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聽到了槍聲,然后高呼青天的聲音響過了好幾條街,接著又是一聲槍。
萬籟俱寂。
“案子審完了。”六子說。
退堂吃茶,席間,湯師爺絮叨得似個沒牙的老太太,說今日審的團練教頭他們惹不起,黃四郎是只披著狼皮的猛虎,反咬一口定要叫他們掉下塊肉來。
話不能說得太滿,邪不可以不信。
但張牧之偏不,他接過六子手里的小糧食屑向院子中拋灑,鳥兒又飛了回來,吵吵鬧鬧,憐憫著男人心底里的寂寞,不過徒然。
見張牧之并不搭理自己,湯師爺轉頭向六子講述起了他們于朝堂之上的威武,好歹也有個應和叫好的人。
“心情不好?”葉問站在張牧之的身旁,后頭是湯師爺和六子的吵吵鬧鬧。
這聲音很輕,隔出了一方天地。
劃分成了,你我,他。
“嗯。”張牧之才露出些許笑意,“今兒審的那人太丑了,眼睛不舒服。”
葉師傅果真被他逗笑了。
男人有些年紀,額鬢零星白發(fā),眉眼已含人生疲憊。
可是,張牧之被迷住了。
眼睛舒服了些。
曾經的土匪頭子低頭滿意地笑了一會兒,抬頭時已將手里的糧食一揮而盡。
萬里無云的藍天,靜靜地流淌著鵝城的歲月,白色的風箏穿過門前那顆高大的楊樹,慢慢的,慢慢的,落在了縣衙門的屋頂上。
“誰家的風箏?”張牧之這么問,伸腦袋去看。
沒有人吱聲,風箏安家落戶。
“六子,搬個梯子出來!”
“得嘞!”
張牧之挽起袖口,將搬來的登天梯搭在房檐上,腳蹬著竹竿使勁兒蹦了兩下,結實。
葉問和六子給他扶著梯子,顫悠悠的聲響,吱呀吱呀。
“爹,慢點,這梯子破,咱的體型踩斷了就說不清了。”六子在底下沖著上面的人喊。
“你行你上。”
六爺不說話了。
張牧之挺靈活,最后的幾格三步并作兩步走,撿起了落在房頂上白風箏。
風箏是細竹竿扎成的骨架,上面撐著白絹絲,瞧不見的縫隙中透射著日光,叫撿起它的男人索性蹲了下去,閉起眼睛,陽光覆面。
葉問抬頭一直望著。
昨夜,張牧之對他說,六子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曾經爬上過房頂拿風箏,拿到了卻下不來,張牧之不肯上房頂去救他,只在下頭喊,下來,自己下來。
六子哭得嗷嗷叫。
最后,沒下來,尿了一褲子。
有些事,沒有人能幫得了你。
可以幫你洗褲子,但是沒辦法幫你下來。
“爹,你下來不?”六子不知道張牧之在干什么,有些不耐煩了。
“六子,還記得你小時候尿褲子嗎?”張牧之嗓門洪亮,尿褲子三個字鏗鏘有力,生怕別人聽不見。
“爹!你說這個干什么!”六子急得臉通紅,“沒這回事兒!”
“好小子,還不承認了!”張牧之越笑越大聲。
“呦,六爺,您也是少年英豪,尿崩之勢……就好比,大風起兮云飛揚……”湯師爺也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主。
六爺又氣又急,在梯子下頭轉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抓住梯子用力一推。
梯子倒了,塵土飛揚。
“哈哈哈哈。”張牧之直拍手叫好,蹲在房頂上下不去的不是他一樣,“你爹我可沒翅膀,如何下去?”
“你多本事啊,愛怎么下來怎么下來。”六爺說罷,撒腿就跑。
跑晚了要挨揍。
葉師傅雙手背在身后,既不挽留六爺,也不扶起梯子,只抬頭看著張牧之。
“葉師傅,您來個輕功,把張某人救下去唄。”張牧之說。
葉問微笑著搖了搖頭,半晌后道:“武俠小說,少看。”
張牧之又笑了,起身,雙臂一伸:“那好,葉師傅您可接住了我。”
說罷,縱身一躍。
他幻想著自己是鳥兒。
鳥兒應當飛翔,給籠子自由。
“等等!”葉問驚呼著伸出了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