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胡說八道,其他時候，周黎還挺言出必行的。</br> 她答應了給沈照發自拍，吃完午飯,還特意和居湉湉去了趟學校。</br> A大極大，自然景觀多，維護得更好,每年春天的時候，這里還是本城的賞春勝景之一。</br> 可惜冬天植被多多少少有些蕭條，周黎想了想，一個人緩緩往湖邊走去。</br> 她不想讓居湉湉幫她拍，倒和居湉湉沒什么關系,而是沈照。</br> 她可太了解沈照這個人了。</br> 一旦發現是別人幫她拍的,背景還是學校,肯定會說：“同學幫你拍的？對了,要和同學搞好關系,同學的建議,你該聽還是得聽。”</br> 那重點是和同學搞好關系嗎？</br> 那重點是——同學的建議，你得聽。</br> 算了，她還是自拍吧。</br> 南方的湖,冬天不結冰,水波清澈,岸邊的垂柳還有青色，中心一彎漢白玉的小橋,連著攢尖頂的湖心亭，精致婉約。</br> 周黎尋找著恰好的背景,站上了岸邊的一塊石頭。</br> 有那種太湖石的感覺,表面還算平坦,微微延伸進湖中。周黎站在上面拍了兩張，自覺滿意，正要下來，忽然聽一道清潤的嗓音傳來。</br> “同學，那塊石頭不大穩。”</br> 周黎抬眼看去，只見不遠處的岸邊站著一名男生，頎長挺拔，模樣清俊溫潤，一雙眼睛甚是清澈明亮。</br> 男生臉上笑容溫煦，主動對她說：“要不我幫你拍吧？”</br> 周黎：“嗯？”</br> 她下意識覺得這個邏輯不大對。</br> 石頭還認人？</br> 我自拍不穩，你幫我拍，這石頭就能穩了？</br> 男生笑著說：“早點拍完，早點下來，你一直站在上面太危險了。”</br> 周黎：“已經拍完了。”</br> 說著，抬腳走下。</br> 離開以前，還回頭用腳輕輕踢了兩下，感覺石頭巋然不動。</br> 男生：“……”</br> 她走到男生身邊，停下腳步：“同學，你要不去和學校后勤說一聲？”</br> 男生低頭凝著她，卷卷長長的睫毛垂下：“啊？”</br> 周黎：“你都發現這塊石頭不穩了，還是要和學校報告一聲，也好讓他們早點過來檢查，不然多危險。”</br> 男生咽了咽口水，輕聲問：“那咱倆一塊兒去？”</br> 周黎面露遲疑：“可我并沒有發現它不穩。”</br> 男生：“……”</br> 周黎：“那，誰發現的，誰去說好了。”</br> 男生：“……”</br> 周黎說完就走了，一面低頭找出照片。</br> 她原想進美圖秀秀P下圖，可是出門前忘了充電，此時手機電量只剩下3%。而且現在氣溫這么低，蘋果的手機怕冷，一冷就要強行關機。</br> 這樣想著，她也懶得再啟動美圖秀秀了，直接在照片里調了調光線。</br> 她自覺無可挑剔，給沈照發了過去。</br> 發完又輕輕將那張圖點開，盯著看了一會兒，唇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br> 雖然這樣想可能有點無恥，但她覺得——</br> 她要是沈照，她都要喜歡自己。</br> 嘻嘻。</br> 大冬天的，實在不想坐公共交通，周黎打了個車回去。</br> 到家沒多久，剛收拾好，手機響了一聲，她算著時間沈照也該到了，飛快地拿起來一看。</br> 真的是沈照。</br> 就是這個內容有點令人失望。</br> 沈照：【要不還是過來一趟？】</br> 周黎：“……”</br> 竟然不是第一時間夸她好看。</br> 如果這是道送命題的話，那他已經死了。</br> 此時，屏幕上又接連冒出兩條。</br> 沈照：【過來，和我拍個合照。】</br> 沈照：【不然你一個人的壁紙，怎么看都像是我在偷偷暗戀你。】</br> 周黎：“……”</br> 她真的，沒見過，比沈照，更能得寸進尺，的男人！</br> 周黎不滿地打字：【你天天把手機給別人看嗎？】</br> 沈照：【嗯？】</br> 周黎：【不然誰會以為你在暗戀我？】</br> 沈照：【我。】