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雁早上醒來頭昏腦漲。臥室里的窗簾被全部拉上,分不清白天黑夜。她身上穿著睡衣，內衣解開了，但沒完全脫掉,頭發也被放下來，臉上清清爽爽沒有帶妝。</br> 床頭柜上放著一杯蜂蜜水。她端起來喝了一口。清涼糖水入喉，腦袋里的鈍重感稍微緩和。</br> 蘇雁洗了個澡,出來時肚子咕嚕嚕的叫。</br> 晏回時背對她坐在島臺高腳椅上：“蘇雁,來吃早餐。”</br> 平時早上他都會過來抱抱她，今天這么冷漠，蘇雁以為他在生氣，走過去小聲解釋：“我以為是飲料，沒喝酒。”</br> 她的聲音帶著鼻音,聽著委委屈屈。</br> 晏回時還是沒有轉頭看她：“下次別亂喝,沾酒就醉。”說完又補了句：“我在的時候可以。”</br> 聽他語氣也不像是在生氣。</br> 蘇雁小步挪到他邊上,乖乖坐下，端起面前的燕窩粥喝了一小口，垂眼偷瞥。</br> 晏回時手肘撐著桌面,沒往她這邊看。</br> 她放下勺子，轉身撲到他身上,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聞著他身上的木檀香,撒嬌賣萌：“晏叔叔，抱抱嘛。”</br> 晏回時抬手摟了摟她：“乖乖吃飯。”像是在刻意敷衍她。</br> 蘇雁陷入自我懷疑,聲音悶悶的：“我昨晚,是不是說了什么亂七八糟的話。”</br> 晏回時：“說了。”</br> 蘇雁扭頭,緊張道：“說,什么了？”</br> 晏回時側頭看向玄關處,就是不看她。</br> “說我是你大房，你想給我名分。”</br> 蘇雁望著他濃密的黑發，等了幾秒，還是不見他轉頭。</br> 她有點委屈：“干嘛不看我。”</br> 晏回時：“……”</br> 蘇雁放下勺子，藏不住小情緒：“吃飽了。”她跳下凳子，準備回房間。</br> 被晏回時扯了回去：“吃這么點兒，減肥呢？”</br> 衣擺底下突然鉆進只手，冰涼的手指包合覆蓋，抓著掂了掂。</br> “也沒多少肉。”</br> 蘇雁臉上立刻飄起兩片紅霞，又羞又惱，她正要發脾氣，抬眼看到他下顎上的淤青。</br> “你受傷了！”蘇雁忽略了還停在她內衣邊緣作惡的手：“怎么弄的啊？”</br> 晏回時托著她，指尖打著轉，語調漫不經心：“不小心摔的。”</br> 蘇雁不信：“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br> 晏回時收回手，幫她整理衣領：“沒。”屬于單方面被打。</br> 蘇雁盯著他的臉，這么好看的臉，誰能下得去狠手。</br> 一個突兀的答案莫名其妙冒上來。</br> 蘇雁雙手捂嘴，倒抽一口氣，震驚到破音：“——不會是我爸爸吧？”</br> 除了她爸，她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敢打晏回時。</br> 晏回時沒說話。</br> 蘇雁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生氣道：“我爸爸怎么能打你臉！我去找他。”走出幾步，她像是突然冷靜下來：“那我爸爸沒事吧？你打沒打他？”她的情緒上來得很快：“你怎么能打我爸爸！”</br> “小沒良心的，”晏回時失笑：“就知道護著你爸。”</br> 蘇雁兩頭為難：“那是我的爸爸，他很愛我。”