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問早上收拾屋子的時候在葉正的枕頭下面發現了幾顆包裝上寫著英文的硬糖,糖紙十分的皺巴,兩個頭擰的次數太多,已經剝脫了些許顏色。
小主人昨夜處在吃與不吃這些糖果的糾結之中,饞極了擰開糖紙,想想萬分的不該便又擰上,來來回回,終也是沒吃。
葉師傅盯著那些糖良久。
葉正的性格很像他。
葉問將糖果重新放到了枕頭下面,什么事兒都沒發生一樣。
今天的天氣格外的好,快到夏天了,暖風慢悠悠地在鵝城的家家戶戶中閑逛,女子們曬在家門口的床單隨風飄啊飄,不知道撩撥了誰的心事。
葉問瞇起眼睛,迎著陽光望向遠處的街道,他還記得新縣長上任的時候這里曾經有多么的熱鬧,騎馬的男人走在最前頭,白禮帽、白襯衫、黑筒靴,默認了鄉親們在馬頭上戴了一朵紅色的彩球,喜氣洋洋的模樣引人發笑。
男人對著他笑了。
葉師傅突然驚醒過來。
眼前的街還是那條安靜的街,布滿了干燥無言的黃沙。
窗戶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葉問來到縣衙門的時候只有六子一個人在,張牧之、湯師爺、連帶著一票子兄弟全都不見蹤影。六子百無聊賴地蹲在門口喂麻雀,喂不肖幾下,麻雀飛走了,六子作勢要追:“喂!別走啊!再聊兩句唄!”
他倒真繼承了張家的優良門風。
一個人就是一臺戲。
“六爺,忙呢?”葉問向他打招呼。
六子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的話語間充滿了調笑的意味,可是他的表情過于真誠,讓六子的懷疑反而更像是小肚雞腸:“葉師傅來了。”
“你爹人呢?”
“審案子?!绷臃艘粋€大白眼重新蹲了下去,“今兒早上你沒聽見?咣咣咣的鼓聲,爹他升堂去了?!?br /> “審誰?”
“黃四郎的團練教頭,武舉人。”六子老大不樂意,“這么逞威風的事兒居然不讓我去,惱人。”
葉師傅走到六子的身邊,想要陪他蹲著,試了試卻放不下文化人的矜持和自尊,只好作罷,微微彎腰對六子道:“牧之兄是為了讓你平安?!?br /> 六子聽他說這話,咧開嘴笑了:“葉師傅,你現在就向著我爹說話啦?”
六子只不過想開個玩笑,卻發現眼前的男人已是窘迫不已,動唇無言,自己也傻眼了。
“這倒好,母親大人變成了父親大人……倒是……也好。”六子自己咕咕囔囔,“居然……真叫爹他搞上了?!?br /> “六爺,您說什么?”葉師傅沒有聽清。
“沒沒沒,我自言自語呢?!绷幽樕细‖F出了過頭的親熱,“哎,葉師傅,你管孩子管得嚴嗎?”
葉問一愣,莫名其妙,但依舊回答說:“葉某自覺并不是一個過分嚴厲的父親?!?br /> “那就好,好就好?!绷臃畔铝诵模Φ蒙?。
“六爺問這個……”
“沒事兒?!?br /> 葉問真也不好意思再問下去了。
“葉師傅,你知道西洋在哪嗎?”六子拉著葉問一起坐在走廊的臺階上,臨坐之前不忘給葉師傅擦擦干凈。
“西洋,就是西方,很遠?!?br /> “那我豈不是不能?;丶伊耍俊绷訃樍艘惶?,但隨即想開,“好男兒志在四方,總有學成歸來的時候。”
“六爺想要去西洋讀書?”葉師傅問。
“我爹說,東洋三年,西洋三年,南洋三年,我們就是北洋所以不用去?!绷影抢种割^,“這就是九年了。”
葉問看著他。
“葉師傅,去那些地方能帶槍嗎?”
“大約是不能?!?br /> “那怎么行!”六子一拍大腿,“怎么跟他們干!”
葉問啞然失笑,你爹是送你去讀書,又不是送你去支援前線。
危機意識感人。
“葉師傅,要不你教我幾招?!绷友劬锒际瞧砬蟮男⌒切?。
跟張牧之……有那么點像。
大型犬嗎?
葉問輕笑:“好?!?br /> 六子讓他想起自己的徒弟們,黃色油漆的天臺,隨著暖風飄蕩的床單,幾個年輕的男孩,跟在他身后叫他,親近他,尊重他。
交學費先,交學費先。
那些日子,回不去了,好在前路尚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