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忙了一天累不累啊?我給你捶捶?”
劉昭狐疑地望著又不知打著什么鬼主意的劉長卿,問道,“發生什么事兒了?”
“哦,沒什么事……”
見他吞吞吐吐的模樣,劉昭心中懷疑更甚,若是以往,早就掏出戒尺揍了他一頓,只是見他這段時間受了不少苦,也是不忍心再去責罵,不由得放緩了聲音,嘆道,“有事兒就說吧,闖禍了爹給你扛著。”
劉長卿愣了一下,他爹的脾氣他是知道的,刀子嘴豆腐心,這會兒竟說出這樣的話。時間就好似回到許多年前,他還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偷了隔壁家樹上的大紅棗,被人家揪著耳朵拎到了劉昭面前。本以為會被一頓痛揍,誰知劉昭并未沒有責罵他,只是搖搖頭嘆了口氣。
雖然年紀尚小不知事,可當他看到劉昭彎著腰努力放低自己姿態,向來人道歉的模樣,劉長卿便傷心地哭了起來,心想,再也不要闖禍了!
可事實上,他從來沒有叫劉昭省心過。
“爹…對不起……”
一聽劉長卿啞著嗓子,近乎哽咽,劉昭嚇了一大跳,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連忙將手里的東西全部丟到桌上,在桌布上擦了擦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兒啦!”
劉長卿垂著腦袋,好一會兒才小聲地說了句,“我想……我想跟老師一起去西疆。”
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劉昭暗地里松了一口氣,回過神來又覺得有些惆悵。明明都已經失憶了,怎么還是對那趙麒念念不忘的?那趙麒究竟有什么好的,不知道是對他兒子下了什么迷藥?
“爹,你怎么不說話……”
其實倒是也難為劉昭了,一大把年紀總是被這么折騰,如今劉長卿總算沒事兒了,說不定還能自己想通討個可人的媳婦呢,誰知道又被那趙麒勾得神不守舍的。真是誠心叫他一個老人家操碎了心啊!
“唉,你既然心意已決,爹也沒什么可說的,只是勸誡你,趙麒就算現在已經不是大韓丞相,也是財大勢大的逍遙侯,指不定將來要娶幾房妾室,你到時候能有什么地位?”
劉長卿卻問,“爹,你要跟咱們一起去嗎?”
說了這么一大堆,結果這劉長卿根本就一句也沒聽進去!劉昭氣得胡子一翹,道,“你還真以為自己是逍遙侯夫人了?趙麒能看上你!”
劉長卿聞言皺了皺眉頭,不悅地嘀咕道,“為什么不能,我哪里不如別人了。好歹我長得也好看,還聰明著呢!”
“豎子!”劉昭氣得隨手將桌上的幾張紙丟到他身上,不疼不癢的,“一個大男人長得漂亮有什么好的!有本事去做點大事!沒出息的東西!”
劉長卿被罵了一頓,不敢頂嘴,便默默地低著頭不說話。
看著他略顯乖巧的模樣,劉昭想起來他因蠱毒失了神智的那些時日,要說趙麒對他無情,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只是趙麒性子內斂保守,凡事不會輕易說出口,劉長卿跟了他,定是要受不少委屈。
劉昭想了一會兒,問道,“你說跟他一起去西疆,他怎么回答?”
劉長卿揉了揉鼻子,壓低了聲音,努力地模仿趙麒當時的語氣,“好了,你說的我都知道了。”
“沒了?”劉昭瞪著眼睛,“就說了這個?”
“嗯!”
劉昭仔仔細細地瞧了瞧劉長卿的表情,看他一臉的滿足,好像趙麒同意他跟著一起去西疆已經是什么了不起的恩賜似的。到底是親爹,劉昭覺得自己家寶貝兒子平白無故地被旁人拐走了,還一副倒貼過去的樣子,真是越想越氣!
“長卿,你當真想跟那趙麒一起去西疆?”
見他神色嚴肅,劉長卿不敢怠慢,連忙說道,“是,孩兒不孝,求爹成全!”
他的語氣或是眼神都太堅定,劉昭哪里舍得不成全,只是一想到那趙麒冷淡的性子,只覺將來吃虧的還是自己兒子,便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思忖片刻,道,“你想去哪兒,爹自然不會反對。”話鋒一轉,又道,“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劉長卿一聽這事情有著落,眼眸子跟著發亮,直直地盯著劉昭,“我一定聽爹的話,不會闖禍的!”
劉昭道,“你去西疆,我自然是不會反對,只不過,我要他趙麒親自來劉府,給我敬茶磕頭,叫我一聲爹!”
