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莞只當沒聽見，安靜地拉開車門坐進去。寶馬車一路飛馳，很快就駛進市區東部的風信花園。
    林莞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精巧別墅，心里只覺得這個地方美歸美，但沒有半分家的氣息。
    “莞莞、景沅，回來了？”他們一進門，就聽見養母溫和地問道。
    林莞一愣，這才露出一個笑容：“嗯，母親，我回來了。”
    ……
    在林莞很小的時候，的確是覺得這個新家很好——房子寬敞豪華，生活富裕舒心。養父脾氣是暴躁了些，對家人卻很大方；林景沅雖然平日愛欺負自己，但終歸也是個好男孩……
    可是隨之她慢慢長大，身段樣貌也出落成少女模樣——養父看她的眼光卻跟著變了，林莞雖具體說不出來，但總感覺心里發毛，十分不安。
    而林景沅——似乎在察覺到父親的變化后，竟也對她惡劣厭惡起來。只有養母還是那個樣子，淡而溫和，對她還有些關心。
    林莞嘆了口氣放下行李，一邊回憶一邊走進自己的房間，“咔噔——”一聲將房門鎖上，這才慢慢放松下來。
    ……
    林莞一直在這里住了十來天——等她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拎著箱子逃回學校的時候，竟發覺宿舍已經斷水斷電了。
    她立刻就跑去問舍管阿姨，對方核對了一遍留校名單后，說：“406宿舍的？不是取消申請了嗎？家里人都來過電話了。”
    她一愣，這才明白過來，林大山并沒騙自己，真的取消了她的留校申請。
    林莞站那里央求了許久，阿姨卻攤攤手道：“不行的，這大過年的，沒申請絕對不行，萬一出了事兒我可擔不起責任——”
    她無奈地又說了半天，見阿姨始終言辭堅決，也只好悻悻離開了。
    回到家，林大山還沖她笑瞇瞇道：“回來了？還是家里好吧？”
    林莞心里氣得不行，表面上卻說不出什么話來，只低著頭飛速往樓上走。
    林大山攔下她：“莞莞，你那套小伎倆爸爸都知道的，快收拾一下，一會兒跟爸爸出去吃飯。”
    林莞一愣，聲音頓時有些發緊：“我不太舒服，感冒了……不想去。”
    “必須去，你和景沅都得去。”頓了頓，林大山繼續說：“記得打扮地漂亮些，穿上爸爸剛給你買的那身裙子。”
    “母親去嗎？”林莞想了想，皺眉問。
    “不去，我媽一向不喜歡這些場合，從來不去。”她語音剛落，一旁的林景沅便接道，聲音里透著一股幸災樂禍的意味。
    林莞一聽更不想去，卻見林大山正狠狠地瞪著自己，似乎根本沒有回轉的余地。
    “你不去也得給我去！”
    ……
    林莞抱著手臂縮在車子后座上，聽養父絮絮叨叨了一路，才漸漸明白過來——他們并不是有什么無聊的聚會，而是要請一位很重要的合作伙伴吃飯。
    林莞聽得沒勁，閉了會兒眼，再一睜開，望了望窗外——只感覺心跳突然慢了一下。
    他們竟沒訂什么豪華大酒店，而是將車子停在了一棟雅致的德式建筑前——小樓足有七層，小古堡似的，弧形的窗上裝著彩繪玻璃，頂部露臺邊還圍了一層古舊的女兒墻。
    林景沅顯然驚呆了：“爸，你沒搞錯吧？這地方能吃飯……”
    林大山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不懂就別亂說，這是人家提議的——聽說當年蔣/介石還在這兒吃過飯呢，這座樓的歷史快趕上總督府了！”
    說完，他齜著牙轉向林莞，“莞莞，這地方漂亮吧？”
    林莞沉默地跟著他們往上走，只感覺自己滑入了時間隧道——天鵝絨的厚重窗簾，一踩就嘎吱響的旋轉樓梯，以及屋內砌著大理石的老壁爐。
    他們一直走上頂樓，林莞坐了一會兒，見客人還沒來，忍不住跑去露臺上看了一眼。
    她頓時發出一聲驚嘆——
    這小樓最妙的，大概就是這一處了，東邊是青城的新區，市政府的高樓燈火通明，壯觀宏偉，街上川流不息；而西邊卻是老城區，總督府的老樓只余了幾盞昏黃的燈，街巷掩映在高大的梧桐中，似乎都跟著黯淡了。
    德意志的老風情和嶄新的城市風采同時落入一副畫面里，新舊交織，令人說不出話來。
    “莞莞，景沅，快過來，客人都來了！”
    林菀正看得興起，聽見林大山急急的喊聲，有些不舍地朝老城區又看了一眼，這才緩緩走了過去。
    她還沒落座，突然聽見一聲驚呼：“哎，是你？”
    她一愣，順著那聲音望去，竟是一張頗有幾分眼熟的英俊面容，
    “是我啊，奶茶店打人的那個——”男生還沒說完，剛走來的林景沅就冷冷地“哼——”了一聲坐下，表情像吃了屎似的。
    那男生似乎這才注意到他，頓時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下來，喊道：“你、你怎么也在這兒！！”
