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著軟綿綿的雙腿轉身。</br> 身后白雪嵐忽然又說，「等一下。」</br> 嚇得傅三撲通一下，雙膝又砸在地板上，驚恐萬分。</br> 白雪嵐問，「急著去找宣副官訴苦？」</br> 傅三這一點機靈還是有的，趕緊搖頭，「不，不，今晚的事，小的一個字……一個字也不敢泄露。」</br> 白雪嵐微微一笑，「你倒有點聰明。」</br> 使個眼色，一個護兵便跑出去，不知從哪弄了三個長形的小木盒子來，往傅三面前一遞。</br> 傅三怔怔地接了，還鬧不清這是怎么回事，頭頂上白雪嵐的聲音傳過來，說，「你母親不是要喝一個月的老參湯嗎？這里有幾根成色不錯，市面上等閑也買不到，給你拿去孝敬。免得你這混蛋沒錢買，又在公館里偷雞摸狗。」</br> 傅三眼淚本來已經停了，此刻低頭瞧瞧懷里這些東西，又猛地涌眶而出了。</br> 第六章</br> 第二天，兩人一道吃早飯。</br> 聽差把慣定的幾份早上到的報紙送過來，宣懷風特意挑了一份《商會日報》，一邊喝著稀粥，一邊單手翻著看，看完以后，有些驚訝地問白雪嵐，「怎么？雞毛蒜皮的小事，你還帶兵抓了人？」</br> 白雪嵐用鹵肉汁拌著飯，頭也不抬地說，「嗯，不多，也就抓了兩三個。把這些妖魔鬼怪關一下，壓壓邪氣。我海關衙門，就是個鎮(zhèn)妖塔。」</br> 宣懷風說，「你可要小心，胡亂抓人，會引火燒身。」</br> 白雪嵐道，「我是那種糊涂蛋嗎？當然是揪到小辮子了，才抓起來。好了，快吃飯，昨晚還說胃不舒服，現在就一邊吃一邊看報紙。再這樣，我下次做到半路，你可不要嚷嚷胃痛。」</br> 宣懷風橫他一眼，「大清早的，你就只想到邪門的地方。我看海關衙門首先應該把你關幾個，壓壓你的邪氣。」</br> 白雪嵐便笑起來，把碗里剩下兩個飯都扒了，丟下碗，站到宣懷風身后，彎腰把頭挨他肩上面，兩手摟著他問，「你說，我怎么邪氣了？不說明白，我可不饒你。」</br> 宣懷風端著碗在半空，嘴里叫，「別鬧，別鬧，看，稀飯都灑了。」</br> 白雪嵐說，「這稀飯不錯，你像昨晚那樣喂我兩口，我就放開你。」</br> 宣懷風說，「我昨晚是喝醉了，要是清醒著，我絕不做那種事。」</br> 白雪嵐笑著問，「那種事？哪種？」</br> 宣懷風臉上紅了，手肘子往后一撞，撞在白雪嵐腰上。白雪嵐頓時痛呼一聲，松了手。</br> 宣懷風一扭頭，打量他兩眼，從容道，「你不用裝了，這么撞一下，哪能疼成這樣？我又沒用力。」</br> 白雪嵐見他識破了，也不再裝模作樣，露出雪白的牙齒微笑，意味深長地說，「你沒用力？怪不得，我說那一肘子，就和被人摸了一摸似的舒服。」</br> 兩人說說笑笑，打發(fā)了一頓早飯。</br> 宣懷風又說，「昨天我和宋壬說要出門，他說沒有你的同意，他不敢放我出大門一步。我問一下，現在，我是不是又被你關禁閉了？這禁閉又要關到什么時候呢？」</br> 白雪嵐問，「你昨天出門想去哪？看年太太？」</br> 宣懷風說，「哪能天天去看，姐姐最近就要生了，也沒精力這樣接待。我昨天太閑了，打算回去海關總署做事。你那邊總有一點事情，我可以幫幫忙。」</br> 白雪嵐說，「你還是養(yǎng)傷吧，不急著做事。」</br> 宣懷風說，「傷口都好了，還養(yǎng)什么？」</br> 白雪嵐說，「還是應該休養(yǎng)一陣子。」