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來。讓師長知道我們執勤時喝醉了，要挨一頓好罵?！?lt;/br> 陳大娘剛好在外頭聽見了，隔著窗子說，“好大爺們，別背后說人閑話呢，我可真真冤枉?！?lt;/br> 一邊說，她一邊揭簾子走進來，拍著手道，“我好酒好菜的招待，倒是犯了錯？早說了這酒是烈貨，你們又說你們能喝的，才拿了過來?，F在好，兩壇子都喝得見底了，反過來說我的不是。不行，我要找姜大爺說理去。”</br> 她年輕時也是紅過一陣子的妓女，現在雖然老了，風韻猶存三分，馬弁們見她又笑又嗔，哪里有半點怨氣，何況又實在吃了人家的酒食，笑央道，“大娘，我們嘴壞，你就打嘴巴子罷。如今你家翠喜姑娘得著寵愛呢，我們好歹晚上陪著姜大爺過來瞧她，有功勞的呀，何必在姜大爺面前告發我們？”</br> 軍馬弁問，“天也不早了，那位是不是該回去了？大娘幫我們問問?！?lt;/br> 陳大娘說，“我去問問?！?lt;/br> 出去片刻，陳大娘轉回來說，“這下可不大好。姜大爺今晚高興，聽著翠喜那丫頭的慫恿，也喝了幾杯呢。誰承望他一個大男人，酒量淺的很，現在醉得可以了。不如，今晚在這里過一夜，等酒醒了再走？”</br> 軍馬弁醉意未散盡，也還是知道輕重的，不然也不會被姜師長安排來保護他的叔叔了。留宿這方面，他又曾經得過師長的叮囑，因此也不用多想，就搖頭道，“不瞞你說，我們這一位，是身份頂重要的人。城里治安不好，在外面過夜是不行的。我看，還是這就回去。翠喜姑娘再不樂意，過幾天我們再陪這一位過來好了?！?lt;/br> 陳大娘無可無不可，便到那頭屋子里，和翠喜說話。</br> 不多時，陳大娘和翠喜便把姜御醫攙了出來。</br> 那軍馬弁是仔細人，晚上不慎喝醉了酒，醒來后是特別警覺的，見姜御醫被兩個女人從屋里攙出來，便仔細地打量一番，喚道，“姜大爺？”</br> 姜御醫渾身酒氣，前襟濕了一片，大概是沾了酒水。臉色白中帶紅，雙眼迷離，嘴里一個字也說不出，只是一味的喘氣，呼吸間皆是酒味，那是醉得沒了神志了。</br> 翠喜撇嘴道，“你吶，他都醉成這樣子了，打響雷恐怕也叫動，怎么會應你？剛才就連他的鞋子，也是我幫他穿上的呢。”</br> 軍馬弁見姜御醫除了酒醉昏聵，別的倒沒什么不尋常，放下心來，和翠喜說，“我們是偷偷出來的，這樣醉醺醺回去，要是撞上上頭的人詢問，怕是不好分辯呢。”</br> 翠喜說，“我媽叫你們留下來過夜，怎么又不答應？”</br> 軍馬弁說，“那可不敢。得到的命令說是不許外宿，我不要腦袋了嗎？還是快回去，讓他睡一宿就好了?！?lt;/br> 說著，叫過一個同僚，把姜御醫攙在黃包車上坐好。</br> 所幸他們為了掩飾行蹤，是自己拉了黃包車過來的，所以這樣深夜，不必再另叫黃包車夫來。姜御醫坐的一輛，軍馬弁充當車夫，另一輛就是另兩個馬弁一坐一拉，兩輛黃包車在夜色掩護下，默默朝廣東軍行館方向去。</br> 兩輛黃包車從胡同口里轉出來，拐了兩個彎，就是城東大道。這城東大道在白天，是一個很頗興旺的所在，現在街道兩旁的鋪面已經關了門，霓虹燈統統熄滅了。街上的路燈十盞里頭，又有七八盞是壞的，僅靠著剩下的一兩盞路燈的光芒，照著樹木黑色的枝椏在晚風中晃動，顯得十分寂靜凄涼。</br> 這夜天，一般人是不敢在路上走的，但姜師長指派的幾個馬弁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人，倒不在乎這個，只是半夜三更拉著黃包車在夜風里跑，又喝了酒，渾身上下充滿著一股倦意，很想快點回行館，躺床上舒舒服服睡他娘的一覺。</br> 正一邊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忽然眼前猛地一閃，像是巨大的野獸在黑暗中睜開了眼，兩眼精光四射，刺得他們把眼睛閉上。</br> 再一睜眼，那頭匍匐在夜里的巨獸已經沖到身前。這才看清楚是一輛汽車，發了瘋似的直沖過來。</br> 那司機仿佛存心要他們的命，到了跟前一點沒剎車的打算，咆哮著碾壓上去。</br> 黑夜中，驟然轟的一聲巨響，把附近的人家都吵醒了。