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清晨,刺耳的一聲喊叫,劃破長空。歷史悠久,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上,鳥雀驚飛四散。
這天是周日,學員可以外出,不少同學們一大早就離開了學校,因此,這慘烈的喊叫聲并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
烈火軍校的某一間宿舍內,晨曦透光竹葉簾入內,落下一縷縷璀璨的陽光,閃閃耀眼的光圈一個個像流光溢彩的泡泡,令此時的場景有些夢幻。顧燕幀甚至伸手揉了揉眼睛,完全不見平日不可一世,吊兒郎當的模樣。
“你你你——”
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顧燕幀清晰地感受到來源于自己上真實的疼痛感,對著房間內空無一人的半空中,結結巴巴地叫出聲,聲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恐懼。
當看到顧燕幀這番看似瘋癲的舉動時,顧傾傾只當他是又要開始作妖了,直到……
“你你你,你誰呀你!!”
顧燕幀哭喪著臉,裹緊被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到有幾分可愛滑稽的樣子。
顧傾傾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環顧四周,這件房間除了顧燕幀哪還有一人,包括她自己。
“你是人是鬼呀?”
他竟然看得到自己?
顧傾傾伸出手指向自己,她感覺自己這時的樣子一定有些滑稽,但是早已過得不知年月的她,頭一次,感受到做人時喘不過氣的那種感覺,她的手指克制不住地戰栗。
“你……真的可以看到我嗎?”
她感覺自己的聲音沙啞又顫抖,像多年未解封的大提琴音。但實際上一開口,她的聲音清冷,虛無縹緲,仿佛風一吹便會消散無二。
“你……你這阿飄,鐵定不是人了!爹呀,你看你送我來的是什么鬼地方,落得白發人送黑發人,娘呀,你泉下有知……”顧燕幀潑皮耍賴般哭喊著。
“你冷靜點,我——”
“如來佛祖呀,這鬼還會說話的,你快來收了這妖孽呀……”
“我不是……”顧傾傾被這“鬼”“妖孽”等詞刺激到了,想反駁,但反駁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上帝呀,耶穌呀……無論是誰也好,救救我吧,救救孩子吧……”
……
顧傾傾看出來了,無論說什么顧燕幀都聽不進去,干脆就閉上嘴巴,從半空中落在地上,靜靜地等他恢復冷靜。
待顧燕幀叫的口干舌燥,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抽抽噎噎的樣子好不可憐,一米八幾的大個子蜷縮在被褥中間,更像只被遺棄的巨型犬,可憐兮兮。
“你給個痛快話,要殺要剮呀,能不能輕點,我怕疼……”
“我不會動你,也動不了你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只是很早之前就一直在這個房間里的,久到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個年頭了……”
顧燕幀捂著眼睛,自打清晨醒來第一眼,就看到個女人飄在在空中,他的心臟都差點嚇停掉了。
浩然天地間,怪力亂神之事,并不少聽,可幾分真假,誰知?
真一遇上這詭異的事情,就算他一堂堂七尺男兒,也難免發憷。
“你你你——”
“我?”
顧燕幀下了狠心,睜開眼,口中喃喃:“南無阿彌佗佛、南無阿彌佗佛——你,是你?”
當看見她的臉,那一刻,顧燕幀烏黑如黑瑪瑙似的瞳孔放大,紛亂繁雜的恐懼感倏地消散。
他急忙從書桌上拿起畫,看看畫,又看看她,看看畫,又看向她……來回好幾次,倒是把顧傾傾看毛了,有些局促。
“那天晚上,我夢里的人……是你?”
顧燕幀的指尖摩擦了一下畫紙,純白的宣紙上,殘留的墨香味淺淡,但是他依稀能聞出。
顧傾傾乍一聽他的畫,有些茫然,但是看一眼他手中的畫紙,有些了然,點了點頭。
原來,這張畫,畫的真的是她。
不知多少次,她在鏡子前流連徘徊,鏡面映得出光影、蚊蟲、灰塵……卻始終不見她的面容身影。
通過顧燕幀畫的畫,她終于知道自己是何模樣。
這又是個極大的突破。
果然,自從顧燕幀出現在她的世界以后,發生的都是好事。
不過,顧燕幀倒是一副窮極糾結的樣子,抓耳撓腮,看上去比之前的狀態還要癲狂。
“你一直都在這個房間里?”
