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花了大約個小時來制定計劃。
最后, 整理所有細節并且撰寫計劃書的是韓昽——畢竟他在寫計劃書方面是專業的。
“我從來沒有寫過這么……別開生面的材料。所以您對我最好別有太高的期望。”韓昽雖然接下了這個任務,但他還是決定提前給白沙打一劑預防針,“即使陛下否決了我們的提議,我也不會對他的英明睿智有絲毫的質疑。”
“別這樣嘛。”白沙溫聲細語地說道, 那模樣活似勸人跟她一起上賊船的匪目, “試都還沒試呢, 怎么能說不行?”
韓昽:“……”
他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完, 發給白沙:“還是得您親自把這份計劃書交給陛下。”
“那當然得我親自去。”白沙腹誹道, “也只有我可能讓我舅舅松口啊, 你們去頂什么用。”
塞西爾·羅寧,在白沙眼里一直是個無條件信任和寵愛孩子的長輩。但他在認真看完白沙的計劃書后給出的評價是“細節處理過于粗糙, 整體機動性不足, 不予采納”。
“這是個風險高、但是成功率不高的計劃。”塞西爾說道,“我在領軍時,如果我的屬下提交給我這樣一份行動計劃書, 我一定不會采納他的意見。”
“時間很緊, 我們只能把計劃做到這種地步。那您快教我,該怎么辦。”白沙眨了眨眼睛, 深藍的眼眸里似有水光浮動——她很少在塞西爾面前示弱,以至于她伏小做低、虛心求教的態度一擺出來,皇帝的語氣就嚴厲不起來了。
“咳。”皇帝微微挑眉,“要我教你們, 也不是不行……”
白沙用星星眼望著他。
“但我有一個條件。”皇帝說道,“等把他們接來之后,你不許把他們全都帶進幽都星。”
“那當然。幽都星是我們的家,當然要考慮舅舅您的意見。我知道,您不喜歡有外人在幽都星逗留。我也沒打算把他們藏一輩子, 只是想讓他們安全醒過來。”白沙嘆息一聲,“只要他們能到帝國,危險就小了一大半了。”
“行吧。”
皇帝打開光屏,開始著手修改計劃中并不完善的部分。
白沙看著塞西爾的側臉,小心地試探道:“說起來,舅舅,你喜歡玩虛擬空間嗎?”
“年輕的時候覺得新鮮,后來就沒怎么玩過了。”塞西爾略微一頓,說道,“我不是那種頑固守舊的家長,不會覺得虛擬空間就是什么洪水猛獸。雖然虛擬世界中的一切都如夢似幻,甚至能帶給人與現實完全不同的感受,但虛擬世界的一切都是扎根于現實的,沒有‘現實’,也就沒有‘虛擬’。”
虛擬世界本身作為一種亞文化產物,它從誕生到發展,都無法與現實分割開來。最重要的是,虛擬世界的運轉依賴于現實中的設備。凡是設備,就會有所有者和管理者,而人們在虛擬世界中創造的一切價值都是握在他人手中的。常常聽說有些虛擬世界因為設備更新等問題無法繼續存活,但不是所有的虛擬物品都能毫無代價地轉移入另一個“世界”中。因此,虛擬世界的一切,較之現實,有更嚴重的不穩定性。目前國家的法律也是側重于保護現實財產,虛擬財產的損失很難原數追回。人們為了活下去,自然不能完全脫離于現實。因此絕大多數人只是把虛擬世界當做一個不錯的玩樂場所。
最容易沉溺其中的是學齡子弟——因為沉迷虛擬世界而荒廢學業的人不少,但和大基數比,卻也不算什么。因此,目前虛擬世界還無法影響到現實世界的秩序。
一個個虛擬世界就如浮在水面上的花朵,雖然美麗迷人,但都無法長久存在。
白沙:“那您有聽說過……無界之城嗎?”
“聽說過。”皇帝說道,“但我沒去過。聽說去那個地方還要連接精神力,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太危險了。你以前去過?”