</br> 周黎：【……】</br> 沈照：【你好看得跟星星月亮似的，還是一個人，我怕哪天早上沒睡醒拿起來一看，以為自己還在暗戀中，又把自己給嚇著。】</br> 沈照：【現在年紀大了，不經嚇，你體諒下。】</br> 周黎霎時給他氣笑了。</br> 這個人，到底是個什么流氓邏輯！</br> 正要回復他，那你就別把我做壁紙了。</br> 手指卻倏地一頓。</br> 目光停留在屏幕上那一句——以為自己還在暗戀中。</br> 還。</br> 幾秒后，周黎覺得自己仿佛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唇角高高地翹了起來。</br> 啊，原來你也在暗戀我呢。</br> 好巧。</br> 原來我不是一個人。</br> ……</br> 沈照往航站樓出口走去，一路上拿起手機看了好幾次，見周黎沒有再回復他，他將手機放進口袋，大步步出航站樓。</br> 江述已經等著了，下意識想上前接過行李，才發現沈照空著手，自覺退回到他身邊。</br> 沈照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我來搬家，還帶什么行李？這不是拖后腿么。”</br> 江述：“……”</br> “拖后腿”這三個字，可以說被他用得相當傳神了。</br> 但拖后腿的怕不是行李吧。</br> 上車后，江述委婉地開口：“周女士在您家，保姆說有好些天了，情緒不大好，摔了些東西。”</br> 江述頓了頓，繼續道：“她昨晚知道我回來，一直在問我您什么時候回。”</br> 沈照從坐上車后就盯著手機看，聞言，眼皮也沒抬：“那她見著我，估計就不只是摔東西了。”</br> 男人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機，懶洋洋道：“她得燒房子。”</br> 江述：“……”</br> 此時，手機屏幕忽然亮起，周黎的短信終于進來。</br> 沈照眼底霎時浮起笑意，長指一劃，迅速點開。</br> 周黎：【那，你什么時候回來啊？】</br> 男人的眼尾微微揚起，那點朱砂小痣隨著他頭稍稍垂下的弧度，顯出幾分繾綣。</br> 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br> ……</br> 忽然間知道了自己這些年并不是單戀，周黎心里頓時熱乎乎的。</br> 甜甜的，熱熱的，像是吃了口剛溫好的花蜜。</br> 她真的想去找他。</br> 可是要先問問他什么時候回來。</br> 如果就這幾天的話，她好像也沒有去的必要。</br> 消息剛發送出去不久，她就收到了他的回復。</br> 沈照：【想不想我回來陪你跨年？】</br> 周黎瞅著這行字，心里從這一秒已經在期待元旦了。</br> 她輕輕打下一個字：【想。】</br> 想和你在這一年結束、新的一年來臨時，正式確定關系。</br> 然后，結束這漫長的暗戀。</br> 雖然是雙向的，但，也是暗戀。</br> 她還是喜歡男女朋友的關系。</br> 周黎想到這里，唇角的弧度加大，她忍不住抬手捂住臉。</br> 沈照靜靜盯著周黎的“想”，許久，喉結輕滾。</br> 手指點了兩下，一條消息發送過去。</br> 沈照：【好。】</br> ……</br> 從26號到31號，看起來似乎也不久，周黎覺得自己也沒有跟過去的必要。</br> 而且，她其實也并不想回去那個城市。</br> 周黎決定，那，她還是就在這邊，眼巴巴等著他回來好了。</br> 第二天晚上，飯桌上，顧蓉卻忽然對她說：“黎黎，你收拾收拾東西，咱們今年去C市跨年，農歷春節以后再回來。”</br> 周黎筷子一頓，緩緩轉頭看向她。</br> 像是沒聽清，她輕輕問：“什么？”</br> 顧蓉笑著說：“媽媽今年舞蹈工作室發展得不錯，和你爸商量了下，今年咱們一家去海邊過冬。”