要說趙麒若是真的迎娶劉長卿,劉昭便是丈人。自古以來,女婿(兒婿)給老丈人磕頭敬茶便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劉昭提的這個要求雖然有些刁難的成分,但總體來說也是正常的。
只不過想到趙麒是那么驕傲的人,他怎么會愿意做這么委屈自己的事情……
他一臉為難和委屈,劉昭便哄道,“長卿,不是爹存心刁難,只是那趙麒心性孤傲,倘若這一次他不愿為你自降身份,往后又如何肯為你著想?”
劉長卿搖搖頭,伸手抓住劉昭的手,懇求道,“爹,我替他跪……”
何為恨鐵不成鋼?劉昭算是深刻地體會了一次,他兒子根本就是一攤扶不上墻的爛泥!偏生著了魔,非要同那趙麒糾纏不清!知曉劉長卿倔強的性子,劉昭再與他爭辯也是無益,只好妥協道,“也好,你且將此事轉告趙麒,倘若他不愿,你再替他也不晚。”
他這一招欲擒故縱用得巧妙,雖然一番話聽起來是通情達理,細想之下卻見其中精妙之處。倘若趙麒愿沖他一介平民百姓磕頭敬茶,那便算了,他做到這地步,劉昭也不必再去擔憂趙麒對劉長卿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倘若他不愿,到那時候劉長卿就算是替他跪了,只怕心里也是有一個疙瘩。屆時不用他劉昭再出主意,這兩人遲早要因此事心生嫌隙,分道揚鑣還不是遲早的事?
思及此,劉昭自然是心中暗自得意,見劉長卿不說話,又道,“長卿,你是堂堂七尺男兒,嫁與趙麒本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若是趙麒再對你不好,將來吃虧的不還是你自己么?爹這也是為了你好。”
劉長卿“嗯”了一聲,停頓了一會兒,忽又說道,“孩兒不覺得委屈。”
“你!”劉昭氣得說不出話,索性甩袖轉身離去,“朽木不可雕也!”
待他走后,劉長卿蹲下身,撿起地上掉落的幾貼藥方,仔細地整理好了,用銀稱輕輕壓在桌上。他當然知道劉昭是為他好……可是,無緣無故的,從心里蔓延而上的酸麻如同蟻蝕般慢慢侵占了邊邊角角,叫他忍不住想哭。
老師那樣一個驕傲的人,除了大韓皇帝,哪能輕易彎腰向他人下跪!劉長卿心亂如麻,又不敢真的跑去跟趙麒說,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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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家伙真這么說?”
“是,屬下聽得清清楚楚。”
“哼,膽子倒是不小。”趙麒冷笑了一聲,合上手中的書,又問,“長卿怎么回的?”
盧子堯道,“長卿哪里敢忤逆他爹,又擔心侯爺聽了生氣,恐怕這時候還不知道怎么辦呢!”
趙麒點點頭,“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盧子堯道了聲“是”,想退下,又實在好奇得很,便開口問了一句,“侯爺,您打算……”
“本侯正想找人出氣,那劉昭一把老骨頭又動不得……”
“屬下先行告退。”
桌上半壺茶是新添的,氤氳著幾絲水汽,趙麒便維持著單手支著下巴的姿勢,靜靜地望著那縷升騰而上的霧氣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總之已經聞不見茶香,窗外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趙麒喚了下人進來,問了句,“劉大人今日沒來?”
“回老爺的話,劉大人沒來。”
趙麒依舊坐在原處,書卷擺在桌上,卻是一頁也未翻過。
他就坐在這兒睡著了。醒來時,身上披了一件狐毛大衣,大約是半夜下人們給他蓋了上去。
今日是韓臻給的最后期限,還有半個時辰他便要動身去往西疆,從此,訣別京城。趙麒忽然覺得有些迷茫,他在京城待了一輩子,自此就要離別,此生再無重逢之期。
直到王福上前來,喚回他的思緒,“老爺,咱該出發啦!”
翠兒“咦”了一下,問道,“劉大人怎么還沒來?”
趙麒率先跨上馬車,聞言頓了一下,說道,“他,怕是不來了吧。”
翠兒道,“老爺,那咱們先去劉府接劉大人,反正皇上也不會吝嗇這片刻時辰。”
好一會兒,卻不見趙麒答話。翠兒覺得奇怪,疑惑地看了眼王福,悄悄問道,“福叔,老爺這是怎么啦?”
王福哪里曉得出了什么事,搖搖頭表示不知。見趙麒還是不說話,他便小聲地去吩咐馬夫繞個路,去劉府一探究竟。
趙府雖是上百號家丁,最后跟著一起搬去西疆的不過寥寥數人,兩輛馬車足夠。翠兒是貼身丫鬟,便跟趙麒坐了一處,方便隨身伺候。隨行女眷坐了一處,王福與趕車的馬夫坐在前頭看路,其余人便騎著馬跟在后面。
一行人便聲勢浩蕩地趕著馬車前去劉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