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旭樂呵呵地接過那張紙,用斗笠擋住雨,然后大筆一揮,在上面簽了名字,習慣性的寫了個禾字旁,差點把另一半呈字給寫出來,還好收筆收得快,勉強算是寫成了禾九。</br> 但是禾字旁與禾字,那寫法還真是不一樣。</br> 王堂看了一眼那個禾字,就知道它僅僅是一個偏旁,看破,卻不說破,微微一笑,將它接了回去,收好。</br> 程旭:“有你小子管帳了,這軍中的物資進出,現在還需要簽字確認入賬了,想要貪污軍糧的人,怕是不太好下手了。”</br> 王堂笑:“天尊說了,我們這一代人叫做新一代知識份子,而你們這一代叫做舊社會余孽,如果我們還和你們老輩子一樣做人做事,這個天下是不會進步的。”</br> 程旭:“拐彎抹角的辱罵長輩,回去我可要向你父親告狀。”</br> 王堂微笑:“這是天尊原話!一個字沒改,我父親來了也得聽著。”</br> 他胸口繡著的一個銀線天尊也嘿嘿笑了起來:“沒錯,是我的原話。”</br> 這下程旭只好認慫了。</br> 糧食接接完,王堂又開始交接戰馬吃的豆子,火藥、子彈……各種物資,都記錄清點得明明白白。</br> 馬祥麟在遠處看著,心里也不禁直嘀咕,這邢紅狼不一般啊,明明是個受撫流寇,但這辦事的規矩,比朝廷還講究。</br> 朝廷是各種爛賬一大堆,貪污軍糧、倒賣軍馬、吃空餉,能玩的爛招全都玩了一個遍。但這邢紅狼的手下,卻搞得象模象樣的,到底哪一邊才是流寇?</br> 他在這樣想,他妻子張鳳儀也是一般想法,兩夫妻對視了一眼,心里都感覺到驚佩,回去之后,咱石柱土家族萬壽寨,也好好研究一下這方面的管理吧。</br> 邢紅狼對著馬祥麟夫婦走了過來,笑著招呼道:“馬將軍,咱們的糧食到了,首批發付的兩百筐面粉,五十筐午餐肉,每筐是120斤,這里就有三萬斤糧食了。你的部下有多少?快來分潤分潤。”</br> 馬祥麟:“我帶了三千白桿兵來。”</br> “三千么?”邢紅狼:“那你先分給伱六十筐面粉,十筐午餐肉吧。”</br> 馬祥麟心里默默一算,對方這是分我七千二百斤面粉,一千二百肉……</br>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br> 這他喵的,在這天災年間,這數目簡直可怕。</br> 白桿兵進京勤王時,先是自籌的糧食。勤王結束,返程時留在山西幫忙剿匪,就變成了由山西巡撫宋統殷在為他們提供糧食了。</br> 宋統殷還算是個好官兒,不貪不腐,做事情兢兢業業,但他給糧卻摳摳叟叟,就像海綿里的水,很用力的擠一下,才能出來一點點糧,再用力擠一下,又出來一點點糧。</br> 川中白桿兵在軍糧方面,一直都有點捉襟見肘。</br> 卻沒想到,這邢紅狼一給就這么多!</br> 馬祥麟露出尷尬之色:“這些糧,我先欠著你們,等我回了四川老家,再給你們籌措一些送還過來。”</br> 邢紅狼微笑:“不著急,小事兒。”</br> 馬祥麟道:“這些糧草,是朝廷給你們的安置糧嗎?”</br> 他前些天聽說過,朝廷派御史吳甡帶了十萬兩銀子招撫流寇,要給流寇安置錢糧,用來開荒、買糧種、買耕牛什么的,現在看來,十萬兩銀子果然囂張啊,受撫流寇真是豪氣。</br> 邢紅狼笑著搖了搖頭:“哪來什么安置糧?吳甡窮得在西安府里抱著史可法哭呢。”</br> 馬祥麟:“……”</br> 邢紅狼:“這些糧食,是我做私鹽販子自己賺的。”</br> 馬祥麟:“我現在改行去販賣私鹽還來得及么?”</br> 張鳳儀:“喂,說什么蠢話呢,這要是傳出去被文官聽到,參你一本,不知道惹來多少麻煩。”</br> 邢紅狼笑:“馬將軍說話直爽,挺好,哈哈哈。”</br> 馬祥麟招呼白桿兵們來搬運糧食,將邢紅狼分給他的六十筐面粉和十筐午餐肉全都搬了過去,先架好棚子遮住雨,這才小心翼翼掀開了蓋在竹筐上的油布。</br> “哇!雪白雪白的面粉。”</br> “這是頂級的精粉啊。”</br> “我這輩子還沒吃過這么好的面粉。”</br> “以前吃的都有點偏黃。”</br> 白桿兵們發出了丟人的驚嘆聲。</br> 一個白桿兵掀開了午餐肉筐筐,筐里全是一個一個的方盒子,打開一個盒子,里面就是一塊方方正正,削切得很端正的肉塊兒。</br> 旁邊馬上就響起了一大片吞口水的聲音。</br> 這種方塊肉他們見過,在蒲縣、大寧縣,他們都見過邢紅狼部下把這種肉分給老百姓吃,他們在旁邊看著,聞著,滿是嫉妒羨慕恨,但白桿兵軍紀嚴明,他們可不像別的官兵那么爛。</br> 他們不會搶老百姓的吃的,只好在旁邊惆悵地看著。</br> “現在終于輪到我了吧!”一個白桿兵手拿方盒子,仰天大笑:“這十筐肉有一千二百斤,咱們三千白桿兵,每個人能分到差不多半斤呢。”</br> “我掂量一下……嗯……差不多一人能分到兩盒!”</br> 白桿兵們大喜,抹口水:“吃肉!”</br> “吃肉肉!”</br> 大群士兵歡呼起來。</br> 大伙兒在雨棚下面搭起行軍鍋灶,升火做飯。旁邊就是黃河水,打來渾濁的河水將就用,將整個木盒子都扔到鍋里煮,然后撈出來,將就著木盒子做碗,直接吃,這可真是方便之極的設計。</br> “好香!”</br> “香死我了。”</br> “好久沒吃肉了。”</br> “沒想到行軍打仗還能有肉吃。”</br> 就在他們歡呼雀躍的時候,遠處那三千多名從大寧縣跟著軍隊過來的難民們,眼中也露出了羨慕嫉妒的光芒,但他們被欺壓慣了,哪里敢來找官兵乞食,只敢在遠處看著,連湊過來聞一聞的膽子也沒有。</br> 這時候,他們就看到鄭大牛走了過來,肩上扛著一個大筐,咣一地把筐擺在了他們的面前,咧開嘴笑:“三千難民,你們的待遇與三千白桿兵一樣,給你們六十框面粉,十框午餐肉,你們自己組織一下,派人到船邊去搬動。”</br> 難民們短暫地愣了愣,隨即大喜:“多謝軍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