</br> 周鴻安附和地說：“是啊是啊，這邊太冷了，現在過去，咱們一家三口租個海邊小獨棟，等春節過完回來，那時候就暖和了。”</br> 周黎垂下眼，心里很抗拒。</br> 她都和沈照說想他回來了，她怎么能先走呢？</br> 偏周鴻安快樂得很，見她沒吱聲，還滿臉沙雕地問她：“女兒，驚不驚喜，意不意外？”</br> 周黎：“……”</br> 沉默了幾秒，周黎毫無驚喜地憋出一句：“確實挺意外的，之前您都沒說過咱們家是候鳥。”</br> 周氏夫妻：“……”</br> 周黎輕輕吐出一口氣：“我這么多年還一直以為自己是個人類。”</br> 周鴻安：“……”</br> 顧蓉：“……”</br> 周鴻安愣了片刻，反應過來，湊上前去問周黎：“女兒，你是不是不想去啊？”</br> 周黎輕點了下頭：“啊，不喜歡長距離遷徙。”</br> 她抬眸，對上顧蓉的目光，心里一慫，又訥訥糾正：“……搬家。”</br> 顧蓉頓了頓，說：“黎黎，你小的時候可是最喜歡去海邊過暖冬的啊。”</br> 顧蓉問：“現在家里條件好點兒了，怎么又不想去了？”</br> 周黎：“……”</br> 好難。</br> ……</br> 吃完飯，周鴻安去洗碗，顧蓉坐在沙發上看機票，周黎小心湊過去，輕輕喊了一聲：“媽……”</br> 顧蓉劃著手機屏幕，頭也沒抬地說：“過來得正好，身份證號給我下，買機票。”</br> 周黎沉默了幾秒，吞吞吐吐地說：“您和爸兩個人去好不好？”</br> 顧蓉抬頭看向她，目光透徹：“你是不是想和他在一塊兒過年？”</br> 周黎垂了垂眸，也沒否認，輕輕“嗯”了一聲。</br> 顧蓉一笑，大方地說：“也行。”</br> 周黎一喜。</br> 顧蓉繼續道：“你先把人帶回來我看看，我這得把女兒交給他兩個月呢，我總得知道對方長什么樣吧？”</br> 周黎：“……”</br> 沉默半晌，周黎道：“那機票我來買吧。”</br> 顧蓉：“為什么？”</br> 周黎面不改色：“我把他那張一塊兒買，A城的冬天天太暗了，光線不好。還是讓他去C市給您看吧，您也看得仔細些。”</br> 顧蓉：“……”</br> 周黎攬下了買機票這事兒，當晚，顧蓉和周鴻安就收到了登機短信，29號傍晚的飛機飛C市。</br> 她給自己買的則是后一個時間段，飛B城的機票。</br> 她提前沒和沈照說，倒是和周鴻安通了個氣兒。</br> 趁著顧蓉出去買東西，周鴻安在沙發上看電視，周黎坐到他身邊，輕輕喊了聲：“爸。”</br> 周鴻安一聽這個語氣，頭皮一緊，轉頭看向她，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別告訴我你不去啊，這事兒太大，我兜不住。”</br> 周黎：“……”</br> 這天沒法聊下去了。</br> 周黎抿了抿唇，面不改色撒謊。</br> “不是。”</br> 周鴻安頓時長松一口氣：“那你說，什么事兒？”</br> 周黎默了默，輕聲問：“我就想問，周雯茵還在不？”</br> “哪個周雯茵？”周鴻安不假思索地問。</br> 周黎靜靜看著他：“……”</br> 周鴻安在周黎的注視下，想起什么，恍然大悟：“沈照……沈照他那個媽啊？”</br> 周黎沒吱聲。</br> 周鴻安提起這個人，一言難盡了好半晌，最后擺擺手：“很多年沒聽說過她了。”</br> 他顯然不太想提起，又轉頭去看電視了，隨口說了句：“肯定還在。”</br> 周黎：“？”</br> 周鴻安：“禍害遺千年，說不定我死了，她都沒死。”</br> 周黎：“……”</br> 周黎瞅著周鴻安，沉默了一會兒，說：“爸，明天你們去C市，我就不去了。”</br> 她頓了頓，說：“我等你們出發后，自己打個車去機場，飛B城。”</br> 周鴻安手里的遙控器“啪”一聲，掉到地上。</br> 他震驚地回過頭來，盯著周黎：“你剛說什么？我可能幻聽了。”</br> 周黎知道他才沒有幻聽呢，又自顧自道：“那，媽那里，您自己幫我想個借口？”</br> 周鴻安簡直快被周黎這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給氣笑了。