</br> 第二十一章</br> 白雪嵐夜里辦完了事，回到醫院，到了病房門前，先不進去，把照顧的護士叫了到走廊上問，“現在怎么樣？”</br> 這些天在醫院里，護士們對海關總長也算了解了，這大人物的脾氣，是和病房里那一位緊密聯系在一起的，那一位哪里不好了，這一位必要大發雷霆，吃人般的兇狠，那一位哪天好一些了，倒可以從這一位身上得到很多的賞錢。</br> 所以護士便心里有些美好了，露著微微笑的臉，低聲說，“病人好了許多，七八點鍾的時候醒過來一次，喝了兩口稀飯，又睡下了。醫生過來看了兩次，說是奇跡呢，誰想到先前病成那樣，這么快又回轉過來。對了，病人還問著您到哪里去了?！?lt;/br> 白雪嵐聽見說醒了，又吃了東西，已是放了一大半心。再聽說宣懷風還會問起自己，那必定是人也清醒了不少，更是開心。果然從口袋里掏出兩張鈔票，也不管是什么面額，就賞給了護士。</br> 他走進病房，因怕騷擾了宣懷風的睡眠，也就不曾開電燈，就著窗外的月光走到床邊，低著頭打量俊美而略為憔悴的睡顏，不知是心里作用，還是確實如此，實在感到宣懷風的臉色比白天昏睡時好了許多，呼吸也是和緩的。</br> 他把一只手貼在宣懷風額頭上，探著溫度，熱度也下去了，不禁在臉上露出欣慰的微笑來。</br> 忽然，發現漆黑中什么亮晶晶地閃了一閃，像兩顆瑩潤美麗的黑寶石反射著光芒，白雪嵐定睛一看，原來宣懷風睜開眼睛，正看著自己呢。</br> 白雪嵐問，“你怎么了？這是還沒睡，還是我吵醒你了？”</br> 宣懷風不回答他的話，反而問，“你到哪里去了？”</br> 白雪嵐說，“你不是要我不要老待在病房里嗎？我在醫院外頭逛了一圈，散心去了。”</br> 宣懷風說，“又撒謊。人人睡覺的時候，你到外頭散心？你看看幾點了?！?lt;/br> 白雪嵐倒不怕他追問自己，他越能追問，那倒是顯出他身體精神都越發好了。白雪嵐笑了笑，拿手在宣懷風臉上輕輕一摩挲，身子一歪，坐在床邊說，“夜深了，你不睡覺，難道不困嗎？”</br> 宣懷風說，“一整天，我有一大半時間是躺在床上的，現在醒了，比白天還精神，實在睡不著。你困不困，你要是困了，就去睡覺。你要是不困……我胡涂了，你不像我總躺床上，這鍾點一定很困了。快睡一睡。”</br> 白雪嵐見他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晶瑩閃亮，果然很有精神的樣子，哪里肯放棄了他去和周公相會，笑道，“我偏不去睡，你能奈何？”</br> 宣懷風說，“房里太黑了，你為什么不開燈？”</br> 白雪嵐說，“以為你正睡，怕吵醒你?！?lt;/br> 他走到墻壁那頭，把電燈開關打上，病房頓時亮堂起來，映著雪白的墻和雪白的床單。</br> 宣懷風這才看真切，白雪嵐身上既不是穿著西裝，也不是穿著長衫，而是一件白不白灰不灰的短褂，不由盯著他瞧了一下，說，“我就知道，你不是半夜散心的人。這個打扮，是微服私訪去了，還是當強盜打黑槍去了？”</br> 白雪嵐知道他是指自己上回借著戒毒院開張，打展露昭黑槍的事，嘴角掀了掀道，“就算打黑槍，也是為民除害?！?lt;/br> 他一邊往床邊走，一邊解身上短褂的扣子，到了床前，隨手把短褂脫了，熱烘烘地擠到床上，挨挲著宣懷風。</br> 白雪嵐側躺著，一只手肘撐著床單，托著頭，往宣懷風耳邊吹氣，說，“我們就這樣說一個晚上的話，怎么樣？”</br> 宣懷風說，“我看你心情很好。”</br> 白雪嵐說，“看見你精神了，我心情當然很好。”</br> 宣懷風說，“那我想問你一件事?！?lt;/br> 白雪嵐說，“要問什么？”</br> 宣懷風問，“我枕頭底下那張照片，到哪去了？”</br> 白雪嵐一怔，臉上露出迷人的笑容來，懶洋洋地把一只手，慢慢去描宣懷風的脖子。</br> 心里想著，展露昭中午過來的事，如果可以隱瞞住，當然是隱瞞住比較好，懷風知道實情，難免會生氣。他又是個正在養病的人。</br> 不過，他的愛人又何嘗不是聰明人，既然動了疑心，也許趁著他不在，已經向護兵們偵訊過了。可見自己是疏忽了，今天記掛著處置姜御醫，走得匆忙，竟未曾向護兵們叮囑幾句。</br> 如今看來，隱瞞的話，倒會惹出別的事來。