</br> 晏回時：“我不愛你？”</br> 蘇雁：“你……你也沒說過。”</br> “行，那我說。”晏回時對上她的眼睛：“蘇雁，我愛你。”</br> 蘇雁聽了，心里跟吃了蜜糖似的甜。</br> 但她很快又清醒過來：“你不要蠱惑我。要是你跟我爸爸同時掉進水里，我還是會先救我爸爸的。因為……”</br> 晏回時：“因為你爸不會游泳，我會。”他掐著她的下巴，好笑道：“你會游泳么？到底誰救誰。”</br> “我……”蘇雁強詞奪理：“明天就去學。”</br> 晏回時抬手，指腹蹭過她臉頰，收斂表情：“你爸知道會很開心，女兒沒白疼。”</br> 蘇雁：“那你，不生氣嗎？”她往他懷里鉆，像只可愛的小奶貓，聲音也軟乎乎的：“晏叔叔，你在我心里，和我爸爸一樣重要。”</br> 晏回時最受不了小姑娘這么跟他撒嬌。她一撒嬌，哪怕她犯下滔天大錯，他也會無限縱容。</br> “我生什么氣？”晏回時說：“你爸養你十幾年，我也就養了幾年。”</br> 蘇雁嘴角偷偷翹起：“誰讓你養了。”</br> “蘇雁，”晏回時抬起她的下巴，正色道：“你爸每次說到你都會露出笑容，眼神也會變溫暖。我想著一定得照顧好你，才不辜負他對我的信任。但我確實辜負了他的信任。”</br> 蘇雁：“你，是在自責嗎？”</br> “嗯，”晏回時低笑一聲，把她裙擺往上推：“所以打算加深罪惡。”</br> 他手指冰涼，蘇雁被冰得往一邊躲。</br> 被他一把打橫抱起，聲線微沉：“不想？”</br> 蘇雁別開臉：“我剛洗完澡呢。”</br> “一會兒我幫你洗。”晏回時低頭，隔著衣服咬了她一口。</br> 手機來電打斷了他放浪的動作。</br> 南娗玉在電話那頭說：“我下午到弘河，你準備一下。”</br> 晏回時捉住蘇雁的手，把她困在身邊，嗤笑道：“用不用夾道歡迎您？”</br> 南娗玉：“那倒不用。我這次回來不是為了嘮叨你，我是來看我親家的。”</br> 晏回時：“？”</br> “親家母早上給我打電話，問我什么時候有空見個面，我跟她說我今天就有空。所以家宴就定在今天晚上十八點。我打這通電話不是為征求你的意見，僅知會你一聲，你也可以不來。再見。”</br> 這時，蘇雁的手機也響了。</br> 她拉下被推到腿根的裙擺，調整呼吸，然后接起：“媽媽。”</br> 林娟莉的喜悅仿佛能穿過無線網：“蜜蜜呀，晚上你跟阿時一塊兒回家吃飯。阿時媽媽也在，你好好打扮打扮，給她留個好印象哈。我現在去買菜，你們早點過來。”</br> 蘇雁：“……”</br> 晏回時把她抱回去，繼續未完成的事。</br> “你們南教授做事就是這么風風火火，緊張？”</br> 也算不上特別緊張，她和南教授已經熟悉了。就是覺得事情發生得太突然。</br> 她也就睡了一覺，怎么醒來就突然要見家長了。</br> 晏回時貼在她耳邊說：“這樣也能分心？看來我技術還得再練練。”</br> 蘇雁正想說什么，被他抬起下巴堵住了嘴。</br> *</br> 蘇錦文把摔壞的手機拿去實體店維修，付完錢，跟妻子吐槽：“當他老丈人有什么用？換屏幕還不是要給錢。”</br> 林娟莉完全聽不見他的聲音，一門心思跟南娗玉發微信。</br> 蘇錦文：“你說，我昨個兒下手會不會太重了點？他大少爺從小養尊處優，怕是頭一回挨這種毒打。好歹也在部隊待過兩年，怎么還那么細皮嫩肉。你說女兒瞧見了會不會懷疑？”</br> “我怕給他打成內傷，還特意戴了手套，真打殘廢了蜜蜜能原諒我？