</br> 好半晌，他問：“我為什么要幫你想借口？”</br> 這太荒唐了，老父親還沒質問她呢，她倒是自己先把老父親安排得明明白白的。</br> 周黎眨了下眼睛：“因為，如果找不到合適的借口，那我只好坦白告訴我媽，我是去B城找沈照。”</br> 周鴻安：“……”</br> 臥槽！</br> 他這是上輩子積了多大德。</br> ……</br> 周鴻安看起來不靠譜，辦起事來倒是相當利索。</br> 第二天，顧蓉也沒多說什么，直接往周黎支付寶里轉了兩萬塊錢。</br> 和周鴻安出門前，顧蓉抱了抱她，溫柔地說：“黎黎自己在家照顧好自己，要是覺得害怕，就買機票去C市找爸爸媽媽。”</br> 周黎目光越過顧蓉的肩，對上她身后周鴻安的視線。</br> 周鴻安傲嬌地扭過頭。</br> 周黎：“……”</br> 周黎送父母出門，算著時間，差不多2個小時后，她也拎著行李出門。</br> 到機場，換登機牌，安檢，準時登機。</br> 周黎打開手機，看了眼飛豬上顯示的落地時間，是晚上11點35分。</br> 沈照應該挺忙的，她也不太想讓他太累，過來接她。</br> 可這是深夜。</br> 如果11點35分見不到他，那她就只能在機場旁邊的酒店住一晚，就算一早起床，至少也得到明天早上8點35分才能再見到他。</br> 那中間又多了九個小時。</br> 周黎手指無意識地畫著“九”這個數字。</br> 一會兒后，越想越覺得“九”這個數字簡直是登峰造極的大。</br> 九州，九道，扶搖直上九萬里……</br> 九這個數字，果然是，登峰造極的長。</br> 她當即決定算了，點進短信，給沈照發了條消息：【你看，11點35分的時候，能不能過來下機場？】</br> 沈照應該在忙，一時沒有回復她。</br> 沒兩分鐘，飛機滑行進了跑道，空姐通知即將起飛的廣播響起。</br> 周黎稍一遲疑，又給他發了一條：【我來幫你搬家。】</br> 隨后，她將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br> 窗外漆黑，機窗玻璃上清晰地倒映著周黎高高揚起的嘴角。</br> 像是再等一會兒就有吃糖的小朋友，眼睛里閃著期待的光芒，亮晶晶的。</br> 周黎出神地盯著自己的模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連忙抬了抬手指，將自己的嘴角強行壓直。</br> 周黎，矜持點。</br> 該驚喜的不是你。</br> 是他。</br> 然而，等到飛機通知落地的時候，周黎就……</br> 嘴角想翹都翹不起來了。</br> 說好的11點35分降落呢？</br> 這才10點，怎么就“我們的飛機即將在30分鐘后降落”了？</br> 剛好空姐一排排確認遮光板是否開啟，走過周黎這排時，周黎抬眸，一言難盡地問：“不是說好11點35分降落么？”</br> 空姐含笑道：“那個只是保守的參考時間呢，而且今晚的天氣好。”</br> “所以你們就放飛了么？”</br> “……”</br> “那你看，降落的時候能不能稍微飛慢一丟丟？”</br> “……”</br> 10點30分，飛機準時降落在機場。</br> 還在滑行的時候，滿艙的乘客就迫不及待地打開手機，各種電子鈴聲爭先恐后地冒出來，傳進周黎耳朵里。</br> 周黎輕嘆一口氣，慢吞吞摸出手機。</br> 她不著急。</br> 她就，有點沮喪。</br> 沈照這會兒估計才剛出門。</br> 然而，等她打開手機，等了幾分鐘，手機毫無動靜時，她忽然意識到一個更慘的可能——</br> 沈照說不定就根本還沒看到她的信息。</br> “……”</br> 周黎抬手，一巴掌捂住自己的臉。</br> 她就知道，這世上的驚喜，絕大部分都要淪落成驚嚇。</br> 她該早點告訴他的。</br> 下了飛機，剛走入廊橋就覺得有點冷。