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這不是劉大人嗎?”
“是??!從今兒早上就跪在劉府門口了,我聽說啊,是被趕出劉府啦!”
“咦?這是為何?”
“嘖……”這人往四處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說劉大人執意要與逍遙侯一同回西疆,劉老爺一怒之下,這不就將他趕出了門么!”
“這好端端的,去西疆那偏僻地方做什么?”又有人插嘴問了一句。
“哎喲,你是不知道??!”說事兒的也來了興致,抹了下嘴巴,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逍遙侯爺不是就咱趙相么!劉大人正是侯爺門生,我聽人說兩人一來二去的,也不知怎么好上了!當年廣韓交戰,侯爺奉命率領幾十萬大軍前去西疆,那時候,劉大人就跟著去了!你說,西疆那地方動輒打打殺殺,這也面不改色跟著去,可不是夫唱婦隨么!哈哈哈!”
“你可小聲點兒吧!叫劉大人聽見了指不定要摘了你腦袋!”
那人擺擺手,又說,“什么大人??!我看朝廷恐怕也是知道這件事兒,自覺顏面不保,將兩人都革了職。要不你說,趙相好端端地怎么就被朝廷遣去西疆了?”
“這……自古以來都是男歡女愛,怎么男人和男人之間也……”
旁人聽了立刻哈哈大笑,道,“一聽就知你是個土包子!這京城盡是些大戶人家,誰家后院里沒養個兔兒爺??!這人一有錢,不就想圖個新鮮嘛!”
眾人聽完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這些人心知劉府現在便是轟然倒塌的大樹,一個猢猻也無,說起話來自然是無所顧忌,絲毫未壓低聲音,說到興起還會大笑幾聲。
他們在街口肆無忌憚地談論,劉長卿自然聽得清清楚楚,臉上卻是看不出什么異樣的神色來,就好似風拂流水,片刻無痕。
要說唯一在意的事情便是他們口中所說,“以往”的事情。
至少,在他的記憶里,從來沒有發生過這些事,又或許是真的存在過,而他卻忘了。
從他在自己緊鎖起來的抽屜里找到那張陌生的字據開始,很多平??雌饋頍o差的事情便都變得怪異起來。比如所有人是如何看起來年長了許多,比如院子里新種的梨樹怎么會長高了那么多,又比如,他和趙麒之間是怎么變得這樣熟悉……
在他的記憶里,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發生過哪些事情,可他清楚地知道,趙麒并不看重他,至少,不是那么在乎。
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發生的事了,那天早晨忽然下了好大的雨,就好像龍王在急切地潑灑著天湖里的水,每一滴雨珠足有指甲那么大,砸在人腦袋上要暈一會兒才能緩過神來。早朝過后,他便頂著暴雨急匆匆趕回府。
隨處尋了處民宅,在屋檐下躲雨,他甚至在心里腹誹自家的下人是不是摔斷了腿,也不知道過來送把雨傘。這時候恰巧看到趙府的馬車迎面而來,他連忙朝那馬夫招了招手。
那馬車果然放緩了行速,探頭往車廂里說了幾句話。沒一會兒,劉長卿便看見一只素白修長的手伸出,緩緩地推開了車窗。那雙墨色的平靜無波的眸子淡淡地看了他一會兒,再沒有其他動靜。
他便無措地站在屋檐下,隔著厚重的層層疊疊的雨簾,看著那車漸漸消失在視線里,再也沒有停下。
“你跪在這兒做什么?”
劉長卿被忽然出現在眼前的靴子嚇了一跳,仰起頭便看見趙麒輕蹙著眉看他。
即便是被劉昭趕出門,即便是在門前跪了好幾個時辰,被外人冷眼圍觀,被他們嘲諷看笑話,劉長卿也沒覺得這么委屈,竟然在仰起頭的瞬間紅了眼睛。幸好忍住了,劉長卿垂下頭,覺得有些窘迫,小聲說道,“我爹不讓我跟你走……”
趙麒愣了一下,心想這傻小子該不會是在這兒跪了一晚吧?還害得他白白在院子里等了一夜……如果說,在此之前,趙麒有任何對于他的猶豫,現在也只剩下滿滿的心疼了。失去記憶的劉長卿,與他可能的交集也不過只是當年科考幾日時光,或許同上幾次早朝,說話的次數也不算多。他所說的喜歡,終究是不過年少輕狂,或是一時興起……還是……
趙麒忽然回想起當年他被派去西疆,舟車勞頓,折騰了大半個月,在營帳中休息了一夜,醒來卻看到劉長卿睡在他身側。大約是那時候,趙麒便在想,他為了那虛無緲縹的毫無根據的“喜歡”,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你何不隨了你爹的心意?!壁w麒似是嘆了嘆,心道他又何苦在這門外跪上一夜。
聽他的語氣就好像絲毫不在意自己,劉長卿不由得委屈萬分,雙手撐在地上穩住自己的身子,仰起頭直視他的眸子,雖委屈可憐卻是倔強執著,“我偏不!你是不是不想帶我走了?”