</br> 白雪嵐斟酌過了，才做出很老實的模樣，低聲說，“我用一張照片，換了一碗藥回來，雖然方法上不怎么地道，只是我看也不算虧?！?lt;/br> 宣懷風不料他直接承認了，反而不好表達出不滿，想了一會，說，“我即使那個時候昏沉不知事，但也能猜到是怎樣一個情景，也知道你心里的著急。只是我早上狠狠落了他的面子，為什么他還肯送藥過來？我不得不猜想，你是和他講了條件的。廣東軍貪婪成性，那個人有機會挾制你，他所求的，恐怕不僅僅是一張照片那么簡單。”</br> 他用藥醒來后，不見白雪嵐，因為靜臥在床上無事，想把枕頭下的照片掏出來回味，結果居然找不著。</br> 因為照片不見了，才叫宋壬，沒想到連宋壬也不在。</br> 于是感到奇怪，把外頭值崗的護兵叫了一個進來，拿出上司的威嚴，不料倒把展露昭中午曾經過來送藥的事問了出來。</br> 宣懷風便猜測照片被展露昭拿走了。</br> 萬幸的是，另一件展露昭在病房里對他做的事，他一點記憶也沒有，所以不曾知曉。</br> 白雪嵐想起中午展露昭給自己的愛人喂藥的情景，五臟六腑像要炸開似的，這記憶必定要用展露昭的性命才能撫平的。</br> 不過此刻，他又如何敢讓宣懷風知道，窩著一肚子痛恨，淡然笑道，“他打算借這個機會，把你從我身邊奪走呢，不過有司馬昭之心，卻沒有司馬昭的本事?！?lt;/br> 便把白天到展露昭處討價還價的一番過程，閑閑說了出來。</br> 宣懷風聽著,把身子漸漸在床上坐直了，微昂著脖子。</br> 白雪嵐看他臉色隱隱有鐵青顏色，眼眸中仿佛燃著火，也不知道為何，現在白雪嵐，是很怕宣懷風生自己氣的，竟有點忐忑起來，謹慎地沒往下說，半晌，柔和地問，“你這是怎么了？你問我，所以我才說了。你是講道理的人，總不應該為著我說了實話，反而和我生氣?！?lt;/br> 宣懷風起先只是沉默著，忽然舉起手來，一掌擊在床邊，怒道，“三弟這是要干什么？他真被廣東軍的人，侵蝕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br> 白雪嵐一怔，方明白宣懷風這番怒氣，是因為宣懷抿要自己的一根指頭。</br> 頓時心里便有點樂滋滋起來，把一根手指，在宣懷風臉頰上撓了撓，笑道，“我十根手指，現在不是根根都在嗎？你白生這么大的氣，嚇了我一跳。”</br> 宣懷風說，“我是氣三弟不爭氣，和你的手指有什么干系?！?lt;/br> 白雪嵐呵了一聲，嘖嘖道，“這么說，我要是變成殘疾，你就一點都不心疼？我不愿相信。早知道，我就剁了這根手指給展露昭，看你到底怎么個態度?！?lt;/br> 宣懷風正色道，“好好的，為什么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再胡說八道，咱們今晚就別再說一個字了。”</br> 他表情十分地認真，俊臉微沉，好看而帶著一股嚴肅，別有一種鏗鏘的風韻。</br> 白雪嵐便不再提剁手指的字眼，順著前面的話，把今晚做的事情說了說，他知道宣懷風善良的性格，把如何給翠喜錢，如何給她們安排后路等，輕描淡寫提了提，又把對姜御醫用刑的過程，模模糊糊帶了過去，只說姜御醫軟弱，一被抓住，忙不迭地招了供。</br> 宣懷風因為久病的人，坐起的時間長了，后腰略僵硬，慢慢把半邊身子挨在了白雪嵐肩上，靜靜聽罷，沉思一會兒，才說，“你的猜想很可能是對的。我也覺得奇怪，我這個病，誰都治不了，怎么廣東軍的人一露面，就立即痊愈了似的。這些人的手段，太可怕了。”</br> 白雪嵐把手臂繞過去，圈著他，沉聲說，“這次是我大意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再傷害你?！?lt;/br> 宣懷風搖了搖頭，“這不是傷害一個人兩個人的事，海關和廣東軍的沖突，說到底是禁毒和販毒的沖突。你在他們的白面里摻東西，讓那些吸食白面的人生出種種癥狀不得不到戒毒院求醫，還趁機搗毀了他們在城中販毒的網絡，對海關來說，這是很大的勝利。對那些販毒的人來說，卻是嚴重的損失。你這個海關總長，已經成為他們報復的最重要的對象，以后出入都要小心?！?lt;/br> 白雪嵐笑著把兩個指頭，拎著宣懷風軟軟滑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