</br> 宣懷風停下來，打量了白雪嵐一番，啞然失笑，「你真的打算關我禁閉了，是嗎？」</br> 白雪嵐說，「哪有這么一回事，我為什么關你禁閉？」</br> 宣懷風正色道，「和你明白地說，海關總署那邊，你不讓我復工，那是你當總長的權力，我就不說了。不過，既然是休假，我就有休假者的自由權力。要出門的時候，我是不受誰限制的。」</br> 白雪嵐皺眉，「你吵著要出門，到底是想去哪里？」</br> 宣懷風說，「沒有具體的哪里。只這是我的權力，被人剝奪了就很不舒服。你要是被關在一個地方，出門都要另一個人允許，我就不信你會自在。我能去哪里？我交際的那些人，你心里都有數，不過就是幾個窮朋友，聊文學和科學的書生。或是一時悶了，去看一場電影，去公園看看湖，散散心，這難道都要你允……」</br> 不等他說完，白雪嵐抬起手，往腕表上一看，擺手道，「好了，先不討論這些。我今天要到總理府去一趟，不能遲的。這個問題，等我有空再和你細聊。」</br> 宣懷風說，「我看也不必聊了。一個人自由行動的權利，難道聊聊就可以剝奪嗎？」</br> 白雪嵐不禁笑了，上來抱著宣懷風，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匆匆就走了。</br> 白雪嵐出門后，沒過半個鐘頭，就有電話來了，聽差請宣懷風去書房里接。</br> 宣懷風一接，原來是黃萬山。</br> 黃萬山在電話里問，「今天我拿了一筆稿酬，請各位朋友下館子，你來不來？」</br> 宣懷風奇道，「好大方，拿了稿酬都請朋友下館子，那你別的地方怎么開銷？」m.</br> 黃萬山哂道，「少打趣我了。總不能次次拿了稿酬，都請你們下館子。我沒有那么闊氣。你們做朋友的，也未必忍心這么吃我。只是這一次是個大稿子，總編很喜歡，給的錢也比往常多一些，我拿出十塊錢，做個東道，大家樂一樂，還是可以的。怎么樣，到底來不來，給個準話。」</br> 宣懷風問，「當然來，我正休假，很是氣悶。正想出門走一趟。在哪吃呢？約的幾點？」</br> 黃萬山把選好的館子地址告訴了他，說，「那里生意很好，不少湖北人愛幫襯，晚上很難找座位。我們就吃中午的，你快些出門，我還要拜托你，幫我把謝才復也請上。」</br> 宣懷風說，「你還是這樣毛躁，哪有請客，請得這樣急的？臨時約個午飯，別人不說，他絕對來不了。中午那么一點工夫，他下午還要上課呢，難道為你一頓飯在太陽底下跑這么一趟，也吃不安生。」</br> 黃萬山問，「你不知道嗎？他被辭退了，哪里還有課？每天在家里躊躇，我們正商量，怎么樣給他找個差事才行。」</br> 宣懷風一愣，「什么時候的事？我一點也不知道。」</br> 黃萬山說，「上次去你那大公館里做客，就聽他提起了。對了，當時你到外頭接待客人去了，所以你不知道。現在先別說這個，我們說下館子的事。到底怎么樣？」</br> 宣懷風說，「那我就出門，去謝才復那里，約了他一道去吃你的東道。」</br> 掛了電話。</br> 宣懷風換好外衣，有點遲疑，這樣過去，很可能又被宋壬攔住，難道自己先打一個電話去海關總署，求了白雪嵐的同意？</br> 這樣不好。</br> 自己是要爭取屬于自己的權利，此例一開，倒變成先拱手讓出自由了，從此以后，這公館就理所當然地變了監(jiān)獄，有什么意思？</br> 于是，他就不吭聲往大門走。</br> 才走到門房那，宋壬就大步跟過來了，用他的大嗓門問，「宣副官，出門嗎？