    他語音剛落，身邊一位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就道：“程肖，注意禮貌——”
    “爸——不是不是，我認識他們！”程肖趕忙解釋道。
    林大山一聽這話便來了勁兒，滿臉是笑：“嘿嘿，認識就好，認識就好，孩子們年齡相仿，又都在一起念書，認識是正常的事兒。”
    那程先生頓時一愣，隨后才淡淡笑道：“也是。”
    林大山見他笑了，臉上的肉都跟著顫了起來：“程先生，您看——孩子們這么有緣分，簡直是天意，那這次咱們合作的事是不是……”
    ……
    林莞在旁邊聽了半天才明白一些——林大山的減肥產品正有意入駐程父負責的海悅百貨，但程父似乎對其的品質銷量等還有些猶豫，一直在商榷。
    而林大山不知怎么得知程家小公子恰好跟自家孩子同校，才厚著臉皮借著這個“緣分”，說什么“只談情分和心意”，費心費力、投其所好地請了這么一桌。
    不過林莞倒是覺得——程父的猶豫是非常有道理的，畢竟誰見了林大山這個肥頭大耳的樣子，都會懷疑一下該產品的效果的……
    她實在是無聊至極，卻又不得不擺出一副文靜的樣子，小口小口地吃著面前的斑鱒魚片。
    對面的程肖卻坐不住了，他扭了扭身子，一次次朝林莞看了過來，似乎想說什么，又覺得不太合適。
    林大山見此，若有所思地瞥了他們一眼。
    一頓飯終于結束，林大山紅光滿面，使勁握了握程父的手，趁熱打鐵地說：“程先生，那就按您說得那么辦，不過我想——現在再去海悅看一下您說得那家店面，行嗎？”
    程父頗有點驚訝，顯然沒想到他這么著急，但還是道：“當然可以。”
    林大山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沖著三個孩子說：“景沅，我和程先生要跑一趟海悅，你就辛苦一下，開我的車把程小公子送回家吧——”
    林景沅臉色一變，不情不愿道：“爸，我剛喝酒了。”
    一旁的程肖立刻接道：“哎，叔叔！我沒有喝酒，我來送他們吧！！”
    程先生微微一頓，看了他幾眼，猶豫好半天才道：“好吧，那你開車慢一點，一定要把他們安全送到家。”
    說完，他轉身沖林大山微笑道：“林先生，有勞您暫時充當我的司機了。”
    *
    程肖轉著車鑰匙，倚在門口的奧迪車旁，喊道：“上來吧，保證送你們安全回家！”
    林景沅一楞，隨即嘲諷地笑了一下：“我還不想那么早死。”
    說完，他伸手攔下路邊的一輛出租車，迅速跳了上去，看都沒看林菀一眼。
    程肖看得是目瞪口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轉頭問：“這是你哥？”
    見她不語，他無比同情地看著林莞，“算了，上來吧，我送你！”
    林莞皺了皺眉，心想“前男友”和“哥哥”哪個會讓自己顯得更可憐一些。
    “上車啊，我跟我爸保證過的！”程肖見她不動，有些著急道。
    林莞想了想，還是伸出打開后座車門，輕聲說：“謝謝你，風信花園A區。”
    程肖咧嘴笑了一下，擰開火一踩油門，車子頓時橫沖直撞地跑了起來。
    林莞：……
    她突然有些明白程父的猶豫了。
    程肖開了一會兒，似乎這才想到什么，突然一個嚇人的急剎車，轉頭問：“林同學，嗯……現在時間還早，你想不想去附近逛逛？”
    “我是說——那個，我剛剛沒怎么吃飽，我看林同學也沒怎么吃，你想不想……”
    林莞一愣，聽見男生蹩腳的邀約理由，心里覺得有些好笑，但還是禮貌道：“謝謝你，不過我吃飽了。”
    “哦。”男生的臉頓時有些紅，撓了撓頭。
    林莞沒說話，轉頭朝車窗外望去。
    她指間一頓，突然想起剛剛在露臺上看到的風景——
    現在只要往西走上一段，路過那個總督府，再往南走個十來分鐘，拐兩個彎……就是那條……老巷子了吧？
    林莞想到這里，陡然間感覺身上涌過一陣熱流，心跳也變得飛快起來——她竟然離那里這么近，近到只需要二十分鐘的路程……
    錯過了這次，就很可能一個寒假都要乖乖呆在家里，很難才能再跑出來一次……更別說……來這么遠的地方……
    她的心里癢癢的，像有一只小手在撓著自己。
    可是可是……她又陡然間想起了那天的思考結果……心里糾結成了一團……
    “怎么了？”程肖見她神色有變，問。
    林莞想了又想，咬咬牙，終究是抵不過內心那種強烈的渴望，一把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你去哪兒？”程肖顯然驚呆了，也迅速地跟著她下了車。
    “你不用管我，我會說你把我送到家了。”
    “那怎么行！”程肖急急道:“萬一你出了什么事兒呢！”
    “不會的。”她將手握成拳頭，堅持道:“我就去那邊走走路散散心。”
    程肖一聽，立刻抓住了她的胳膊，“那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