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常年如夏,張霧善在這里度過了一個別樣風情的冬季。到這邊已經快兩個月了,那時候的心情,一閉上眼睛她還能清晰地感覺。</br> “但是,我還不需要你的幫助。”</br> 心在那一瞬間被刺痛,她還來不及舒緩不受肯定的疼痛,那顆心比她早一步意識到那份情感——她對他的依賴,遠遠超過她的以為。</br> 從前,多少人舍棄她揚長而去,這一世,她沒有多少猶豫地就做出了決定,能爭取的人全力爭取,不能爭取的,她不會再留戀,可對于江宿,她始終沒有做過決斷,總是對自己說,既然他已做出選擇,她尊重他的選擇,但是她的選擇又是如何?</br> 從來不主動,也沒有放棄,接受他給予的,不強求他保留的。</br> 她想,就算他和紀筱筱現在真的沒有什么,以后也會在一起的,所以她就做他的妹妹吧。</br> 可那一瞬間,那份情感涌了上來,她才發現那根蟄伏已久的感情線。</br> 她不做決斷,不是因為隨緣,而是因為她不敢,不敢將這根線拉起來,因為她害怕,害怕如果握不住,便會徹底失去。</br> 就這樣放在心里,是最安全的位置,雖然不會得到再多,可至少不會失去,她就是這么想的吧?江宿和她的接觸越來越多后,她不自覺地想要更多,江宿卻將她推開了。</br> 她并不埋怨,反而有點感激,因為如果她沒有發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淪陷了,那樣的她會是什么樣子?毫無主見,葵藿向陽般眼中只有他,而她的脾氣卻需要別人全然地來包容,最終還是會重蹈覆轍吧。</br> 這不是她想要的,不是重生后的張霧善想要的。</br> 她想要的是,不是菟絲花,不是溫室,而是就算當不成并參的大樹,至少也能活出自我的灌木,她總是在江宿面前一次一次地忘記了這一點,這唯一能讓她站在他面前的一點。</br> 剛好林月桐打電話說想她,她想也不想就飛過來了,想讓心情澄清一下。</br> 結果……真是悔不當初,她怎么會忘了,她的外公林遠之是什么樣的頑固老人呢?</br> 聽說她聯手張佑嬌壓制張佑棠的事,又聽說張建平卸任的事,林遠之看到張霧善,直接讓她跪祖宗牌。</br> “我這是替你爺爺教訓你,子不言父之過,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為人子女,不體恤父母就算了,還如此忤逆尊長……”林遠之又看向林月桐,說,“你也跪下,這件事你也有錯,這是你和前夫的事,自己不解決,還讓兒女幫你收拾,這是我教出來的女兒嗎?”</br> 林月桐沒有反駁,拉起裙子就要跪下去。</br> 張霧善抱住她的腿,說:“都是我的錯,我來跪吧,媽媽的,哥哥的,我一起來跪。”</br> 林遠之頓了一下,板著臉說:“你能這樣想就好,認真給我跪著。”然后將林月桐帶出去,讓張霧善一個人跪著。</br> 之后的兩個月,林遠之對張霧善更是嚴厲至極。張霧善身處新馬泰,卻一天出游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她要在家抄《孝經》——用毛筆字,沒有規定多少遍,直到林遠之看了滿意為止。</br> 可林遠之是誰啊?曾經是吉隆坡華人書法協會會長,讓他滿意簡直是比登天還難。要不是過年了,外孫女不宜留在外公家吃團圓飯,張霧善恐怕還要再寫上好幾個月呢。</br> 林遠之給張建平打了電話,讓張霧善飛回云城過年,張霧善只能在林月桐依依不舍的眼神中收拾東西飛回云城。</br> 江宿布置了年后幾天的任務,幾個經理出去后,樊律師急急忙忙地進來。</br> 江宿抬起眼掃了他一眼,將手上的筆一丟,站起來,走到落地窗邊,看著遠處的車流。