</br> 周黎轉頭，從透明的玻璃望出去，隱隱約約見到路燈下，斜斜飄著的細雨，綿綿密密，頗有些凄風苦雨的意思。</br> 難怪覺得冷。</br> 周黎輕輕吐出一口氣。</br> 這個城市，果然對她不怎么友好。</br> 去行李提取處去拿了行李，周黎一面推著行李箱出去，一面低頭看手機，打算先在機場旁邊的酒店訂個房間，再給沈照發條消息，讓他明天再過來。</br> 還好她明智，酒店房間只剩下最后一個大床房，她趕緊訂下。</br> 再退出去，就看到了“滿房”的紅色標志。</br> 這種感覺挺僥幸的。</br> 就像排隊排完她剛好結束，而不是排到她剛好結束。</br> 周黎滿足地翹了翹唇。</br> 一抬眼，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出了航站樓。</br> 少了大廈的遮擋，冰涼的細雨順著風打過來，落在臉上，不重，很冷。</br> 周黎依稀記得，那家酒店可以通過航站樓的地下停車場過去。</br> 航站樓里面就有指示標。</br> 這樣想著，她就不怎么想出去淋雨了，后退一步，想回去看看。</br> 后背卻驀地抵住了一具結實的胸膛。</br> 她下意識地轉身，一面往旁邊讓出兩步，一面道歉：“抱……”</br> 一個字剛出口，還沒來得及說完，她抬眸，猝不及防撞入一雙幽黑的鳳眸。</br> 倏然噤聲。</br> 她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忽然出現在她面前的沈照。</br> 男人黑衣黑發，身高腿長，如松如柏似的站在她面前，像是一眨眼，從天而降。</br> 他眸色幽暗，低頭靜靜注視著她。</br> 四目相對。</br> 周黎清澈的水眸里，浮起燦爛的喜悅。</br> 她啟唇，正想開口問他怎么會在這里。</br> 下一秒，男人忽然拉過她的手臂，不容抗拒地，就將她緊緊抱進了自己懷里。</br> 淡淡冷檀的氣息竄入。</br> 周黎仿佛聽見了“嗡”的一聲，眼前一暗，腦子里霎時一片空白。</br> 唯有腰間的手臂有力且霸道，緊緊桎梏著她。</br> 還有男人滾燙的呼吸，落在她的脖子里。他似乎還在她耳邊低聲說個什么字，帶起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根。</br> 燙得她的身子輕顫，心跳一發不可收。</br> 她根本沒聽清他說了什么。</br> 然后，就像是徹底被蠱惑了似的。</br> 她輕輕抬起手臂，悄悄回抱住了他。</br> 深夜的風雨里，在這個久違的、對她不怎么友好的城市，這樣和自己喜歡的人相擁著，她心里一片溫熱熨帖。</br> 連寒冷和風雨都可愛了起來。</br> 她放任唇角高高地翹起，又覺得害羞，又覺得喜歡，于是鬼使神差的，她的臉頰輕輕在他的懷里蹭了蹭。</br> 霎時，她感覺男人身體微僵。</br> 下一秒，像是有個什么溫熱柔軟的東西，輕輕碰了碰她的耳垂。</br> 周黎起初沒意識到那是什么，腦子艱難又迷糊地轉了好半晌，然后在某一個瞬間，福至心靈一般的，一個念頭猛地劃過腦海。</br> 吻。</br> 剛剛那個，是吻！</br> 這念頭閃過的瞬間，周黎渾身一顫，呼吸停滯，腦子里徹底只剩下了白茫茫一片。</br>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傳來“叮”的一聲。</br> 手機短信進來的聲音，將她從無盡的旖旎里拉了回來。</br> 她悄悄調整了下呼吸，假裝那條短信是什么天大的要事一般，輕而嚴肅地推了推抱著她的男人。</br> 沈照放開她，一雙眸子卻直勾勾盯著她。</br> 周黎害羞了，不敢看他，硬著頭皮從口袋里掏出手機。</br> 是酒店確認成功的消息。</br> 告訴她大床房已經預訂成功。</br> 程序化的一條短信，沒什么用的消息，可是周黎這會兒正害著羞，只想借機緩一緩，于是一條平平無奇的短信，她愣是盯著看了好久。