“嗯。”
“那我的……你都看到了”
顧傾傾這次是真的沒懂,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看見什么?”
“你……”顧燕幀像是突然失語,白皙的臉頰像上了紅色的顏料,他深吸一口氣,大聲說:“算了!你先說說,你到底是什么東西——不,到底是何物,什么來歷,講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然小爺我不會放過你的。”
第一次出現一個可以和她對話,能夠傾訴的對象,顧傾傾對這種交談感到新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或許眼前大佬坐姿,全然不見方才“花容失色”模樣的顧少爺,會給她帶來更多的幫助呢。
……
從她記憶的開始說起,都是些枯燥又乏味的小事,但她經常自言自語,說給自己聽,其實是為了以免有一天,漫長的時間流逝,令一切都消失,連她自己的消失也無從所覺。
顧燕幀,他是第一個聽眾。
待聽完,顧燕幀的表情像是在艱難消化剛才收獲的信息,欲言又止,啟唇卻不知該說什么,糾結良久,說出的第一句話竟是:
“這名字你喜歡嗎……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幫你換……顧傾傾。”
她站在房間的深處,盡量離顧燕幀的距離遠一點,本意是不想令他感到害怕,但是,眼前的顧燕幀籠罩在耀目的光暈中,竟令她沒由來地感到戰栗。
不是畏懼他的存在,而是當瞎子親眼見過光明后,還能忍受墮入黑暗難捱的滋味嗎?
毛茸茸的發絲,在陽光下泛著金光,光影落在他纖長濃密的睫毛上,清俊的眉眼處,泛紅的耳尖……對于她,有著莫名的吸引力。
“我喜歡。”
她這樣回答道。
顧燕幀聽到后,露出淺淺的微笑,臉頰處的酒窩和夢中的男孩如出一轍。
……
顧燕幀與顧傾傾真正意義上的初遇,那一天的后續是,不少留在軍校的學員們聽到顧燕幀弄出的動靜,來到他房門前看他,都被他一句“小爺我好得很”給堵在了門前。
傍晚,當黃松如約來給顧燕幀打掃宿舍時,沒想到一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顧燕幀,竟然在親自打掃衛生。
嘴里喃喃道:“突然出現一個女人出來,我都沒有隱私了……”
“你說啥?我沒聽清,什么女人,咱們學校有女人混進來了?”黃松激動地沖過來,興奮地問道。
果然在只有漢子的軍校,女人是最有吸引力的。
“女人?什么女人!你這個滿腦子黃色廢料的東西,就會想些亂七八糟的事。”顧燕幀突然大喊大叫,聲音大的令黃松忍不住捂住耳朵往旁邊閃。
“喂——”顧燕幀不知為何,神色緊張叫住他。
像是他的身后有什么珍貴的東西。
黃松被嚇得閃躲的動作立刻停下,生怕碰壞顧燕幀的什么東西,他的東西都是貨真價實的奢侈品。
誰知顧燕幀竟一把將他往反方向扯過去,黃松一個趔趄,掌握不好平衡,摔倒在地上。實打實的一個跟頭,讓黃松疼的五官都皺在一起。
“你,你干嘛拽我呀?”黃松揉了揉膝蓋,回頭一看,身后什么都沒有,哪有什么寶貝值得他這樣對待兄弟的。
黃松頓時不滿了。
顧燕幀有些尷尬地笑笑,伸出手把黃松拉起來,體貼地幫他拍拍身上的灰塵。
“我……我沒看清,不是故意的,這樣吧,我也打掃好了,我們去山南酒館,我請你喝酒。”顧燕幀說著,拿起外套,把黃松往門外推。
男人之間,沒有什么是一杯酒解決不了的。
更別提黃松這樣心思單純的人了,他反而變得更加積極踴躍:“好呀,正好我認識了一個朋友,新華女校的學生,譚小珺。她在那里打工,待會介紹給你認識。”
“你怎么會認識女生?”
“因為有一天傍晚,我在巷子里碰見一群流氓……”
……
顧傾傾望著二人正要離開的背影,想著方才的場景,忍不住對著顧燕幀高大的背影,開口:“謝謝你……不過,我碰不到任何實物。”
顧燕幀的身影一頓,她知道他聽見了,也只有他能聽見。
可是,話一說完,她卻感到更加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