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天,周黎恍恍惚惚醒來，沒有立刻睜開眼睛。周遭很安靜，愈發襯得隱隱約約傳來的海浪聲疏闊遼遠。</br> 周黎有剎那的怔愣,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自己身在何處的感覺。</br> 過了幾秒，記憶慢慢回籠，入睡以前的畫面一點點重現在眼前……</br> 血液霎時上涌,她瞬間清醒過來，猛地睜開眼睛。</br> 酒店的窗簾里面特意加了一層遮光布料，遮光極為徹底，房間里光線很暗，空氣里還殘留著纏綿的氣息。</br> 她輕輕眨了下眼睛,耳邊傳來男人略顯低沉的聲音：“醒了？”</br> 轉頭,只見他像是已經醒來有一會兒了,正側身瞧著她,一條手臂意興闌珊地支著肘,另一只手輕捏著她的手心。</br> 像這種徹夜纏綿,醒來面對著面的畫面，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還是會有些害羞。可是那害羞里又帶著甜蜜。</br> 周黎的臉熱熱的,“嗯”了一聲,輕聲扯開話題：“天亮了嗎？”</br> 沈照低笑了一聲,緩緩道：“天都快黑了。”</br> 周黎：“……”</br> 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剎那,她腦子里瞬間冒出一個詞——</br> 顛鸞倒鳳。</br> 為什么每次都這樣……捂臉。</br> 沒辦法面不改色看著他的眼睛，她略顯狼狽地挪開視線,卻被自己手指上的戒指吸引。</br> 她的一條手臂搭在被子外面,露出細膩白皙的肌膚,手指嫩白。中指上一顆鉆戒，又白又大，火彩極好。</br> 男人修長好看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著她的手，又一下下撫過她指間那顆戒指。</br> 她輕輕抬眼看向他，只見他眼底幽暗。</br> 她其實有些懂他此刻的心情，因為，她自己也會有。</br> 在他的手指又一次輕撫過那顆戒指時，她反手握住他的手。</br> 他抬眼看向她。</br> 周黎眨了下眼睛：“是在做夢嗎？”</br> 他靜靜注視著她，幾秒后，勾唇一笑：“這次不是。”</br> 伴隨著“這次”兩個字落下，就像是有石頭尖角輕輕擦過她的心口，落下一條細微的疼痛。</br> 又聽男人頓了頓，慢條斯理道：“做夢沒這么——快樂。”</br> 快樂兩個字被他咬得格外意味深長。</br> 周黎：“……”</br> 這才幾句話！就開始耍流氓？</br> 疼痛什么的，剎那間蕩然無存。周黎不想理他了，默不吭聲起床。</br> 昨夜是除夕，今天是新年，怎么能新年第一天就這么在床上過去？</br> 周黎進浴室，盡量快地收拾好，再出來時，男人已經在另一個浴室洗完澡，正坐在沙發上等著她，一只手里拿著手機。</br> 房間里的窗簾拉開，海邊的陽光灑落進來，落下一地金色。陽臺的門拉開了，海風一陣陣吹進，帶著溫暖的濕意，偶爾吹起白色的紗簾，翩躚起一個小小的角度。</br> 周黎正想去拿自己手機，看看幾點了。男人聽見她走出，自屏幕上抬眼，靜靜看向她：“黎黎，過來。”</br>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真的很喜歡這個人，周黎每次聽他喊“黎黎”，都會有心動的感覺。</br> 明明所有人都這么喊她，但他喊出來，她就是能聽出不一樣的甜蜜。</br> 她輕輕走到他身邊。</br> 男人抬手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一手自然摟過她，就點開手機。</br> 周黎眼尖地看到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是下午1點半，頓時一言難盡。</br> 這個人竟然跟她說快天黑了，弄得她以為他們真的……還害羞了那么久！</br> 她不開心地嘟囔道：“誰說快天黑了……”</br> 明明就離天黑還差得遠啊。</br> 男人毫無愧色，聞言隨口道：“我說的。”