別以為他能氣到我，我這心里門兒清。”</br> 林娟麗敷衍了一聲：“唉對對對。”轉頭繼續跟南娗玉發微信。</br> 蘇錦文：“現在這種情況，不見家長很難收場。見吧，又怪沒面子的，昨晚才把人打了。”</br> 林娟莉挑了幾樣蔬菜：“也不知道南教授喜歡吃什么，我去買條魚。”</br> 蘇錦文拎著菜籃子，跟在她身后：“閨女動手術那次，還有高考，她人生中刻骨銘心的兩個時刻他都陪在身邊。她以前膽子小，內向，現在變活潑了，工作上也能獨當一面。就沖這些地方，咱就沒權利阻止他兩在一起。”</br> 林娟莉挑了兩頭鮑魚：“老板，幫我稱一下。”</br> 蘇錦文嘆氣：“我這心里再不爽，也不能不尊重女兒的選擇。”</br> 林娟莉：“老板，再來兩頭大龍蝦。”</br> 蘇錦文：“我昨晚一宿沒睡，仔細想了想，他的確是最好的選擇。把女兒交給其他人，我更不放心。”</br> 在菜市場里一路自我攻略，蘇錦文成功把自己給勸好了。</br> 林娟莉嫌打字慢，干脆跟南娗玉發語音：“親家母，你喜歡吃什么呀？魚你愛吃不？”</br> 南娗玉在候機室準備登機：“我最喜歡吃魚了！”</br> “好的好的”</br> 林娟莉又買了一條巨無霸石斑魚。</br> 一魚八吃，做了一桌全魚宴。</br> *</br> 蘇雁精心打扮了一下，被晏回時摟著親花了妝，只好卸了重新化。</br> 出門已經快五點。</br> 她今天穿了雙高跟鞋，走路慢，晏回時抬手看表，一把將人抱起來，側頭在她臉上親一下：“到門口就放你下來。”</br> “……”</br> 電梯門打開，蘇雁忐忑地走進家門。</br> 被兩位母親夾道歡迎。</br> “蘇雁回來啦？”</br> “寶貝，歡迎回家。”</br> 蘇雁：“……”</br> 晏回時神態從容，對著二人喚一聲：“媽。”</br> 林娟莉：“別光站著，菜都燒好了，全魚宴，放涼了不好吃。”直接受了這一聲“媽”。</br> 南娗玉知道不是喊她，壓根沒應。</br> 氣氛比蘇雁想象中的要好，她松了一口氣，躲進廚房幫媽媽端菜。</br> *</br> 吃飯時，南娗玉才發現晏回時臉上有淤青：“怎么弄的？”</br> 晏回時：“撞的。”</br> 蘇雁小心翼翼地看向蘇錦文。</br> 從他們進門開始，蘇錦文全程沒有說話，木著一張臉盛飯盛湯，不理她，也不理晏回時。</br> 蘇雁：“爸爸……你喝魚湯嗎？”</br> 蘇錦文：“喝不喝都沒事兒。”</br> 蘇雁：“哦。”她看向南娗玉，乖聲問：“婆婆喝嗎？”</br> 南娗玉舉起碗：“喝。謝謝呀。”</br> 蘇錦文瞥向晏回時：好啊，婆婆都背地里喊上了。</br> 晏回時勾唇。</br> 蘇錦文“哼”一聲。</br> 林娟莉打圓場：“這湯放了煎雞蛋，湯色熬得雪白，親家母趁熱嘗嘗。”</br> 蘇雁：親、家母？</br> 南娗玉嘗了一口，豎起大拇指：“好喝！親家母手藝絕了。”</br> 林娟莉虛心接受贊美：“蜜蜜從小就愛喝魚湯，給我練出來了。最近我偶爾拍些短視頻，發到網上不少人給我點贊呢！”</br> “真不錯！還是親家母懂享受生活。”南娗玉滿臉贊賞：“難怪小丫頭這么聰明，蘇雁這孩子是我帶過最有靈氣的學生。”</br> “那也得感謝您對她的栽培呀！”</br> 兩個女人商業互吹。</br> 兩個男人互不理會。</br> 蘇雁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晏回時。