白沙“嗯”了一下。
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皺眉道:“……還是寧鴻雪推薦我去的。”
皇帝聞言,頓時停下了手里的筆。
“什么意思,說仔細些。”
現在回想起來,白沙的第一臺全息模擬艙還是寧鴻雪送的。
她在剛剛拿到全息模擬艙的時候,寧鴻雪就給她辦好了入城許可。
現在想想,給她“無界之城”的許可證完全是多此一舉。當時白沙是個馬上就要考軍校的學生,寧鴻雪卻鼓勵她在各個虛擬世界中暢游,甚至把最繁榮的虛擬之城的入場門票也給她準備好了……這究竟是何居心?
“他當年是不是根本就沒想讓我考上聯邦中央軍校?”白沙黑著臉說道。
“你說,你未經認定,他就給你辦了無界之城的許可證?”皇帝問道。
白沙:“什么認定?”
皇帝:“每個人在進入無界之城前都要經過資格認定。簡單的說,就是上傳你的精神力波動數據。每個人的精神力波動軌跡都是獨有的,因此可以排除多人共用一個賬號的可能。但這個過程會暴露一些身體數據和個人**。”
白沙認真回憶片刻:“……我還真沒經過什么認定,也沒上傳精神力數據,我一上線就毫無阻礙地進入無界之城了。”
“那就不算是真正的許可證。”皇帝斬釘截鐵地說道,“換句話說,他單獨給你開了后門。”
“可是他哪里來的權限——”白沙說著,突然噤了聲。
寧鴻雪擁有“權限”。
在虛擬世界里,最珍貴、最實用的權力就是“權限”。這意味著那個虛擬世界可能登記在他名下,又或者虛擬世界的創立者和他共享了“權限”。
“無界之城背后的莊家是寧鴻雪?”白沙微微睜大眼。
“有這個可能。”皇帝的視線又落在白沙的那份計劃表上,“如果這個假設成真,那你把人搶過來也沒有意義——他們的精神力都拴在無界之城里,放不放就在寧鴻雪的一念之間。既然是被他‘特意關照’、不打算放走的人,那我們這邊的研究者估計也無計可施。”
皇帝說著,熄滅了光屏。
“繼續救他們,你可能會陷入被動之中。”
寧鴻雪手上有人質。
白沙:“我們總不能放著這件事不管。”
“退一步說,就算鴻雪承認了他是無界之城背后的莊家,他只是在利用這種科技排除異己……但現在聯邦軍部的大半力量被他握在手里,黑的也能說成白的。”皇帝說道,“現在最穩妥的做法,是聯合世家,讓寧鴻雪失去在軍部的勢力。可他只用無界之城捕捉聯邦人的意識,卻沒有動任何一個帝國人。你覺得這是在傳遞什么信息?”
寧鴻雪是在說:
就算你們知道是我,也請不要插手。
從這一點來說,寧鴻雪已經相當識相了。他主動劃出了楚河漢界。同時也代表,如果帝國人要管閑事,他也準備好了相應的措施。
不過,寧鴻雪究竟是“不敢”捕捉帝國人的意識,還是“不能”捕捉……這暫時就不得而知了。但從保守的角度考慮,還是應該把目前的局面當做是寧鴻雪的警告。
“出于對國民安全的考慮,我不能批復你這個計劃了。”塞西爾·羅寧抬頭,“我會盡快下令,禁止國民再登陸無界之城,你也是——為你的安全著想。”
白沙:“可是——”
“這是聯邦的內亂,你身為帝國皇儲,最好別沾手。”皇帝語重心長,直視著白沙的眼睛,遣詞用語里透出不可違抗的凜然威嚴,“你還有什么議案呈報嗎,白沙·羅寧?”
皇帝這么說,就是沒有任何商議余地的意思。
白沙深吸一口氣,梗著脖子說:“有。”
皇帝:“……?”
“我的新材料已經正式進入實用研發階段。”白沙快速地說道,“我需要新的制造廠以及實驗場地。”
“幽都星這么大,還不夠你造的?”