</br> 過了很久,他動了動,雙手插兜,問:“什么事?”</br> 樊律師趕緊回答:“剛剛我收到了一張支票,面額一千萬,簽名是……馬來西亞的林遠之先生。”</br> 江宿沒說話。</br> 樊律師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有一種難過的感覺。</br> “知道了。”江宿終于開口,“你也下班吧,一年難得放假幾天。”</br> “小江先生,你也早點回去吧。”樊律師最終只說了這么一句。</br> 身后終于歸為一片安靜,江宿看著窗外明亮的車流,雙手忍不住握成拳。</br> 張霧善,她是什么意思?還他一千萬,是想跟他劃清界限嗎?</br> 他一拳狠狠地打在玻璃窗上,發出一聲悶響。這樣最好了,正合他的打算,不是嗎?</br> 張霧善覺得張建平的心里指不定正在罵著林遠之呢,要不是林遠之的要求,她多半不會回來,這頓年夜飯也不會吃如同嚼蠟般難受。</br> 她沒打算回來,所以之前的事沒有給自己留半分余地,所以做好了被罵被驅逐的準備,張建平卻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招呼所有人坐下吃飯。</br> 可她一個大活人杵在這兒,如同一根刺深深地刺入這個家中,所有人都不茍言笑,一點過年的氛圍都沒有。</br> 當然,也有例外。</br> 張佑嬌笑瞇瞇地問道:“善善,聽說馬來很好玩,你有沒有好地方介紹?”</br> “我沒去逛,你可以找我媽當向導。”張霧善回答。</br> 張佑嬌又說了幾句,試著調節氣氛,效果不大。</br> “你們怎么回事?”張霧善小聲問道。</br> “你大堂哥,跟你爸,對上了。”張佑嬌回答。</br> 張霧善有點詫異,張韞柏之前不是說等到張佑嬌接手后就回自己的公司去嗎?怎么干得那么起勁了?</br> 飯后,張霧善找張韞柏聊了才知道原因。</br> 張韞柏接手張韞楷的職務后,發現裕美的經營模式存在很大的弊端,嚴重制約著未來幾年新產品的開發和銷售,他提出改革方案,卻被張佑棠駁回了,因為耗資巨大,涉及面廣,稍有不慎便傷筋動骨。</br> 張霧善表示理解,以前張韞楷也說張佑棠在領導方面,屬于謹慎保守型,沒有十分的把握,他是不會輕易改變的,這一點,是好,也是不好。好的是,決策能夠持續貫徹執行;不好的是,就算存在不足或弊端,若非涉及根本,很難消除或改變。張韞柏的主張想要得到認可,還需要做很大的努力,而他又是沒做好決不放棄的人,所以現在裕美就是他唯一的目標。</br> 張韞柏問起張韞楷,張霧善笑了笑,說:“現在應該是在他女朋友那邊吧。”</br> “聽說今年七月份就畢業回國,是不是要定下來了?”張韞柏說道,“你呢?和你那個江少怎么樣了?”</br> 張霧善感覺到周圍的人忽然也安靜了不少,她覺得有點好笑,說:“該怎么樣就怎么樣了。”</br> “你……和他分手了?他也同意了?”張韞柏往旁邊看了一眼,猶豫道。</br> “說分手還要他同意?”張霧善皺眉,“我不僅跟他分手,我還要跟他對著干。”</br> “對著干?”張韞柏疑惑道,“干什么?”</br> “他不讓我干的,我就偏偏去干。”張霧善垂下眼瞼,看著手指,習慣性地動了動,想起自己被林遠之逼著戒了煙才遺憾地作罷。</br> 張韞柏不免好笑道:“你這是慪氣嗎?”</br> “不,我是教他如何看低處。”張霧善昂起臉,臉上只有一種叫做堅定的神情。</br> 大年初一,張霧善睡了一天,然后打電話給江宿,跟他約在上次那個公園見面。</br> 天下著雪,還依稀夾著幾點細雨,張霧善靠在車頭,穿著一件絳色大衣,在一片白色中很是亮眼。</br> 江宿慢慢地走過來,沒穿外套。