不待趙麒作何回應,劉長卿又自顧自說道,“我爹只是沒想通而已,等過段時間他想明白了,不會反對我們的事情。”
他都這樣說了,趙麒也只好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頭發,哄道,“起來吧,跪在這兒像什么樣子,盡叫外人看笑話?!?br/>
劉長卿“嗯”了一聲,見看熱鬧的人都散了,沒來由地壯足了底氣,揉揉鼻子說道,“其實我早就想起來了,只是腿麻了,站不起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中帶著些莫名的笑意,一臉期待的模樣望著趙麒。他倒是沒說謊,跪上這么久,腿早就失去知覺……只是私心里其實有點希望趙麒抱他起來,就像抱新娘子似的。
這是什么意思?趙麒挑了挑眉,本想一走了之隨他胡鬧,又見他眉眼半彎,眸子里盡是柔情,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來,便伸出一只手遞到他面前,“快些起來吧?!?br/>
劉長卿也知這是他最大程度的讓步,也算知足了,便開心地笑了起來,連忙抓住他的手,順勢站起身??烧l知原本麻木的雙腿卻針扎似地痛了起來,密密麻麻如同蟲噬。
趙麒將他拉了起來,卻被他猙獰的臉嚇了一大跳,問道,“你哭什么?”
“嗚……”劉長卿什么話也沒說出來,雙手抱緊了趙麒,將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哭道,“快把我爹喊出來,我的腿要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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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斷了倒好!”劉昭一面在劉長卿的膝蓋上抹藥,一面冷笑道,“昨晚不是挺有骨氣的么!又不是女子,哭成什么樣子了!”
劉長卿默默地垂著頭,不敢說話。他昨晚還信誓旦旦地說,劉昭不同意他去西疆,他就不起來。結果不僅沒威脅成功,還哭著求饒了……
趙麒倒是自在得很,愜意地坐在一旁,喝著下人端上來的新茶。
上好了藥,劉昭收拾好了藥箱便將它放到一旁,這才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朝著趙麒說道,“侯爺這番是打定主意了?”
趙麒只挑了挑眉,沒理他。
眼見從趙麒這兒得不到什么答復,劉昭在心里罵了他一頓,轉而又看向他兒子,語重心長道,“長卿,你在外頭待了一宿,今早可有聽到外人議論?”
“是……”劉長卿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偷看了趙麒一眼,見他沒什么反應這才松了一口氣[可愛],停頓了一會兒,又說,“這世上什么事沒有旁人說閑話,難不成聽到這些閑言碎語就不過活了嗎?”
劉昭不死心,正打算再挑撥一番,卻聽趙麒開口說道,“時間不早了,走吧?!?br/>
“哦,來了!”劉長卿穿上外衣,理好了衣服,也不管劉昭還坐在那兒,徑直就跑到趙麒身邊,挽住他的胳膊,討好似地笑道,“我們走吧!”
劉昭氣得胡子都歪了,心想這兒子是白養活了,胳膊肘只知道往外拐,自己說了這么大半天全當廢話聽了,那趙麒才說了一句,就倒貼著湊了過去!都說女大不中留,怎么到他這兒,連親生兒子也靠不??!
又聽劉長卿小聲提議道,“爹,西疆那邊條件艱苦,連個大夫也沒有。我身子弱,要是水土不服,生病了怎么辦?要不你跟著咱們一起去吧!”
“合著你爹就是個大夫!”
劉長卿抓了抓頭發,笑嘻嘻道,“我這不是給你個臺階下嘛!”
“豎子!老子今天偏要揍你一頓!”劉昭開口大罵,轉身就去尋他的戒尺,一面念叨著,“混賬東西!氣死我了!”
劉長卿是好了傷疤忘了痛,剛才因膝蓋上的傷還疼得直哭,現在又不知好歹地刺激他爹,結果自然是被劉昭打了一頓。其實他原本以為,趙麒至少會幫他說話,而事實上趙麒只是做了回看戲的觀眾,就差沒喚人端來瓜子花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