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名地縛靈。
地縛靈指的是束縛在大地上的靈體,或許生前有很大的心愿未了,無法解脫,無法離開。
但,她喜歡把自己的存在換種解釋,有束縛就有保護,換一個角度,這也是指受到大地保護的靈,或者世間某處,有什么東西必須由自己保護好的,因而才有她的存在。
無論如何解釋,她始終認為,自己的存在不是上天的失誤,存在即合理。
此刻,顧傾傾抬頭仰望天空,遙不可及的天際,星光明明滅滅,云彩掠過彎月,地面上隱隱有云煙的印跡。
這是她第一次直觀地看到天空的模樣,不是透過百葉窗,不是透過狹窄的縫隙……原來,月色可以如此動人。
何夜無月,事過境遷,物換星移,心境竟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她的視線聚焦在腳邊遺落的那團紙上,李文忠把畫扔掉,沒想到竟幫了她離開那片困境。
想不清,作為一只地縛靈,怎么會突然就可以離開那片區域。
但是,她現在已經算是換了一處落腳點的地縛靈了。
顧傾傾發現,以那幅畫為中心,她的活動范圍被限制在了這畫的附近。
難道是她的靈體換了一個寄宿地嗎?
拋開這些,雖然看得到卻摸不到,但是外面的世界實在是太好了。此刻的烈火軍校顯得很安靜,除了風吹過樹葉留下沙沙的聲響,就是昏黃的路燈下,飛蛾不斷地撞擊燈泡,留下細微的聲音……
萬物皆有定律,存在即合理。
也許漫長的等待,只是為了在合適的時機,遇到合適的人。
當顧傾傾抬頭欣賞著如水月色時,心境曠達悠然,豁然開朗,早已擺脫方才不知從何來的煩躁。
與此同時,順遠城赫赫有名的帕里莫歌舞廳內,歌舞升平,觥籌交錯,靡靡之音不絕于耳。此處,任意一位衣著光鮮,精致裝扮的人物,都是順遠城內響當當的大人物,若不是達官顯貴、世家小姐,不是一般人能夠進得來的。
顧燕幀站在歌舞廳的角落,左手扣著高腳杯,飲了一口,酒精刺激到味蕾、神經、心臟。大腦卻依舊冷靜,如死水一般,漠然地接受著周圍一切的信號。
顧宗堂看向自家不成器的兒子,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皺著眉,拋下他,走向交際圈的中心。
在這樣一個聲色犬馬,烽火連天的時代,沒有一個政客和商人是不善于交際的,面具早已如同身體的一部分,表演起來如同呼吸一樣自然。
顧燕幀的視線一一掠過容貌美麗的小姐闊太們,百花爭艷,各有千秋,每張臉都朝氣蓬勃,他的視線卻愈發無處安放,焦灼不安……
往日如魚得水的環境,此刻卻令他如坐針氈。
他記得,他說過的話。說過的話多了去了,可偏偏那一句“等我”總回蕩在耳邊。
明明……明明不該這么在意的。
他不是故意爽約的……
“顧燕幀,你怎么也在這里?”
他回頭,女明星曲曼婷站在身后,身姿娉婷,嫵媚妖艷。
與她的相識出于自己一時興起的撩撥,但此刻,興趣像松了口的氣球,噗地一聲,打折圈兒旋轉落地。粘了灰的氣球,再無吹起的可能。
他抿了口酒,并不想搭話,站直身子,抬腿想要離開。
“喂,你是不是想請我跳舞?我就,勉為其難和你跳一曲好了。”
女人悅耳動聽的聲音里有些不矯揉造作的可愛。
顧燕幀哂笑,俊秀的側臉有處好看的酒窩,甚是醉人。
抬眼望去,視線觸及曲曼婷有些僵硬的表情,以及不遠處三兩成群的小姐們灼熱的視線,有些了然。
歌曲已經進行一半,舞池中心的一對璧人,恰好顧燕幀都認識。
鼎鼎有名的順遠商會會長沈聽白,青年才俊,英俊深情,舉手投足,自成一派沉穩之風……
這些話,來到順遠城之后,聽得快要起繭了。
顧燕幀勾起挑事的笑容,拉起身旁曲曼婷的手臂,輕松躍入舞池……
恰巧歌廳的另一處,沈君山放下酒杯,盡完了身為沈家二少的職責,他便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
也許所有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如果顧燕幀沒有聽從父親的命令,參加這個舞會;如果顧燕幀在此刻沒有選擇牽起曲曼婷的手;如果顧燕幀可以遵守承諾,在今夜返回烈火軍;便不會令后來的所有人都落得黯然神傷……
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來的,每當地上失去一條生命,天上便會多一顆星星,死去的人會變成星星守護著它的愛人。
這樣美好的傳說,顧傾傾是愿意相信的。
如果有一天必須要離開這個世界,她希望世間有一位,能夠令她愿意化為星星的存在。
如果實在沒有這樣的人存在……那就選擇守護月亮或者太陽吧,一個清冽皎潔,一個璀璨灼熱。
這樣胡思亂想著,顧傾傾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細微的腳步聲,穩健有力。
當她一回頭,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逐漸靠近,似是沖破這擾人視線的黑暗。
他的每一步像是踏在了她的心口,死水般平靜的湖面,奇跡般地泛起圈圈漣漪,水波粼粼,一圈圈擴大……
直到他止步,緩緩彎腰,撿起地上的一團紙,一格一格,每一幀畫面在她眼里放滿了無數倍。
當他把畫紙展平,仿佛有花開的聲音在耳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