最紳士的人。卻在最安全的距離下失控把人扯進懷里,發狠地咬她嘴唇。</br> 晏回時選擇了蘇雁暴露心事的地方。</br> 在客廳的沙發上。</br> 兩顆心動情地碰撞。</br> 他再也不需要隱忍克制故意裝睡。</br> 蘇雁只知道晏回時也喜歡她。</br> 她不知道,在過去的851個日夜,晏回時對她的喜歡,早就勝過她所能感覺到的。</br> 他所有的不正經,僅僅是為掩飾深情。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