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葉、三十二、白鳶、王二、白貓,圍桌坐下。</br> 五個人面面相覷,都有點唏噓。</br> 王二:“當年我受了各位許多照顧,這幾年時間在外漂泊,總是擔心各位現在可好,沒想到現在的高家村已經變成了如此規模,真是讓人驚嘆。”</br> 三十二道:“我們倒是經常聽說王好漢的事跡,聽說你當年離開澄城縣之后,先破宜君縣城,然后向北,大敗洛川巡檢,接著穿過洛川,去了榆林地區,與王嘉胤、闖王、紫金梁等人合兵一處,在陜北和延綏地區【攻無不克】。”</br> 王二苦笑著搖了搖頭:“滿天下搗亂,實在算不得什么厲害,當初我起事造反,只是為幫鄉親們出一口氣。后來帶著一股雄心壯志,想要出去拯救更多的老百姓,可惜……這幾年輾轉四方,沒有救得了誰,卻好像害了很多人,我感覺……唉……”</br> 眾人:“……”</br> 李道玄的嘴角微微翹起:你發現了?嗯,發現了就對了!</br> 王二是個有理想,或者說有夢想的英雄好漢,但他眼光見識卻有限,當年的他以為憑著一腔熱血,殺出去干掉貪官污吏,把朝廷打個稀巴爛,把為富不仁的有錢人殺個精光,把富人的錢分給窮人,就能救得了百姓……</br> 所以那時候高家村留不住他!</br> 但經過了這兩年多的時間,他用自己的雙眼看到了一些東西,通過自己的掙扎,體會到了一些東西。</br> 他應該已不再那么天真了!</br> 李道玄開口道:“感覺到了什么?說來聽聽。”</br> 他這一開口,就變成了高一葉開口了,她睜著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看著王二,把李道玄這番話重復了一遍,但是,經過她的重復,這語氣就完全變了。</br> 李道玄是用一種“誘導”的語氣在說話,但高一葉在傳這句話時,卻變成了“詢問”的語氣,因為她的眼光見識還沒擴展得開呢,至今為止最遠只去過縣城。</br> 她還真想知道,王二在外面究竟都看到了些什么。</br> 王二瞥了一眼高一葉那雙清澈的,沒有被污染的眼睛,長嘆了一口氣氣:“像我那樣造反,好像救不了人,只會害人。而且,我所結識的那群綠林好漢,似乎也并不是個個都是好漢……”</br> “他們殺人不比官兵手軟!他們搶劫起來,比官府收稅還要兇殘!官府吃人只是比喻,但他們吃人卻是陳述……”</br> 王二說到這里,眼神有點不對勁。</br> 李道玄輕嘆:你終于發現了?</br> 王二:“最近這些時間,我常常在懷疑自己當初的舉措,直到我這次回到高家村,看到這里繁華熱鬧,老百姓安居樂業的樣子,我更加確定,自己錯了……如果王家村的鄉親們沒有跟著我北上,而是留在此處,他們應該會過得很幸福吧。”</br> 說到最后,他有點郁悶。</br> 白貓在旁邊飛快地道:“大哥,您別這樣說,不論你做出了什么樣的決定,我們都會跟隨,只有跟著你才是最幸福的,這一點,大家都堅信不疑。”</br> 王二:“可是你看看這里……種家村和鄭家村那群人,現在過得豐衣足食,可比咱們好多了,我剛才在村外看到種高梁了,他當初跟著鄭光道,和咱們一起鬧時多落魄,現在卻衣衫整潔,精神飽滿,哪里還有落魄的模樣?伱在王嘉胤、闖王、紫金梁那一群人手底下,見得到活成這樣的人?”</br> 白貓:“……”</br> 李道玄:“現在回頭還不晚!王二,既然回來了,就別走了,留下吧。現在的高家村也不是當初的高家村了,當初你要走時,許多村民都是希望你走的,因為他們害怕被你連累,害怕官府跑來剿匪,將高家村也拖入泥潭,但現在已經沒有人再害怕了。”</br> 高一葉轉述完這句話,白鳶就跟著笑了:“沒錯!當初你在決定要走還是要留時,在下也是不想摻合這件事的,生恐沾上反賊,把自己也搞得不黑不白了,但如今已經沒有了這個問題。咱們高家村收下的反賊已經不少了,嘿嘿嘿……什么固原叛軍、私鹽販子、馬賊,亂七八遭的什么人都有,誰也沒在怕的。”</br> 王二聽到他們這樣說,微微一驚:“咦?”</br> 他環視了一圈坐在桌邊的幾個人,目光最后鎖定在了三十二的身上:“三師爺,貴村現在連固原叛軍也敢收下?究竟我是反賊,還是你們是反賊啊?”</br> 三十二攤手:“這就叫【五雀六燕】。”</br> 王二不禁一懵:“這詞是啥意思?”</br> 高一葉也懵:“啥意思?”</br> 李道玄也同樣懵:“我擦,我又文盲了?”</br> 白鳶刷地一下甩開了扇子,露出扇面上的“君子”兩個字,哼哼道:“三十二,你這家伙又亂用成語,五雀六燕是《九章算術·方程》里的成語,用來形容兩個東西的輕重差不多,是個數學用詞,不適合用在這里。還好我對‘數’這一藝很重視,不然還真要被你給唬住了。”</br> 三十二也懵了:“原來這詞出自九章算術嗎?哎呀,我都不知道呢。”</br> 眾人:“……”</br> 三十二嘿嘿笑:“那不重要啦,抓住重點。王好漢和我們,都是反賊,那可不就是輕重差不多嗎?”</br> 于是一桌人都笑了起來。</br> 王二:“難怪當年你們敢收留我,原來從那時候開始,你們就已經沒把官府放在眼里了。”</br> 三十二道:“王好漢,現在我們的攤子輔得很大,不光高家村這一片是咱們的地盤,幾乎整個澄城縣都在我們的控制之中,目前正在圖謀合陽縣,所以你才會在洽川碼頭碰上白先生,而且我們還在謀劃黃龍山,準備在山中打造一個基地,若是你回來了,黃龍山一塊兒正是適合你駐扎的地方。”</br> 王二聽得砰然心動。</br> 這高家村的局面,可比王嘉胤、闖王、紫金梁那一伙人要好得多了。</br> 白貓:“大哥,咱們干脆就留下吧!”</br> 王二點了點頭:“好,留下。”</br> 他這話一出,眾人皆喜。</br> 然而王二馬上話風一轉:“但我不能就這樣直接留下,這樣對王嘉胤、闖王、紫金梁幾位兄弟來說,無異于背叛。我得回去見他們一面,勸他們也一塊兒來,若是他們不肯來,我也得好好和他們道個別,將我這一隊里愿意追蹤他們的兄弟交給他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