雖然爸爸表情木然，不過還算配合媽媽，全程都沒有發作。</br> 應該是，已經接受了吧？</br> 話題不知不覺就聊到了訂婚。</br> 蘇雁被嚇得嗆到。</br> 晏回時在桌下握住她的手，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腕安撫。</br> 蘇錦文橫過來一眼：“咳！”</br> 林娟莉扭頭：“你也嗆著了？”</br> 蘇雁急忙收回手，一手捧碗，另一只手吃飯以示清白。</br> 蘇錦文：“又好了。”</br> 林娟莉笑道：“讓親家母看笑話了，我們家老蘇平時就是這樣，女兒隨他，食管小，吃東西愛嗆著。”</br> “沒事沒事。”南娗玉把話題扯回去：“他們兩也談了好幾年了，我看就早點訂婚，把證領了，合法同居，免得被人說三道四，對蜜蜜也是一種負責。”</br> 林娟莉：“好啊好啊。”</br> 南娗玉征求當事人意見：“蘇雁，阿時，你們覺得呢？”</br> 晏回時看向蘇錦文：“我覺得可以。”</br> 蘇雁怯怯地看向爸爸：“……我也。”</br> 蘇錦文扯了下嘴角，冷漠。</br> 林娟莉踢了他一腳，面上保持微笑：“訂婚日子不急，我看就挑個今年的吧？親家母，你看呢？”</br> 南娗玉：“我看就阿時生日那天吧？就當作我們幾個長輩送他的生日禮物。”</br> 林娟莉：“老蘇，你看呢？”</br> 蘇錦文擠出微笑：“好啊，三十大壽嘛，要大辦。”</br> “什么三十大壽，那叫三十而立！”林娟莉瞅著晏回時，夸道：“現在的年輕人，三十歲看著都跟少年郎似的。”</br> 蘇錦文：“沒見過長得跟狐貍精似的少年郎。”</br> 說完又被踩了一腳。</br> 林娟莉：“對了親家母，這事兒親家公不在，沒關系嗎？”</br> 南娗玉笑容優雅：“我是我們家的代表，我的意思就是全家的意思。至于他父親，就是個擺設。”</br> 林娟莉：“誰家不是呢！我們家老蘇工作上智商高，生活上情商為零！家里的店鋪，還有大大小小事情都得我盯著！除了生孩子，其他的他根本派不上用場！”</br> 蘇錦文：“……”</br>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br> 林娟莉翻出老黃歷，問：“阿時生日是11月23對吧？”</br> 蘇錦文不敢出聲，暗自腹誹：記得倒是清楚。</br> 晏回時：“對的。”</br> 林娟莉大喜：“哎喲這不巧了嗎！23號宜訂婚領證！親家母，要不，就23號？”</br> 南娗玉：“好啊好啊。”</br> *</br> 回家路上，蘇雁挽起晏回時的手，一個勁盯著他看。</br> 晏回時側頭：“看什么呢？”</br> 蘇雁甜甜地笑：“好神奇，突然就訂婚了。”</br> 晏回時把玩著她的發梢：“不想跟我結婚？”</br> 蘇雁看出他好像很期待：“晏叔叔，你干嘛這么著急。”</br> 腳下一空，晏回時把她抱起來，掌心托起她的后腦勺，用力吻下來。</br> 唇齒間，他的氣息濕熱綿長：“急著，跟蜜蜜合法重疊。”</br> 蘇雁喜歡他口腔的清冽氣息，雖然是在街邊，也沒舍得推開他。</br> 他動了情，舌尖抵進來席卷她的呼吸，蘇雁嗚咽著尋找機會喘氣。</br> “什么，重疊。”</br> 晏回時松開她：“回家告訴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