</br> “……”</br> 他含笑看向她：“你體諒下，主要是我心里就盼著天快點兒黑。”</br> “……”</br> 可以這么面不改色耍流氓，她也是甘拜下風了。</br> 只見他稀松平常耍完流氓，長指在手機屏幕上輕點了幾下，發了個視頻通話邀請出去。</br> 周黎一時沒反應過來，怔怔盯著屏幕上的“沈曦”和“正在等待對方接受視頻邀請”幾個字。</br> 沈照道：“給沈雨萱回個視頻，她找你一上午了。”</br> 周黎聽到這話，心里忽然就有不太好的預感。</br> 她轉頭，沒什么底氣地問：“那你怎么跟她說的？”</br> 男人笑著看向她：“我說你還在睡覺。”</br> “……”</br> “她12點過又打過來一次，問我你怎么還沒醒，讓我叫醒你。”</br> “……”</br> “我怎么舍得叫醒你？只好告訴她實話——”</br> “……”</br> 他頓了頓，語調格外緩慢：“我說，你昨晚太累了。”</br> “……”</br> 她就知道……</br> 果然，不愧是你！</br> 但周黎還沒來得及崩潰，沈曦那邊就接通了，沈雨萱粉嫩的小臉出現在屏幕里，與此同時，清脆的嗓音出來：“周老師，祝您新年快樂！”</br> 視頻自動開著免提，電流聲更加明顯的同時，也將周遭嘈雜的背景聲傳了過來。</br> 沈家今天像是來了很多人，極為熱鬧的樣子。</br> 周黎忍不住轉頭，輕輕看向沈照。</br> 卻見他神色如常，抱著她，眼底笑意浮動，甚至嘴欠地對沈雨萱說：“喊什么？”</br> 周黎：“……”</br> 沈雨萱也有點懵，茫然道：“周老師啊。”</br> 沈照扯出絲笑：“讓你爸呢，負起做爸爸的責任，別平時就知道打游戲，也花點時間多教教你。”</br> 周黎：“……”</br> 沈照問沈雨萱：“你喊我什么？”</br> 沈雨萱：“叔叔。”</br> 沈照轉頭看了周黎一眼，慢悠悠對沈雨萱道：“那她你就該喊嬸嬸。”</br> 周黎：“……”</br> 沈雨萱略顯茫然地眨了下眼睛，看了看沈照，又看了看周黎，不過她一向乖巧，兩秒后就毫不猶豫重新喊了一聲：“嬸嬸，祝您新年快樂！”</br> “嬸嬸”兩個字，脆生生的，擲地有聲。</br> 周黎忽然好心疼雨萱……有這么個——叔叔。</br> 她這一慢，男人立刻輕輕捏了捏她的腰肢，提醒道：“晚輩祝你新年快樂呢。”</br> 周黎被他這么一捏，身子頓時就軟了大半，想想又有點生氣，輕輕睇了他一眼。</br> 偏偏有個人臉皮超級厚，看著她，笑道：“你做嬸嬸的，注意點禮貌。”</br> 周黎：“……”</br> 雖然很無恥，但她真的也是無法反駁。</br> 周黎抿起笑意，柔聲對沈雨萱道：“雨萱也要快樂，新的一年，天天開心，快樂成長！”</br> 沈雨萱笑瞇瞇道：“謝謝嬸嬸！”</br> 這一口一個嬸嬸的，沈雨萱喊得也是格外順嘴。周黎卻有點不好意思，臉不自然地有些熱。</br> 卻見男人抬起手指，輕點了幾下屏幕，直接發了個五位數的紅包過去。</br> 發完對沈雨萱道：“你嬸嬸給的壓歲錢。”</br> 小姑娘拿到壓歲錢，大喜，興奮地收下后，對周黎連連道謝：“謝謝嬸嬸！”</br> 周黎：“……”</br> 壓歲錢都給了，她是不是沒有反悔的機會了？</br> 沈照轉頭看向她：“謝你呢，注意點兒禮貌。”</br> “……”</br> 這個人做這些事真的是——信手拈來！</br> 周黎：“不用謝。”</br> “對了嬸嬸！”沈雨萱想起什么，又道，“我找到了。”</br> 周黎：“什么找到了？”</br> 沈雨萱：“上次您送書給我的時候，不是丟了一本您自己的《TalesfromShakespeare》嗎？”</br> 沈雨萱不說，周黎都忘了。</br> 此時聽她說起，她心里還挺高興的，那是她高中時候買的，還有些筆記在上面。</br> 她立刻問：“是在那輛大眾車里嗎？”</br> “不是，”沈雨萱搖了下頭，看向沈照，脆生生道，“是在叔叔家里，我進去撿珠子的時候看到的，就放在他臥室的床頭柜上。”</br> 周黎：“……”</br> 轉頭，看向沈照，只見男人臉上也沒有被當場戳穿的不好意思，反而面無愧色扯出一絲笑：“啊，是在我床頭。”</br> 他極為漫不經心地笑著，周黎抬眸瞅著他，心底卻驀地一陣柔軟，那柔軟里又夾雜著一絲絲心酸。