“那萬一實驗途中產生了意外爆炸或者是污染……”
“行,我再劃給你兩個無人星球。”
“舅舅爽快。”白沙朝著他筆了大拇指,“我就喜歡您這樣的天使投資人。”
“去忙你的吧。”皇帝像是松了口氣的模樣,他還以為白沙要在之前那個問題上和他糾纏很久,好在白沙果斷放手了,她的爽快甚至在他的預料之外——
“別太擔心。”皇帝安慰白沙,“寧鴻雪如果真的想動手,你的那幾個朋友早就死了幾百回。既然他們還活著,那就說明寧鴻雪暫時沒打算要他們的命。”
“……知道了。”白沙裝作灑脫地點了點頭,“謝謝舅舅。”
她后退兩步。
突然,她的膝蓋一低,朝著皇帝做了個標準而優雅的告別禮儀。隨后她低著頭轉過身,像一陣風,靜悄悄地離開皇帝的書房。
塞西爾·羅寧看著她的背影,心中隱隱浮現出不詳的預感。
但聯邦軍部的確是個棘手的問題……
皇帝坐在辦公椅上,伸手揉了揉自己發漲的額頭。他開口,朝著書房的一個角落問道:“你怎么看?”
只見原本陰影覆蓋的角落里緩緩浮現出一個人形。
他金發碧眸,俊麗的外表下,透出點點超常的冷靜和淡漠。
是烏列爾。
“您的決定是對的。那個計劃不可行。”烏列爾說道,“只把殿下的幾個朋友接過來,卻不解決寧鴻雪及其背后勢力,只是治標不治本。”
“話是這么說。”皇帝說道,“可是要她見死不救,她肯定辦不到。說起寧鴻雪背后的勢力,當初他被流放到邊境星域,手里無錢無權,卻能聚攏那個軍區的兵力,這本身就有些值得懷疑。我會派人去調查這件事。”
烏列爾低眉,點點頭。
雖然他已經“活”了千年,但他對現役的帝國皇帝還是持有絕對的尊敬。
“最后一次聯合軍演……恐怕會節外生枝。你跟著她一起去聯邦參賽,如何?”皇帝提出建議。
烏列爾沉默片刻:“如果,到時殿下命令我直接擊殺寧鴻雪怎么辦?”
皇帝抽了抽眼角:“當然是拒絕。”
烏列爾:“她是喚醒我的人。你知道我無法拒絕她。”
皇帝:“別告訴我,你們天使都這么沒有原則。”
一般喚醒天使的都是歷代皇帝。理論上,皇帝的權力和喚醒天使者的權力是一體的,自然也是平等的,不分高下。如果白沙堅持,那烏列爾也應該遵命。但烏列爾又不是單純的機器!他可以決定自己賣不賣皇室的面子啊。
“不是因為您理解的那個理由。”烏列爾溫文一笑,眼中碧水蕩漾,“是我無法拒絕她。我想讓她開心。僅此而已。”
皇帝:“…………”
皇帝的臉部肌肉頓時開始跳舞。
搞了半天,他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是吧?
“那你就不用跟她去了。”皇帝冷冰冰地說道,“調查寧鴻雪的事情,不如就請你去吧。”
緊接著,烏列爾也被攆出了皇帝的書房大門。
……
【救援計劃被否決。】
白沙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宮殿里,給自己的隊友們發送了這么一條消息。
隊員們要么沉默,要么給白沙送來安慰之語。
突然,白沙的光腦上信息一跳,刷出一條意料之外的回答:
【什么救援計劃?】
白沙定眼一看,是凱辛·格雷茲。
……看來是她群發的時候不小心多發了一個人。
白沙正想回復“沒什么”,手上一頓,卻還是把她的計劃書發了過去。
【我只是想救我的朋友。】白沙說道。
凱辛發來一連串省略號,以示他的震驚,隨后又忍不住問:“這不是需要保密的行動嗎?為什么發給我?”
“反正這個議案已經被否決了啊。”白沙說道,“既然都發給你了,傻子才會照著上面的計劃去做。我又沒在文件上署名。就算你跟別人說這是我的計劃,你是格雷茲家的,我是羅寧家的,只要我否認,任誰都會覺得是你在陷害我吧。”
凱辛:“……”他就不該問這個愚蠢的問題!
天后,最后一場聯合軍演正式開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