</br> “外面冷,進屋聊吧。”他說道。</br> 張霧善沒有接受,說:“收到了嗎?”</br> 江宿嘴一抿,嗯了一聲。</br> “那就好,也不枉我的手累了兩個月。”張霧善直起身子,站到他跟前,仰頭看著他,說,“一直以來,都很感謝你,真的。”</br> 江宿退了半步,垂視著她說:“你說這個會不會太晚?”</br> “不晚,永遠不會晚。”張霧善吸了一口氣,笑道,“其實,我們這樣挺不正常的,以前瞎整亂來,現在呢,多少知道點道理,不能再耽誤你了。對了,紀小姐出院了沒?”</br> 江宿沒說話。</br> 張霧善自嘲地笑了笑,伸出手,伸到他面前。</br> 江宿瞪著她,說:“想也別想。”</br> “車子和房子都是我的了,你沒理由還拿著鑰匙。”張霧善堅持道。</br> 江宿頓時就惱了,從兜里掏出一把鑰匙,甩到她手上,轉頭就走。</br> “你等等,這個,”張霧善叫住他,拿出一個東西,遞過去,“還給你。”</br> 江宿的眼神忽然就冷下來了,他向前走了一步,張霧善強忍住后退的沖動,看著他從手中拿起那根腳鏈。</br> “這種東西,送出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不要,直接丟掉就行了,不必勞你大駕專程過來。”江宿冷冷地說道,隨手將鏈子往旁邊一甩。</br> “你……”張霧善驚訝道。</br> 江宿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往她手里塞了個紅包,說:“愿你……新年好。”</br> 張霧善一愣,半晌才對著江宿已經遠去的背影揚聲喊道:“新年好!”</br> 新的一年,她和他之間,真的需要新的關系,早在一年半前就該有的新關系。</br> 江宿回到家里,江為簡問他:“大過年的,是誰啊?”</br> “一個不熟的家伙。”江宿含糊地說。</br> 兩個月不見,她臉上的漫不經心和不確定一下子就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成長中的堅定,這樣的她,是他期望中的她,卻也是他不敢接受的她。</br> “對了,待會兒你要去見張霧吧?帶她過來坐坐吧,跟去年一樣。”江為簡又說。</br> 江宿一愣,說:“誰說我要出去?”</br> 江為簡詫異地看著他,說:“今天不是情人節嗎?你們年輕人不是最興老外這一套嗎?”</br> 情人節!</br> 江宿猛然站起來,快步往外面走去。</br> 車子已經離開了,只有兩道車痕證明她曾經來過,江宿微微嘆氣。</br> 沒幾天,羅藝清拿著一個小包裹給江宿,說:“今天有人快遞一份東西給我,你看看怎么辦吧。”</br> 江宿不解,接過包裹,運單上熟悉的字跡讓他的心一跳,他打開包裹,里面有幾樣東西,其中一樣,是那根他已經丟掉本應該埋在公園的雪下的鏈子。</br> “你們怎么回事?”羅藝清皺眉道,“整天吵架,真要是合不來,干脆就分手算了,省得我們這些老的跟著受折騰。你要是愿意,學校的新老師有幾個不錯的,我給你介紹。”</br> 江宿久久才說:“不用,我有別的人了。”</br> 羅藝清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說:“你喜歡上別人了?”</br> 江宿不置可否,說:“這件事要瞞著爺爺,我怕他一時接受不了。”</br> “你就不怕我接受不了?”羅藝清生氣道,她看到張霧善有那根鏈子,又看到他對張霧善那份耐心,還以為他當真要定下來了,沒想到……</br> 江宿將鏈子拿在手里,說:“改天我把人帶來你看一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