</br> 她無聲抬起手，也摟住了他的腰。</br> 他感覺到，輕輕挑了下眉。</br> 周黎笑了笑：“那就放在那兒吧。”</br> 頓了頓，她輕聲道：“反正，以后都是共同財產了。”</br> 男人的眸色霎時深暗，直勾勾盯著她。</br> 沈雨萱像是被誰喊去，扭頭說了兩句話，又轉頭對周黎道：“嬸嬸，爺爺想跟您說。”</br> 周黎回過神來，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沈雨萱的爺爺是誰。</br> 沈蘊。</br> 周黎下意識看向沈照，用眼神詢問著他。</br> 沈照笑了：“看我做什么？他在問你。”</br> 周黎想了想，對沈雨萱輕輕說了一聲：“好。”</br> 沈照也沒走開，依舊霸道地將她抱在懷里。</br> 周黎想想，依沈照那性格，他大概是覺得為了個沈蘊放開她，實在不怎么值得吧。</br> 沈蘊很快接過了手機，屏幕里出現一張和沈照有七分相似的臉，歷經時光，依舊容色驚艷，只是氣質愈加溫潤如玉。</br> 他的目光落在沈照臉上，停留了片刻，主動開口：“祝你們新年快樂，從今順遂，一生幸福。”</br> 沈蘊是那種風度翩翩佳公子的氣質，說起話來也是不疾不徐，讓人如沐春風。</br> 周黎面對著這樣的沈蘊，就有點明白為什么周雯茵會為了得到他不擇手段了。</br> 想想那樣一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周雯茵，仗著父母的溺愛和愧疚，一旦看上了誰，有什么事是做不出來的？</br> 其實沈蘊也有點慘，他明明什么都沒做，就只是長得好看了一點。而且那個時候，他都已經結婚，還有沈曦這么個兒子。</br> 沈蘊的妻子秦霏罵周雯茵時說，周雯茵毀了沈蘊，也毀了她。</br> 從理智上來講，秦霏說的是沒錯啦。</br> 但大概是因為周黎小時候親眼見過秦霏對沈照的冷漠和小心機，她也是沒有辦法同情這對夫妻。</br> 就像他們不喜歡沈照是人之常情一樣，她不喜歡他們，那也是人之常情。</br> 這樣一想，周黎就毫無心理障礙地諒解了自己。</br> 她笑了笑，對沈蘊客氣禮貌地回道：“也祝您新年快樂，闔家幸福！”</br> 沈照就更簡單了，淡淡回了四個字：“新年快樂。”</br> 以他們之間的關系視頻，冷場是注定的。互相道完新年祝福，實在也無話可說了。</br> 空氣安靜了幾秒后，沈蘊自然地笑著將手機還給了沈雨萱。</br> 隨著沈雨萱稚嫩的小臉重新出現在屏幕里，周黎有了一種放松的感覺，默默呼出一口氣。</br> 小孩子說話也隨意，接過手機以后道：“叔叔嬸嬸，爸爸說他就不跟你們視頻了，他不喜歡吃狗糧。”</br> 周黎：“……”</br> 沈雨萱自言自語嘟囔：“可也沒人喊他吃狗糧啊……”</br> 大概是想不通了，她也懶得去想，又繼續道：“他說他先賺錢去了。”</br> 聽到這話，沈照嗤笑了一聲：“他什么時候這么上進了？”</br> 沈雨萱老實地說：“不知道。”</br> 又說：“不過他說，就叔叔這努力勁兒，預計明年這個時候我就能有個小堂弟或者小堂妹了，也許是兩個，不對，以叔叔的能力，搞不好三個都有可能，他得趕緊去給侄子賺壓歲錢。”</br> 周黎：“……”</br> 這一家子……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br> 這種話是能對小孩子說的嗎！</br> 正一言難盡，耳邊忽然傳來男人壓低的聲音。湊得很近，仿佛貼著她的耳朵出來，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怕被別人聽見了，還是就喜歡這么撩她。</br> 只聽他以氣息問：“黎黎，你說沈曦這是在夸我吧？”</br> 周黎：“……”</br> 她一點都不想和他討論這種問題。</br> 沈照若有所思道：“但我不太想讓他夸我。”</br> “……”</br> “我只想讓你夸我。”</br> “……”</br> “你說說，我的能力怎么樣？”</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