</br> 認真得仿佛是準備一會兒默寫下來似的。</br> 但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一個字都沒看懂。</br> 沈照靜靜注視著她。</br> 他輕輕松開了她，可是還留有一條手臂將她半摟在懷里。</br> 懷里的姑娘因為害羞，頭垂得低低的。</br> 他的視線靜靜落在她微微泛著粉紅色的耳垂，眸色又更加深暗了幾分。</br> 他的目光掃過那條酒店確認短信，停留了片刻，他喉結滾了滾。</br> “走吧。”</br> 他低聲道。</br> 周黎悄悄深吸一口氣，又輕輕吐出，平復自己亂蹦的心跳。</br> 她裝模作樣的收起手機，放回口袋里。</br> “好。”</br> 沈照一手接過她的行李箱，一手自然地攬著她。</br> 周黎又有點害羞了。</br> 安靜了幾秒，她在心里悄悄做好建設，若無其事地開口：“你怎么在這兒？”</br> 一聲低笑自頭頂傳來：“不是你讓我來的？”</br> “可我不是讓你11點35來嗎？”周黎抬眸瞅著他，“你怎么這么早就來了？”</br> 男人垂眸看向她，唇角彎了彎：“啊，我這人不愛踩點。”</br> 周黎：“……”</br> 那也不用提前一個小時就來機場吧。</br> 每年元旦這會兒是最冷的時候，而且還下著雨。</br> 想到這里，周黎心里再次冒出了甜滋滋的感覺。</br> 就像是吃了一顆糖，甜蜜的感覺從嘴巴里一路蔓延到心口。</br> 他提前一個小時就來機場接她。</br> 那，是不是說明，他真的很想她？</br> 她自己悄悄甜了一會兒，又忽然想起來，剛剛他抱住她的時候，似乎在她耳邊說了什么。</br> 可惜她那一刻真的太心動了，都沒聽清楚。</br> 現在想起來就有點惋惜。</br> 她稍稍猶疑了一瞬，輕聲開口，問他：“你剛剛說的什么啊？我沒聽太清。”</br> 沈照看向她：“嗯？”</br> 周黎：“……”</br> “什么時候？”</br> “……”</br> 她要怎么說？</br> 難道要她說，你剛才抱我的時候，嗎？</br> 她，要，怎，么，說！</br> 你的過分識風情呢？</br> 可以出來了……</br> 周黎心里悶悶不樂地想。</br> 不過這會兒沈照看起來倒不像是在逗她，微微彎著身，雙眼認真地看著她，神色迷惑，像是真的沒反應過來她說的什么。</br> 周黎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給出個提示：“就，剛剛你在我耳邊……”</br> 她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低聲說：“我聽見你說了什么。”</br> 男人漸漸反應過來，而后，眉目舒展。</br> 他意味深長地問：“真要我說啊？”</br> 周黎的心一下子又亂了幾拍，不過還是若無其事地點了下頭：“嗯。”</br> 沈照笑了：“那你可不許生氣。”</br> 周黎疑惑地看著他。</br> 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生氣，不過還是大氣地說：“我這人一般不生氣。”</br> “好。”沈照。</br> 周黎仰頭望著他，等他說下去。</br> 四目相對，空氣安靜下去。</br> 片刻后，只見男人看著她，眼角微微往上揚，又重復了一遍：“好。”</br> 周黎茫然地眨了下眼睛。</br> 他卻不開口了，就含著笑，直直瞧著她。</br> 機場大廳寬敞，燈光明亮，在他漆黑的眸子里映出星星閃閃的光亮。</br> 周黎看著他的眼睛，好一會兒，猛地想起什么，瞬間反應過來——</br> 他說的是，好。</br> 在她道歉的話沒來得及說完以后。</br> 她說：“抱……”（歉。）</br> 他說：“好。”</br> 周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