去哪？」</br> 宣懷風說，「朋友請客，去吃個館子。」</br> 宋壬問，「白總長知道嗎？」</br> 宣懷風說，「這是我叫朋友的事，用不著誰知道。」</br> 宋壬把兩道山東大漢特有的濃眉給皺起來了，一板一眼地說，「剛才總長出門的時候，才特意叮囑了，宣副官恐怕在家里悶了，想著要出門，要我們看嚴實點。宣副官，您別生氣，兄弟們也是奉命行事。」</br> 宣懷風一怔，萬萬沒想到出門前一番談話，白雪嵐不但不反省，還給宋壬留了這么一些話。</br> 宋壬說完，把手一招。</br> 幾個護兵拿著長槍跑過來，站成一排，把大門守得一絲縫也沒有。</br> 宣懷風瞅著宋壬，「怎么，你還打算叫他們開槍打我不成？」</br> 宋壬職責所在，又是被白雪嵐囑托過的，一提到這出門的問題，就像士兵守著陣地似的，寸步不讓，說，「您要是真的硬闖，我們只好派人立即去把總長請回來。反正總長和您，總能談得妥的。我現在就去打電話，您看怎么樣？」</br> 周圍人見了這陣勢，都知道宣副官要出門被堵住了。</br> 門房把腦袋從房里探出來，路過的聽差也停了腳，遠遠站在柱子后面很新鮮地窺看。</br> 宣懷風極氣。</br> 他想罵人，卻又知道面前這宋壬，并不是他應該罵的對象。況且，他也不是會破口大罵的人，越氣急了，越張不了嘴。</br> 要是為了出門吃飯這種事，把白雪嵐臨時叫回來，當面吵一架，又顯得很沒有氣量。</br> 宣懷風怔了半天，勉強冷靜下來，冷冷道，「不勞你，電話我可以自己打，這個道理，遲早是要說一說的。」</br> 轉身去了書房，心里這股不滿無論如何壓不下來，拿起電話，撥到海關總署，說要找白總長。</br> 電話那頭卻說，「白總長今天沒回衙門。」</br> 宣懷風這才想起，白雪嵐說了今天是要去總理府的。</br> 總不能把電話撥到總理府去。</br> 他把電話放下，想了想，不如今天就不去了，帶著一肚子氣，就算真的能出門，見了熟人，難免臉色被他們瞧出來，這不是什么光彩事，說了也只會被人笑話。</br> 停了這么一會，他便沒剛才那樣激動了，只是心里沉沉的，把記電話的小筆記本翻出來，找了黃萬山的號碼，撥了過去。</br> 幸虧黃萬山還在報社，接了電話，聽了就說，「你也真是的，果然大忙人。才約好了多久，一個時辰不到，就反悔了。」</br> 宣懷風連聲抱歉。</br> 黃萬山說，「算了，總不能耽擱你的正經事。謝才復那里你不用擔心，我叫承平和他說一聲罷。你真的不來嗎？剛才我電話到歐陽公館，歐陽小姐也說來呢。她問你來不來，我說你一定來的。這下可好，倒變成我是騙子了。」</br> 宣懷風對這個倒不在意，只說，「等她到了館子，你和她解釋一下。歐陽小姐度量很大，不會說你是騙子的。等我忙完了這事，以后再做一頓東道，給大家賠罪。」</br> 黃萬山說，「你可要言而有信。」</br> 兩人就掛了電話。</br> 宣懷風現在是知道了，自己被困在公館里，名義上是副官，或者愛人，實際上卻還是一個囚徒。</br> 白雪嵐優(yōu)點無數，但如果說到缺點，這跋扈霸道就是極讓人受不了的一個。</br> 他坐在沙發(fā)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想要發(fā)泄，又無從發(fā)泄。</br> <b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